王棵
“随身带着死亡”的嘉布丽艾拉与习惯思考死亡的“我”一次采访后同居,“印第安的最后夏日”大概指的就是这段隐秘的时光。“印第安夏日”本意是指一种特殊的天气现象,它主要出现在加拿大北部与美国交界处、南安大略南边,特指深秋时节、冬天来临之前忽然回暖的天气,在我国,有人会把它唤作秋日小阳春。可以想见, “印第安的最后夏日”在这篇小说里是有隐喻功能的。
嘉布丽艾拉自称“随身带着死亡”,她确实有这样认知自己的资本:在海明威自杀的凯彻姆,她成为米利肯的情人,并在其后为他生下儿子马蒂厄;米利肯是“越南焦臭者”,即,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场归来者;在嘉布丽艾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不久前,马蒂厄刚刚死去。死亡像一条装订线,贯穿了嘉布丽艾拉在认识“我”之前的生命履历。值得一提的是,死亡对嘉布丽艾拉的镌刻,恰恰是她吸引“我”并使“我”与之同居的缘起,因为,作为一个寓所的墙上挂着万物虚空图、屋后是一片墓地、常年与死人和山雀及无边的静寂为伍的隐居者,一个作家或学者,死亡,对“我”来说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它早已成为“我”思想生活里的核心命题甚而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忠实伴侣了。在“我”与嘉布丽艾拉之间,死亡成了我们紧密相连的灵媒或介质。它是一把神秘的钥匙,使“我”与嘉布丽艾拉顺利地打开了通往“印第安夏日”之路。
然而,虽然同样离不开死亡这个幽灵,在它面前, “我”与嘉布丽艾拉扮演的角色却不同。在长期与死亡的思想对峙中,死亡更像我的一位邻居、一位友好的合作伙伴,或许也是我通往冥想深处的一个路标,“我”与死亡早就变成了一种主仆关系,我是主,它是仆,正如嘉布丽艾拉所言,我驾驭死亡。嘉布丽艾拉在这一点上相反,死亡是她身上的一种重压,她被它挟制,被它驾驭。所以嘉布麗艾拉最后自杀了,给了钟情于她的死亡完满的交代。而“我”,这个钟情死亡却不易为它所困的人,最后是因为嘉布丽艾拉对死亡的全力锲入,似乎令自己长于冥想的思维找到了某种突破,体会到了“自孩童以来就没再体验过的喜悦心情”。
如果非要用故事来解析文本,我只好勉力为之地给出如上这般的一个交代。可是我们都清楚,对于高贵的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来说,用故事来解析,是一种大不敬。优秀的小说,尤其是那些具有现代性的优秀小说,它们的内部有可能是一个隐秘、辽远、阔大的新世界,具体到这篇小说,它的世界在作者充满哲思的叙述中,似乎更为深邃、旷远、意味深长一些。
小说里还充斥着一种凝固、静态、洗练,哀而不伤的美。在川端康成看来,悲与美是相通的。这篇小说里,作为概念的死亡几可看作是作为一个美学概念存在的。因为死亡脱离了它的本旨,我们甚至可以认为,小说中的事件和其他人物全部来自“我”的冥想,是为了使小说达到一种超然和性灵的境界而刻意为之的无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