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1月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了一个来自北京的长途电话,一家文学杂志让我去北京修改我的小说。当我从北京改完小说回家时,我才知道我们小小的县城轰动了,我是我们县里历史上第一个去北京改稿的人。我们县里的官员认为我是一个人才,他们说不能再让我拔牙了,说应该让我去文化馆工作。就这样,我进了文化馆。在八十年代初的中国,个人没有权利寻找自己的工作,工作都是国家分配的。我从医院到文化馆工作时,我的调动文件上盖了十多个大红印章。我第一天到文化馆上班时故意迟到了两个小时,结果我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来上班的,我心想这地方来对了。
这几年,很多外国朋友问我,为什么要放弃富有的牙医工作去从事贫穷的写作?他们不知道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做一名医生不会比一名工人富有,那时候的医生都是穷光蛋,拿着国家规定的薪水。所以我放弃牙医工作去文化馆上班,没有任何经济上和心理上的压力,恰恰相反,我幸福得差不多要从睡梦里笑醒,因为我从一个每天都要勤奋工作的穷光蛋变成了一个每天都在游玩的穷光蛋,虽然都是穷光蛋,可是文化馆里的是个自由自在和幸福的穷光蛋。我几乎每天都要睡到中午,然后在街上到处游荡,实在找不到什么人陪我玩了,我就回家开始写作。到了1993年,我觉得能够用写作养活自己时,我就辞去了这份世界上最自由的工作,定居北京,开始更自由的生活。
现在,我已经有二十年的写作历史了。二十年的漫漫长夜和那些晴朗或者阴沉的白昼过去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写作了。写作唤醒了我生活中无数的欲望,这样的欲望在我过去的生活里曾经有过或者根本没有,曾经实现过或者根本无法实现。我的写作使它们聚集到了一起,在虚构的现实里成为合法。二十年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写作已经建立了现实经历之外的一条人生道路,它和我现实的人生之路同时出发,并肩而行,有时交叉到了一起,有时又天各一方。因此我现在越来越相信这样的话——写作有益于身心健康。当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欲望在虚构生活里纷纷得到实现时,我就会感到自己的人生正在完整起来。写作使我擁有了两个人生,现实的和虚构的,它们的关系就像是健康和疾病,当一个强大起来时,另一个必然会衰落下去。于是当我现实的人生越来越贫乏时,我虚构的人生已经异常丰富了。
(节选自《名家谈写作》)
灵光一闪
当写作成为你的一种生活方式时,你会发现,生活真的很美好,时光真的很短暂。
当写作成为你的一种生活方式时,你会发现,自己的思路开阔了,思想高度也提升了。
当写作成为你的一种生活方式时,你会发现,这就是学习,你进步了。
对余华来说,写作已将他生活的欲望唤醒,此时,他已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了。在这种情况下写作,笔下的内容自然是充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