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是生命的期许,是心头的企盼,不可把控,更无法拿捏。在我旅行摄影行色匆匆的奔波中,极幸运和难忘的遇见,是紫鹊界。在遇见的一瞬,我与紫鹊界彼此都被点燃。
人有各色各样的矛盾,景点也有。紫鹊界,似乎就面临文化品位高与知名度略低的矛盾。
大规模的梯田,是最能体现人类智慧的作品之一,已是世界著名旅游景点的云南元阳哈尼梯田,是1000多年前哈尼人的杰作;广西龙胜梯田,则是650年前的瑶族和壮族人携手创造的奇迹。而位于湖南省娄底市新化县水车镇,属雪峰山脉的紫鹊界梯田,据考证,起源于先秦,盛于宋、明,已有两千余年的历史,无论规模还是形态,都不亚于哈尼梯田和龙胜梯田。
然而,尽管紫鹊界梯田已经拥有首批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国家自然文化双遗产、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国家水利风景区等一长串不小的名头,但背后的知名度却似乎与名头不很般配。
环顾四周,紫鹊界梯田正处在湖南优秀旅游文化资源的环抱之中,不免有些委屈——不远的西北侧,是因沈从文妙笔生花而闻名遐迩的湘西民俗资源及世界自然遗产武陵源;东北部,则是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称的岳阳楼,以及历史文化名邑长沙;东边韶山,矗立着千古伟人毛泽东故居;东南边,矗立着“五岳独秀”的南岳衡山,无不人文底蕴丰厚,扬名国际国内。群星璀灿,紫鹊界梯田的天然古朴人文光彩,的确不太容易引人注目。
据湖南省政府参事、著名作家弘征 《紫鹊界梯田初垦于秦汉之前考》 ,距今2000多年前,古称苗瑶的一支南方少数民族为躲避异族欺凌,整体遁入群山环绕的新化县奉嘎山紫鹊界一带。大大小小30多座海拔超1000米的山峰,构成了庇佑这支逃生民族的天然屏障。而崇山峻岭的基岩裂隙中,水资源竟然出人意料地丰富,凡有裂隙处,就有泉水涌流。于是,他们就依山就势,年复一年,代复一代,挖出了一小块一小块梯田,种上单季稻,竟然旱涝保收,足够族人糊口养命。
后来,由于官府征伐不断,大部分苗瑶人继续四散逃亡,其中一支后来逃到广西龙胜,复制出了后来最早著称于世的龙胜梯田。
由于紫鹊界梯田依靠森林植被、土壤、田埂综合形成储水保水系统,加上神奇独特的基岩裂隙、孔隙水源,天然形成人类最伟大的水田自流灌溉工程。泉水潺潺,久旱不枯,山洪无涝,水依山势顺序灌溉梯田,旱涝保收。到宋元时期,已经有“天下大乱,此地无忧,天下大旱,此地有收”的美誉。外地汉人开始迁入紫鹊界开垦梯田,到明朝初年,梯田开发进入新的高潮。如此历经苗瑶族人和汉族人1000多年的持续开发,最终形成了极其罕见的紫鹊界梯田人文奇观。梯田总面积120平方公里,最高处海拔1585米,层层叠叠的梯田以紫鹊界为中心向四周绵延,在海拔500米至1200米之间,坡度30至50度之间,共500余级,面积8万余亩。在海拔1600多米的风车巷绝顶,勤奋智慧的古人都修建了供种田人劳作休息的茶亭,足见其灿烂辉煌程度。
本为历史文化品位极高的旅游产品,却因思维所囿、宣传不力,这个苗、瑶、侗、汉等多民族历代先民共同智慧的结晶,这块藏在深山人未识的旅游瑰宝,却没有达到哈尼梯田和龙胜梯田骄人的知名度。其旅游开发综合水平,似乎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在紫鹊界,春日水光山色,人们绣花似地整理梯田,除杂草、修田塍,将窄窄的田埂整饬得十分精致、利落,又一锄一锄地翻锄田泥,捣烂、耙平,灌上适量的水,再在燕子的呢喃声里插上青青的禾秧,经夏日骄阳的烘炼,禾苗在阵阵鸣蝉与山林昆虫的交响樂中灌浆生长、抽穗扬花。金秋时节,稻浪滚滚,满山层层金黄。
现代化的打谷机设备等在这里没有用场。人们把四方禾桶扛到梯田里,双手扬起一捆捆稻子,重重地砸在禾桶板上,把谷粒从稻秆上震脱下来,再把打下来的谷粒满满地装进箩筐,肩挑,手扶,沿着窄窄的田埂送下山去,一路走,一路歌。
“深山归月下,曲径隐云中。”山外岁月千年,山中时光流转。现今的紫鹊界人们,一如2000年前的先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岁月扛在肩上,把生活拽在手里。恰如我们摄影者用镜头耕耘光影,这里的人们用锄头和镰刀守护心田、雕刻时光,承继先人的财富与荣光。
遇见紫鹊界,仿佛是遇到戏文中羞涩矜持的大家闺秀,水袖一拂,将娇颜藏在黛色的山峦后。这是我喜欢上摄影后最好的遇见之一。
雨后的紫鹊界,云雾濛胧,恍若人间仙境。山峦仿佛失了根基,漂浮在梯田上方,空中楼阁一般,展露着神秘优美的轮廓。云雾散去,露出一团团俊俏的山峦和线条优美、风韵万千的万亩梯田。渐渐地,“亭台楼阁”显露真容,如绝色女子摘下面纱,重重绿意,在梯田旁环绕。
她是“长空寥廓,云雾逶迤”,她是“千里烟波,雾霭沉沉”,她是“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她是“一朝成名,谁人不知”。
在我痴迷摄影、喜欢远足的数年光阴中,紫鹊界的朦胧诗意与我所见佛国缅甸的禅意,一度让我欲罢不能。
缅甸与中国毗邻,同样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
缅甸的佛教虽然没有印度佛教历史悠长,但也有一千多年,佛教被缅甸尊崇为国教。缅甸最具禅意的景点是乌本桥、蒲甘和茵莱湖。
地处曼德勒的乌本桥建于1851年,长1200米,全桥完全由柚木铆合而成,是世界上最古老和最长的柚木结构桥。傍晚,古朴的木桥倒映在悠悠江水中,一轮红日缓缓落下,桥上行人来来往往,唯美的剪影,使这片金红色的世界更添几份禅意。
蒲甘是一座坐落于伊洛瓦底江畔的古城,尽管占地仅40多平方公里,但在历史上却拥有数以万计的佛塔庙宇,与柬埔寨的吴哥窟、印度尼西亚日惹的婆罗浮屠并称为“东南亚三大奇迹”。据考古学家证實,蒲甘曾经至少屹立着1.3万多座佛塔,而在当地民间传说中,佛塔的数量更是多达448.6万座之多。在斗转星移之间,蒲甘佛塔历经劫难,大多被历史的尘土湮灭,仅2000余座留存至今。蒲甘佛塔建筑精美,气势恢弘,在缅甸佛教建筑中堪称翘楚。
茵莱湖位于缅甸北部掸邦高原的良瑞盆地,为缅甸第二大湖,缅甸著名的游览避暑胜地。湖面海拔970多米,南北长14.5千米,东西宽6.44千米,三面环山,来自东、北、西三面的溪流注入湖中,向南汇入萨尔温江。湖水清澈,阳光直射湖底。茵莱湖的渔夫个个身怀绝技——一只脚站立船头,另一只脚划桨控船,一只手撒网或用竹笼打鱼,另一只手握著鱼叉,稳如泰山。
异国他乡,遇见这种在窄窄的渔船上的生活舞蹈,让我陡然想起那些挑着稻谷稳稳地走在紫鹊界梯田窄窄田埂上的人们。不同的场景,相似的生命张力,在我的镜头间弥漫。劳作,原本是天下最美、最青春的赞歌。
说到茵莱湖,我不得不提青海的大美盐湖。青海盐湖多,最为有名、人们最容易想到的是大柴旦盐湖和茫崖盐湖。
地处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境内的大柴旦湖,是一些形态迥异、深浅不一的盐池,它们宛如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翡翠,因此,人们更乐意称其为“翡翠湖”,原本的名称反而让人觉得陌生了。
这原本是一个采矿区的遗存。因为矿物元素的原因,使得湖水在阳光下呈现出翡翠的青翠色。当我们站在湖边,镜面般的湖面倒映着高天上的蓝天白云和远处的皑皑雪峰,让人恍若置身仙境一般。
阳光下的茫崖翡翠湖,更是犹如附带滤镜的镜片,镶嵌在祁漫塔格山下,焕发着祖母绿似的宝石光,让人惊艳。尤其在无风的时候,水面波纹不惊,绸缎镜湖般散布在四处的湖面,纯美剔透,淡青、翠绿、深绿颜色的湖水,如同遗落人间戈壁的翠玉。
这里几乎称得上是新的“天空之镜”。如果说,大柴旦湖,是娇小玲珑的小家碧玉,那茫崖翡翠湖,就是大气端庄的大家闺秀。
从紫鹊界到茵莱湖;从紫鹊界到翡翠湖,文明不分地界,文明跨越国界。所有的遇见,都不期而遇;所有的遇见,都是震颤心灵的历史瑰宝,都是摄影者常驻心头的绵长思念。
我于1963年出生,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地空导弹学院 (现空军工程大学)。我遇见紫鹊界实属偶然,正如我极其偶然地喜欢上摄影一般。
2016年5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带着放在家里多年的一部佳能50D相机随一帮摄影爱好者去霞浦玩。
在霞浦,我遇见了被誉为中国最美的滩涂,海岸线长达404千米,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每一个季节,大自然都赐予它千变万化的景致。随着潮涨潮落、风吹浪打的洗礼,泥沙冲击的海滩变成了岁月的涟漪。霞浦的滩涂,有时犹如浓墨重彩的油画,有时又如轻描淡写的水墨丹青。看着这如梦如幻的美景,我不知所措,无所适从,只能用相机自动档拍些旅游“打卡”照。尽管如此,心里仍然美滋滋的,因为我感受到了摄影的无穷魅力和乐趣。
不经意的旅行遇见,让我萌生了钻研摄影的念头,并毫不犹豫地踏入了这条令我至今仍如痴如醉、为之疯狂的风光摄影之路。
一晃三年过去。几乎所有的假期和业余时间,我都用在了摄影学习上。不是在旅途的路上,就是在创作的现场;不是在网上学习,就是在电脑前修图。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的努力,让我逐渐掌握了风光摄影前后期的基本技巧,个人艺术修养和审美能力也得以大幅度地提高。因为摄影,我过去多年形成的一些不良生活习惯,也在不知不觉中消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亚当斯说过:“我们不只是用相机拍照。我们带到摄影中去的是所有我们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乐、爱过的人。”从部队到地方,从年少青涩到斑首沧桑,透过镜头,才发觉当今的世界和原来的世界、现实的世界与理想的世界,何其迥异,却同样多彩。三年摄影历程,无论是定格风景还是牵手邂逅的友人,得到的是从身体到灵魂的真正自由,那才是属于我自己的快乐!
在年过半百、生命走向末途之际,我遇见了风光摄影。通过摄影,又遇见了紫鹊界等人间绝景。生命因不期而期的遇见而再焕光彩、重返归途。
邓文佐:网名雪狼,男,1963年生,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地空导弹学院( 现空军工程大学) ,转业军人、中国财政摄影协会会员、香港中国旅游出版社资深签约摄影师、视觉中国签约摄影师、图虫认证资深风光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