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藩
我在第三次去莎士比亚的故乡时,发现一张描绘人生七个时期的图画。图画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街头小摊买到的,画上的七个时期,是《皆大欢喜》剧中的几句台词。莎士比亚的原文大致可以译成这样:
世界是一个戏台,所有的男女只是些演員,在进进出出。有的正下台去,也有的刚进来。扮演各种角色,却不外乎人生七幕。
最初是婴孩,在保姆的怀中啼哭、呕吐。
然后是学童,脸上发着光却哭哭啼啼,背着书包却不爱上学,总是迈着蜗牛的脚步。
再以后是情人,像炉灶似的叹气,为恋人的眉毛高低而忧心、遗憾。
接着是军人,争名争到嫉妒,发着誓,留着豹子似的胡须,动不动就打架,即使在炮口上,也要把泡沫似的名声来维护。
然后是法官,腆着便便大腹,凛然的眼,整饬的须,满口犀利的大言与堂皇的谈吐。
第六期是龙钟老叟,眼镜架在鼻梁,钱包挎于大肚,皱瘪的腿穿着年轻时用过的大袜裤,男子浑厚的声音又变得像小孩时那般尖锐与急促。
于是,第二次做孩子的一切再行上演,结束了古怪而多事的人生七幕:无牙齿,无眼睛,无口味,一切均无。
这张画,我拿着上了回波士顿的飞机,一路上在想:婴孩、学童、情人、军人以及老人与以后的返老还童都易理解,但中间为什么是当法官呢?莎士比亚时代是三百六十行,而今是不止三万六千行了,当法官的才有几人?
从买画起到坐在飞机上,友人很耐心地为我讲《圣经》上的故事。她说,人性喜好指点别人,好为法官,张如锯之利口,作严峻之巧言。所谓判断,很少是不狂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