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凤凰”王熙凤

贾欣雨

《红楼梦》是我国文学史上的一部伟大的著作，在书中刻画的众多人物中，王熙凤是最具特色的人物之一。她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角色，历来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本文试图用一分为二的观点，从才干、威势、心机和口才四个方面分析王熙凤的性格与形成原因，并与当时的社会因素结合起来，阐述了之所以出现凤姐悲剧的原因，最后还揭示了这个人物形象的意义。

王熙凤是《红楼梦》中塑造的最鲜活、最生活化又最出彩的一个形象，她的精明强干，心狠手辣，工于心计，能言善辩在读者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已故闻名红学家王昆仑有一句名言：《红楼梦》的读者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红楼梦》问世以来，在红学史上，对于她的评价历来是贬过于褒，赋予其性格的形容也多为圆滑、贪婪、狠毒。但作为艺术形象，她是非常复杂的多侧面的，是立体的，读者恨她的同时对她也有好感，甚至是同情。我们对一个人的评价，要用一分为二的观点去分析。

凤姐是怎样的一个人

王熙凤，又称凤姐。太虚幻境薄命司对她的判词：“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凡鸟”是繁体字凤的拆字。这里以鸟中凤凰比凤姐，说明她有精彩的才能，然而她又具有封建统治者的贪婪、狠毒。凤姐之所以让人恨不起来，大多是为她身上折射出的光彩和魅力所折服。

1.精明能干、泼辣自信

《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就为我们勾勒出一位模樣标致、言谈爽利、心思细密的管家奶奶的形象。读者心中对凤姐已有了一个初步印象，不禁期待她的出现。对此，曹雪芹又精心设计了她的出场。黛玉初进贾府时，众人皆敛声屏息，独凤姐放诞：一语未完，只听后院有笑语声，说：“我来迟了，未得迎接远客！”凤姐如众星捧月般被一群媳妇丫鬟簇拥着才出场了。只见她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黛玉立刻起身接见，贾母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著名的一个泼辣货，南京所谓‘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贾母的话透露着对凤姐的喜爱，同时也可以看出凤姐在贾府的地位，这一出场可谓与众不同，气魄特殊，凤姐泼辣爽利的形象跃然纸上。

然而红楼中优美的女人比比皆是，为何独有王熙凤脱颖而出，在那个以父权为中央的大家庭中得到呼风唤雨的地位呢？这不是靠着她的优美容貌换来的，而是凭着自己的勇气、胆识、智慧和自信，摸爬滚打出来的。

凤姐出身于贾、史、薛同为四人家族的金陵王家，财富可比东海龙宫。四大家族世代姻亲，互相支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后来，贾史薛三家都逐渐衰落，独有王熙凤的叔叔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胜任九省都检点，是现实的在朝统领军权，声势显赫的人物，贾薛两家都仰仗他。凤姐出身于如此高贵又在当权的大家庭，且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因此她见识相对丰富，多具有为人处世的才能。嫁到贾府做了孙少奶奶，既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又被派充荣府治理家务。她能居于优越的地位，也由于她在统治阶层中确有出众的才能。

周瑞家的曾对刘姥姥说：“这位凤姑娘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她不过。”偏她又不是空长了一张优美的脸蛋，事无巨细样样周到的本事，还是超强的。刘姥姥吃了贾府的茄子，说味道古怪，凤姐张口就把那么复杂的菜谱说了出来，“你把才下来的茄子皮切了，只要精肉切成碎钉子，用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爪一拌就是。”用句我们常说的话，这个就能看出凤姐寻常是有积累的，厚积才能薄发，半点取巧不得。

她作为贾府的女总理，地位显赫，但也责任重大。要管好“三百余口人，一天也有一二十件事，竟如乱麻一般”的贾府，谈何容易啊！府内穷奢极侈的生活，挥金如土的耗费，壕奴悍仆的差遣约束等等;外面皇亲国戚的贺吊应酬，亲朋故旧的婚丧嫁娶、喜庆寿诞，侯门府第的送往迎来，繁文缛节等等，这一大摊子庞杂琐碎千头万绪的事体都要由她处理、决断。然而凤姐管起来，无论大事小情，里里外外都是井然有序，妥帖周详。

“协理宁国府”就集中表现了凤姐精彩的治理组织才能。秦氏之丧，是贾府的一件大事，也是很难办好的一件事。贾珍想求凤姐协理一个月，王夫人怕他办不好，没有应允;凤姐心里却很愿意。小说写她素喜揽事，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也因为未办过婚丧大事，恐众人不服，巴不得遇见这事。今见贾珍如此一来，她心中早已欢喜”，便向王夫人道：“大哥哥说的如此恳切，太太就依了吧。”在这一点上凤姐与大观园试才题咏时安心“大展其才”的林黛玉一样，表现自己才能的欲望是共通的。

面对“里面着实不成体统”的局面，凤姐一下子就瞅准了存在的五个弊端：一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是事无专管，临期推诿;三是需用过费，滥支冒领;四是任无大小，苦乐不均;五是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约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时凤姐虽尚未理事，已能看出她的厉害了。她针对五大弊端破旧立新、制定规矩，分派任务、定岗定责，随时监督、重则严罚。做到事有人办，物有人管，活有人干，各司其职、忙而不乱;加之她的软硬兼施，“打一儆百”，各色人物等愈加谨慎小心，不敢怠慢。经过这一番整治，那本是乱糟糟的宁国府，已是十分整肃，合族上下无不称赞。凤姐周旋于众人之间也是那么的“举止舒徐，言语慷慨，贵重宽大”。脂砚斋甲戌批道：“旧族后辈受此五疲者颇多，余家更甚，二十年前事见画于三十年后，令余悲恸血泪盈腮。”作者对凤姐才能的爱慕，实际上寄托了对自己家庭败亡的无限惋惜。王熙凤这种治理才能，在贾府里确实是出类拔萃的，不但是尤氏、李纨、邢大人、王夫人等无人可比，就是贾政、贾珍、贾琏这些“须眉男子”，也是望尘莫及的。真真在贾府中形成了“胭脂须眉齐却步，更无一人是能人“的局势。这也是凤姐的魅力所在。通过“协理宁国府”这件事，曹公把凤姐的精明能干、泼辣自信充分展现给读者。

2.贪权好利、心狠手辣

凤姐这个人物以“欲壑难填”著称，她对于金钱权利的欲望是无休止的，是无底洞。随着手中的权力增大，她更是胆大妄为起来，“凭是什么事， 我说要行就行。”小到贾府里栽花种树的人事任用，也要有“孝敬的东西”才行，金钏死后，凤姐迟迟不补这个缺额，只等大家送礼送足了再补;她挪用下人的月钱放高利贷，“少说每年也得翻出一千银子来”;她为了显示手段和三千两银子，玩弄铁槛寺，包揽官司，致使两人丧命。凤姐也胆识愈壮，恣意作为起来，如此几年，就积攒下不下七八万。凤姐的权欲表现为逞威弄权、滥施刑罚。处置芙蓉霜玫瑰露事件时，凤姐提出“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出来，只叫他们垫着瓷瓦子跪在太阳底下，茶饭不给。”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当她发现为贾琏望风的小丫头，喝命“拿绳子鞭子，把那眼睛没有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而且威吓她要用烧红的烙铁烙嘴，要用刀子来割肉，又拔下一根簪子来戳小丫头的嘴，扬手一巴掌打得那小丫头立刻两腮紫胀;另外在清虚观时，一个小道士无意中撞到凤姐身上，凤姐一巴掌打得小道士站不住。在贾府里，像她这样亲自出手的人并不多见。对于丫鬟仆人，她开口打折你的腿，闭口提防你的皮，在下人的眼里，她确实像一个恶魔，怪不得有些仆人在背后诅咒她“阎王婆”“夜叉星”。

此外，表现凤姐狠毒还有两个闻名的例子。一是“毒设相思局”贾瑞调戏凤姐，可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凤姐假意挑逗，虚情承诺，给贾瑞设下一张网。而贾瑞被捉弄了一次后，仍不悔改，“死也要来”，最后真应了凤姐那句“几时让他死在我手里”的话。虽说贾瑞之死有点儿自投罗网，究竟那网是凤姐所设。另外一个是“弄小巧用剑杀人”，贾琏偷娶尤二姐，被凤姐知道后，唆使张华状告贾琏，又派人打点，“只虚张声势警唬而已”。对尤二姐则趁贾琏出门之际骗进贾府，用“借刀杀人”之法，百般虐待折磨，使其堕胎病重，最后求生无望，吞金自尽。事已至此，凤姐仍不罢休，还要追杀张华，以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由此，凤姐“女奸雄”的狠毒可见一斑。

3.见风使舵、工于心计

凤姐二十多的年纪，假如没有过人的才能和深密的心机，能坐稳贾府管家奶奶的位置是不可能的。凤姐的才干是表现在外的，心机则是深藏于内的，这两者是有联系的。 对于凤姐的心机，李纨说过一句话“专会打算盘分斤拨两”，这话虽有玩笑的成分，却也是一个恰如其分的评语。凤姐的心机不仅用于敛财，更多的体现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凤姐天生一副七窍玲珑心，虽上有三层公婆，中有平辈无数，下有大群奴仆，但仍能察言观色，对不同的人立刻换上不同的面孔逢场作戏，在“红楼”这个大杂院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凤姐虽是长房儿媳，却在贾政家料理家务。她的婆婆邢夫人不为贾母喜欢，没有实权，凤姐便一味周全敷衍。邢夫人为贾赦讨鸳鸯做妾，让凤姐去说和。凤姐谏而不听，立刻改换话锋，一番话说得邢夫人又兴奋起来。凤姐的见风使舵，轻轻松松的把矛盾置于自身之外，这不能不说是她高明之举。

贾母是贾府的大尊，因此，凤姐把“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当做自己的行动宗旨，一切以老太太为中央，装乖卖巧，使出浑身解数拍贾母的马屁。斗牌，她故意出错让贾母赢，并逗笑让贾母取乐，甚至自贬为“烧糊的卷子”。贾母说小时候掉进水里，头上碰破了一块，留了个坑儿。凤姐立刻接口：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碰出个窝儿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头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你看一个疤痕却讨出吉利的口彩。让我们不得不佩服凤姐机智和智慧。贾母为贾赦讨鸳鸯的事大发脾气，众人都不敢言语，凤姐却说：“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似的，怎么怨得人要。”几句话说的贾母气也消了，又有说有笑了。她把个老祖宗捧得晕晕乎乎，疼她爱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正如沈穆韩评价：“舌烂莲花迷五色，心藏机械刻三分。”

凤姐深知，有了贾母的宠爱，还要有广大的群众基础。因此，她对宝玉及众姊妹并不伤害，尽可能的满意他们的需要。大家说她刻薄，可是只有她挑头和贾母王夫人商议说：“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后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一样。等天长温和了，再往返的跑也不妨。”尤氏也说她“实在她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

凤姐能把贾府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理顺，全凭他“有着一万个心眼子”，运筹帷幄，随机应变。因为残酷的现实绝不答应凤姐有一丝糊涂。假如不能好好保护自己，不能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那么自己就会被那个人吃人的社会吃掉。凤姐的精明和睿智是值得学习的。

4.能言善辩、言谈爽利

凤姐不仅有深密的心机，还有一张厉害的巧嘴。她虽不会吟诗联句，行酒令打灯谜，却心灵口利，谈笑风生，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布满欢声笑语。不仅如此，凤姐的口才常能扭转局面，变不利为有利。

《红楼梦》第五十四回元宵夜宴，贾母问及袭人怎么没跟来伺候宝玉。王夫人忙回道，因为有热孝，不便前头来。贾母不以为然，并对袭人不满。凤姐见状忙过来解释，说出一番理由来：一则，灯烛花炮是最耽险的，那院子需要细心的袭人照看;再则屋子里的铺盖茶水，袭人都会细心准备，宝玉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三则又可以全袭人的礼。凤姐这样说，既合乎于主仆上下的名分次序，更投合老太太怕失火、疼孫子的心理。贾母听了这话说比我想的周到，又叫鸳鸯去作伴，还让拿东西给袭人吃。不仅不怪，反而关爱有加。凤姐的口才确实让人佩服。

总之，凤姐是一个非常复杂、丰富的文学形象，他身上集中了智慧、才干、谋略，也有着贪婪的人性弱点。她不是一个单纯的反面人物，正如世上没有完全的好人和坏人一样，凤姐这个人物也不是平面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典型。

凤姐的结局和人物意义

作者不遗余力的描写了凤姐的智慧才智，那么，凤姐这只凤凰的结局又如何呢？在第五回的曲子和判词有明确的显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凤姐的结局注定是惨痛的悲剧。在“个个都像乌鸡眼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贾府做当家人，凤姐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天天都在为维持荣国府内的正常秩序而奔忙。协理宁国府时，“索性好胜，恐落人褒贬，费尽心力，筹划的十分整洁”;小月之后，不能理事，虽不出门，然筹划计算，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劝谏，她只不听，着实亏虚下来。凤姐如此劳神费力，仍不免无意中得罪别人。七十回邢夫人听人挑唆，当众羞辱凤姐，凤姐“又羞又气”，憋得脸紫胀，不觉灰心转悲，滚泪下来。

机关算尽是凤姐的过人之处，也是凤姐致祸的内因。作者在书的开始就使秦可卿向凤姐托梦，指出家族的危机，凤姐难道对于这一启示毫无警惕吗？凤姐总揽贾府家务，她最看得清这一大家族的种种矛盾与危机。凤姐看到“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若不趁早儿料理省检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然而她以为那些公众之事，以后的事，绝不比目前的自己的利益来的重要。凤姐所要的只是家族得到暂时的存在，以便她自己的支配与窃取。她越感到好景不长，越不宽容别人，越不放松自己，她日夜辛苦，拼着自己一人的精力，为个人私利奋战到底。凤姐犹如此，无怪乎贾府一般子弟、仆奴乃至婆子丫鬟们都各营其私，各舞其弊，纷扰与罪恶，层出不穷，凤姐怎么可能去执行任何有利于整个家庭的统治治理的计划呢？

贾府虽根底很深，“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亦世，富贵流传，已历百年”，但是到了凤姐接管时，这个赫赫扬扬，已将百载的贾府，已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开始衰落了。贾府早已潜伏着的种种矛盾和危机，一进入“末世”就愈加充分的暴露出来，“外面的架子虽没很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虽经济上入不敷出，贾府的主子们仍不肯放下大架子，收起大排场。另外，贾府内部各种矛盾斗争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愈演愈烈。贾府所代表的统治阶级的崩溃是不可抗拒的，他们挣扎撑持于一时，在醉生梦死的生活中苟延残喘。这种腐朽是整个社会制度的彻底朽败。罪恶腐朽的统治者必然制造别人的悲剧，到最后也必然葬送了自己。这位纵横一世的“女英雄”王熙凤，在夫权、在宗法制度下，她也只能走上很悲惨的，哭向金陵这么一条路。

作者刻画出一个智慧、优美、能干、狠毒的“凤辣子”，赋予她以吸引读者极大的魔力。凤姐的睿智值得我们学习，她的贪婪、狠毒，使她充分具有那个时代人物典型的真实性，通过凤姐这个人物形象，作者有意的暴露贾府的腐朽，也让读者明白了封建社会必然灭亡，贾府这一封建堡垒必然坍塌的事实。同时，凤姐的贪欲及悲惨下场，对当今那些才华横溢又贪欲难遏的风云人物也具有一种特别的警示作用，这大概是曹雪芹没想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