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麟德
著名作家老舍曾写过话剧《茶馆》,通过对裕泰茶馆的兴衰和众多茶客的描绘,三教九流千姿百态,真善美丑毕现其中,反映了北京社会的变迁。
古邑兴化清时隶扬州府,府“领二州(高邮、泰州)六县(江都、甘泉、仪征、兴化、宝应、东台)”(张舜徽《清代扬州笔记》),兴邑为“扬八属”中佼佼者。若问佼在何处?君不见“扬州学派”中有兴化任大椿、顾九苞,“扬州八怪”中有兴化李复堂、郑板桥,皆为其中砥柱中流的人物。兴化受扬州先进文化的影响,两地文人相得益彰,就连饮食也如出一辙。《万历扬州府志》载“扬州饮食华侈,制度精巧,市肆百品,夸视江表。”历史上扬州名厨烹调的“芙蓉鸡片”“清炒虾仁”“软兜鳝背”“蟹黄狮子头”,兴化名厨烹调的“炒鲨鱼片”“醋熘鳜鱼”“醉蟹清炖鸡”“沙沟大鱼圆”都足以令人闻香下马,馋涎欲滴。此二地域生活习惯也类似,早上皮包水(饮茶)、晚上水包皮(沐浴)。扬州茶馆林立,“北有冶春,南有富春,城中还有共和春。”富春店主陈霭亭、步云父子与兴化陈氏五进士后裔虽同姓不宗,却经常交换名花盆景。兴化茶馆虽稍逊于扬州,亦有松涛、又一村、新兴楼、可可居、养和园等。除干丝外,兴化茶市“一茶三点四分面”,《兴化县小通志》编撰者阮性传在《茶市篇》说“酬应于斯,议事于斯,娱乐亦于斯,采访新闻又于斯,比较菜馆、酒店、烟店、赌场,则害少而费省,尚于奢侈中见朴实焉”。
茶馆名称必出自典籍或名家诗词,寓意吉祥,日后才能生意兴隆,财源茂盛。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上海泥城桥开过“四而楼”茶馆。何谓“四而”?原来取自宋代王应麟著蒙学课本《三字经》中“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故曰“四而”,讨个一本万利的彩头。
百年前,家翁陈仁山先生在扬州府中学堂求学(扬州知府嵩峋任监督),其挚友朱自清老伯以行楷录清·梁章钜《寄江南》相赠。家翁与朱自清老伯、朱白吾老伯都是“扬州九老”(陈懋森、娄啸竹、程远岑、汪鲁门、杨文俊、汪芷洲、李梅隐、杨文煜)之一的鲍娄先太先生的弟子。白吾老伯初任扬州师范学校校长,后擢扬州师范学院副院长。
近读梁章钜《归田琐记卷一·兜兜巷》“有作《寄江南词》二十首,其中一首云:‘扬州好,年少记春游。醉客幽居名者者,误人小巷入兜兜,曾是十年留’。”不知“者者”何义,原来清王应奎撰《柳南随笔》中有载“王渔洋为扬州司李时,见酒肆招牌大书‘者者馆’三字,遣役唤主肆者,询其命名之意。主肆者曰:‘义取近者悦,远者来之意’。渔洋笑而遣之”。“近者说,远者来”出自《论语·子路》,意谓近居之民,因政治清明而欢悦;远居之民也都乐于来依附。酒店老板之意似为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是也。
兴化茶馆亦步亦趋扬州,早在清代,扬郡九如茶馆开张不久,兴邑于东岳庙西北侧松涛茶馆亦应运而生,历久不衰。两处大煮干丝、蟹黄包闻名遐迩。民国年间,在南公园建有中西合璧的水榭式又一村茶馆,取自陆放翁《游山西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仿板桥六分半书体额名,两侧悬曾任贵州大定安顺县知事“状元宰相”文定公李春芳后裔李竹溪(字海曙)所撰“有水无山真恨事,以茶当酒亦陶然”的抱柱楹联。邑名流缙绅石金声先生尊人绳武公撰妙联一副:“近文峰塔,邻百花洲,开几面窗棂,饱看四围环树木;出中正门,饮沧浪水,话半村烟景,何须千里访湖山?”
新兴池浴室对面为新兴楼茶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生意兴旺,宾客盈门,一座难求。吾邑学人黄德培(字伯孙)先生在其《昭阳旧话》第六回“效范张滕儒生赴约,具鸡黍柳学究留宾”中曾详述新兴楼茶馆,详述饮食标准,令人一目了然。黄伯孙先生由北平辅仁大学文科部毕业,长期供职于湖北工学院,任文科学部主任,才兼文史,擅诗词,精属文。为著名生化学家钮经义先生外甥,其哲嗣黄崑,南开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后赴韩国孔子学院教授并治古今汉语,著述颇丰。
四牌楼东侧有可可居,分上、下两层,下为厨房,上为客座。家翁延宾茶叙,必择西北角之小单间。宋·辛弃疾《千年调》:“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可可者盖指茶点面味好,堂倌招待服务好,客座清洁雅致好。儿时随父兄在此吃茶,犹记堂倌靠长条托板端十二碗面上楼,一滴不倾,俨若杂技表演,迄今不忘,不胜居诸之叹也。
改革开放后,百年老店养和园历尽劫波犹存,养和园与南京齐芳阁、苏州松鹤楼、镇江宴春、扬州富春同跻身江苏百年老店之列。新开张的茶馆似雨后春笋,冀望多中求好,好中求优,优中求精、求美,方能口碑千秋,无胫而行。祝愿历史文化名城兴化茶馆更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