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云
习近平总书记那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话深入人心,如今,拥有天蓝、地绿、水净的美好家园,是每个中国人的梦想。穿越时空,从历史的角度看,祖国的河山是怎样的呢?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949年至1966年,“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可见一斑。尽管描写不多,却让我清晰看到,那时的中国大地上,处处可见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说起“十七年”文学,“三红一创,青山保林”大家比较熟知,包括著名小说《红日》《红岩》《红旗谱》《创业史》《青春之歌》《山乡巨变》《保卫延安》《林海雪原》。而“农村题材小说”这一概念,人们相对较陌生,这来源于乡土小说。乡土小说是诞生于20世纪20年代的一个小说流派,最早由鲁迅先生定义。乡土小说以与乡土有关的一切为题材,艺术上注重刻画农村的风景画、风俗画和风情画,具有浓重的“地域色彩”和“风俗画面”。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农村题材小说”继承了鄉土的一部分特点,但也与以往的乡土小说有所不同,它以“大跃进”和合作化为背景,具有鲜明的政治倾向和主题倾向。因此,人们常以“农村题材小说”指代“十七年”乡土小说。
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大多是为了响应当时的思想意识和政策需求,对发表还有要求,例如时代意识要求这类作品必须要有反映阶级斗争的宏大主题。这些限制多少束缚了作者的自由创作,限制了作品自由美学风格的形成,使得这类作品有着明显的模式化与政治化特点,与此同时作品的文学性书写常常被刻意淡化。比如赵树理的农村题材小说会为了突出主题而去简化风景描写。
而对比之下,陈残云的《香飘四季》作为“十七年”农村题材作品,尽管也难免地带有时代局限性,作品在人物刻画、情节描写等方面,不能不说受到了一定的束缚。但对比同时代的同类题材作品,《香飘四季》在当时来说具有一定程度的突破性、创新性,对当时的写作规范发起了一定程度的挑战。陈残云在《香飘四季》中实现了作品的文学性与政治性的平衡。在他的笔下,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没有被简化成单一的政治抒情;在完成作品的政治需求时更展现出水乡农民的自信、欢乐、积极的传统心理文化因素,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乡土的本色美,从而有幸让后人看到了当时的“金山银山”———绿水青山。同时这部小说作品还具有散文化的倾向,作者的审美经验使得他不自觉地冲破单一的审美规范而去追求作品的文学美,注重在字里行间进行抒情,注重对意象进行营造,形成了作品不同于同时代其他同类作品的特色,弥足珍贵。
陈残云在作品中描绘了清新自然的岭南水乡田园画卷,展示了珠江三角洲水乡的人情美、风景美和生活美。那么,他是如何营造这个色彩宜人的艺术世界的呢?
风景的描写在“十七年”文学中比较弱化,但在一部分作家笔下我们仍可以看到一些特别的自然景观,感受乡村的风景环境。不同的作家笔下的乡村风景描写自然也不同,我们在赵树理的笔下了解到山西黄土高原的自然风貌,从孙犁的笔下认识到河北白洋淀的平原风貌,在周立波笔下认识湖南的山乡风情。而南方的陈残云在《香飘四季》中展示了具有岭南特色的珠江三角洲的水乡自然风貌,让读者再次走进那个时代的岭南水乡,感受具有浓郁岭南风情的自然风貌。
小说之中随处可见陈残云对珠江水乡的风景环境进行描写,尽管下笔相对节制,很少会大段落地铺开,反倒更像一幅素净淡雅的水墨画,简约清丽却意蕴无穷。这种环境描写在作品中零星散布于整部作品,像是作者信手拈来,闲适自如地下笔,行云流水般地书写,给读者展现了清新迷人的水乡风景,不知不觉间留下独特鲜明的岭南印象。比如“一片平铺的稻野,已经抽穗扬花了,在微风轻拂、金阳普照之下,饱含露珠的禾花和含浆结粒的禾穗,轻舞弄姿,精华怒放;橘黄色的平野上发出的气息,仿佛使人闻到一股浓郁的稻香……”南方特有的稻田在阳光和微风之下摆动身姿,仿佛飘拂的绸缎一般的画面,马上把读者带入岭南水乡的农田生活中;又如“银粉般的月色,洒在满涨的清澈的河水上,河水分外可爱。凤英痛快地洗了个头,静静地在石阶上洗衣服。夜很静,四周悄无一人,风弄树叶的声音,流水的声音,青蛙和斑鸠鸣叫的声音,和她的洗衣声,隐隐可闻”,这一段动人的描写通过视觉可见的月色、听觉上的夏虫鸣叫以及“凤英痛快地洗了个头”给人的清凉触感勾勒出了专属于南方夏夜的韵味;又比如“河岸上蕉树丛丛,没有收完的晚熟的蕉子,密密地垂挂在树梢上,像一串串闪着飞彩的绿玉,几乎把树干都坠断,仿佛又溢出一股甜蜜的腻人的香气……”作者在短短的几行文字里展示出绿玉一般的蕉子,描绘出一幅油画般色泽鲜明的画面。这种看似随意实则别致的自然描写具有一种诗意,使得小说的岭南韵味更显丝丝入扣。
陈残云在作品中对岭南的风俗民情做了生动细致的描写,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端午节和中秋节两个重要节日里水乡儿女的欢庆和浪漫。中国幅员辽阔,全国各地过端午节的风俗都有所不同。比如江浙一带的人们会饮雄黄酒,食五黄;安徽的人们会踏百草,回娘家;中原河北的人们会食用以五种毒虫图案为花饰的“五毒饼”来避五毒;而甘肃人则会蒸面扇子,食用蜂蜜腌渍的玫瑰;东北地区的人们除了吃粽子之外还要吃茶叶蛋……陈残云在《香飘四季》中展现了岭南人民在这个重要节日里丰富多彩的活动,展现了淋漓尽致的节味。
且看,龙船上“徐炳华站在船头,扬着一根树枝,在高声大喊。他旁边的老艄公许火泰,和掌尾舵的林阿盛,竖着桨子,相望着欢叫。何牛和许文仔,一面敲着锣,一面吹着哨子。肥仔林福、瘦子何阿登,分头立在船头船尾,拿着鞭炮准备烧放”;岸边“挤着许多人,老人、孩子,男的、女的,大都穿上了节日的新衣,兴高采烈,嚷嚷笑笑地在观看着整装待发的龙船……人山人海,重重叠叠,男女老少,彼此挨挤,人人都眉飞色舞,喜气盈盈地张嘴嚷笑”;大河上“十多条龙船穿梭游弋,彩旗飘动,水花飞扬,震耳欲聋的鼓声、炮仗声、哗啦啦地呼叫着的人声,混成一股热热烈烈、闹闹洋洋的巨响”;街道上“密实实地挤塞着新衣裳新雨帽的行人,男嘻女笑,老叫少嚷,似乎越挤越有趣。卖凉粉的,卖咸酸的,卖糖水的,卖大蕉和苞粟的,卖熟食和生食的,叫个不停,好像要和外面的龙船和鼓声竞赛”;在普通人家的堂屋中,凤英等人沿着八仙台坐下来扇着葵扇谈天,喝茶吃粽子……作者通过这一天不同场景中人们的热闹喧哗,喜气洋洋,展示了一幅岭南乡村龙舟竞赛的热闹画面与水乡家庭谈天吃粽的熟悉场面。这些场面把读者拉回到那个年代岭南的端午佳节,那些场面熟悉的岭南旧音,仿佛在耳边响起,用笔淡然却有着深深的岭南烙印。
笔者还发现陈残云在《香飘四季》不少地方写到水乡人民的饮食,虽然着墨不多,但都有意无意地展现了独特的岭南饮食偏好。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食在南方”,“吃”一直渗透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陈残云在作品中尽管都是很轻巧地稍做展现,却也露出了点点衣角。比如通过街上的叫卖声让读者认识几样岭南的特色食品“牛肉猪肠粉、猪油鸡仔饼、果子莲蓉包、脆皮豆沙卷、荷米糯米饭”等,令读者垂涎;又或者是在写肖容入了党的第二天早晨“一个人静悄悄地忙了好大一阵子,把一些芋丝,搓着米粉,加了点虾米香头,煎了一铜盆香喷喷的芋头饼子,让一家人快快活活地吃了一顿美味的早餐”,火照不禁赞美自己妻子做的饼子“赛过‘泉香居的猪油萝卜糕”。作者在刻画了肖容的心灵手巧之外也给读者展示了岭南人家的最普通常见的一顿早餐,令人垂涎三尺;笔墨最为聚集写得最为生动的是写许三财带女儿细娇去“陶陶居”相亲见表哥的那一场,借荣茂老板之口向读者介绍了岭南的点心、菜式,比如“金银卷、蛇王满五蛇羹、太平馆烧乳鸽、利口福炒牛奶、愉园油爆虾、宁昌盐鸡、荔枝湾艇仔粥、南方双皮奶……”这些菜式唯有在岭南当地才可品尝到,非其他地方能见识到,一同展现了岭南人民喜好“饮茶”,借饮茶之由进行聚会进餐、联络感情、分享乐事的风俗。这种点到为止的饮食描写使作品的世俗韵味深刻悠长。
《香飘四季》作为陈残云最成功的散文体小说,没有像同类型题材的其他作品一样塑造出一批浮雕式的人物,也没有把阶级斗争写得头破血流惊天动地,而是从人物刻画、自然风光、风俗描写等方面展示了一幅20世纪50年代清新明丽的岭南水乡风光图画,构建出了一个独特的岭南乡土世界。作品既实现了时代号召的政治需求,也保留了自身的文学特性,寓政治于生动有趣的日常生活,实现了作品的政治理想与文学追求的平衡,可以说是一次具有开拓性的文学尝试。如今,最值得称道的是,陈残云把对南方乡土炙热的感情渗透在一段段文字中,转化为文学书写,由此为“十七年”乡土题材小说的历史画廊增添了南方底色,让后人看到如今梦寐以求的美好家园并不虚无,当年中国的乡村处处绿水青山,这是值得我们后人铭记和肯定的。只要我们行动起来,保护好生态环境,金山银山般的绿水青山就会常伴我们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