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为贵

2019-07-16 20:07张玺
参花(上) 2019年7期
关键词:眼儿主人家女老板

我是一颗石头,大小和玉米粒差不多。有一天,我正在河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灾难降临了——我连同沙子一起,被挖掘机的铁臂送进了卡车车厢。接下来的时间,真是浑浑噩噩不见天日。我跟着沙子被分拣到不同的袋子内。最后呢?变成了这样——嵌在主人家老房子的地板中,面前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泥,但我还是眼睛灵活、耳朵灵敏,主人家发生的一切我都能感受到。岁月流逝,哇!算起来,我在主人家待了也有二十几年了。

那天午休时分,主人家没人,我睡得正香。突然,一阵“嗞嗞”的声音由小变大地从右侧响了起来。我惊恐地转头看去,大约持续了两分多钟,只听“嘭”的一声,一只钻头直直地探了出来。我的眼前腾起了细细的烟雾,嗓子也痒痒得想咳出来。还没等我稳住心神,四下里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同样的“嗞嗞”声,耳膜都要被震破了,我赶紧闭上了眼睛。半个小时之后,四周才逐渐恢复了平静。我睁眼观望周围,哎呀!主人家两间老房子的水泥地面,如同一个个伤口般,被钻透了二三十个眼儿。我敲敲脑袋,仔细想着:一楼是一家卖女装的商铺,大家都称呼老板叫“快嘴婆姨”。她家干什么呢?装修、 挂招牌那也不能把楼板钻穿吧?看吧,要吵架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下班回家的女主人刚刚打开大门,便立刻惊叫了起来。愣了片刻,她边打手机边向一楼跑去。不大工夫,吵闹声便从一楼商铺里向二楼涌了上来。

欠了欠身子,我看到女主人和一楼的成衣店老板掐起了架。女主人一改平时的温柔,愤怒的火焰在白皙的脸庞上燃烧了起来,眉毛竖起,夸张的表情使得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腿儿似乎也出现了些许弧度。一开口,声音便如同连珠步枪的子弹般飞了出来。

“孙姐,您在我家楼下开成衣店发财,我不反对,而且还双手赞成。可是,您装修,为什么不事先打个招呼?咱们这可是三十几年的老楼了。还有,您的装修工人也忒差了,忒眼瞎了,第一个眼儿打完,透了,还打第二个、第三个啊……您上来瞧瞧,二三十个眼儿呢!您说咋办吧?”

女主人的话句句在理,愤怒的语气也把钢使在了刀刃上。

被称作“孙姐”的成衣店老板,长着一张刀条子脸,矮鼻梁,薄嘴片,同样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此刻,她镜片背后的眼珠子来回地转了几转,又盯着女主人看了半晌,才开口喃喃说着:“我说刘师傅,这事情的发生谁也不愿意看到。但论论这个理儿,您刚才不是也说了,装修工人眼瞎了。但这也是我找来的工人,是不是?事情一发生,这工人撂挑子就跑了。这样吧,我现在就给工人打电话。我们晚上一起在你家商量解决的办法,好吗?”说罢,她拿起手机,拨起了号码。

女主人扬了扬眉毛,点了点头。

太阳刚刚落下西山半寸,主人家的屋子里便次第热闹了起来。先是男主人回来了,他下岗后在一家酒店当保安部长。刚进门,看到地面满目疮痍,立时炸了锅,要冲下一楼去,但被女主人拼命拉住了。接着,小主人——主人家的女儿,把奶奶用轮椅推了进来,老人半身瘫痪,不时得用毛巾擦一下嘴角流下的涎水。又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一楼成衣店女老板带着两名男子也上来了。

初秋时节,晚上已经有些凉飕飕,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地板上的二十几个眼儿,更让冷风肆无忌惮地摇曳开来。刚才,载着老人的轮椅从我身上走过,一阵疼痛从背上再次袭来,我咧咧嘴。“赶紧谈好,解决问题吧,老天保佑!”我默默祈祷着。

屋子里,我的小主人先叫嚷了起来。这从事保健品销售业的小姑娘,尖声细气地说:“你们咋搞的,你看看,你看看……我刚才数了一下,一共二十九个透明的眼儿。还说是工人的事情,你在旁边监督的是啥啊?工人是你请的,你装修你要负责,赔偿!要赔偿!”

几句话把男主人心头的怒火再次点燃,他撸胳膊挽袖子,跳到成衣店女老板三人面前,大吼道:“你们眼睛长着出气的?要么给我们修,要么赔钱!看看吧,我妈啥样了,过些时候,她也要回来这里住。老人恋旧,你们忍心看这么大年纪的人住这里,地板透风。修还是赔偿,赶紧!”正当此时,轮椅上的老人嘴角一绺涎水流过脸颊,“吧嗒”一声掉到地上。

成衣店的女老板孙姐用眼神制止了想要申辩的男装修工人,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生生的。只听她说道:“大哥!下午刘师傅走了以后,我也想了老半天,责任的确是在我们这里。您说吧,要装修咋样?要赔偿又将如何?”

女主人、男主人和小主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女主人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很明显,这件事情的责任在你们一方。有两个方案可供选择。一,你们打穿了二十九个眼儿,一个按两千元赔偿,一次支付我们五万八千元,我们找人整修地板。二,你们把这两间房子全部铺成地板砖,明天就开工,这期间的费用你们全部负担。另外,再赔偿一万元精神损失费。”条理清晰,井然有序,似乎在说这话前商量过。

私下里被称作“快嘴婆姨”的成衣店女老板不吭声了,脸却慢慢涨得通红。四下里安静了几分钟,女老板开口大声道:“咱们不谈了,你们是受害方,受损方,你们向法院起诉吧!我接传票,判决到我头上,该咋样就咋样!”

这时候,轮椅上的老人啊啊地开口了,清晰地叫着:“大毛,儿媳妇,惠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呜呜呜!”她竟然哭了起来。

女主人一家三口立时忙乱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老人身边,这个擦嘴角,那个倒水喂水,忙了好一阵儿,把老人推到里屋上床休息了。

当女主人再次和女老板商讨解决问题时,口气显然缓和了不少。她说道:“孙姐,你要认为前一个方案难以接受,那么就第二方案,你看咋样?”

女老板又沉默了,好大一會儿,她说道:“这样吧,这两间房子的地板装修,我全权负责,也保证施工质量。但精神损失费,我不能接受。”

旁边的小主人立刻如同燃烧弹般被瞬间点燃。“噢?我们要点精神损失费咋了?好好的地板,一下多了这么多窟窿眼儿!换作你,你咋想?装修起来,我们家人还要招呼,这误工费咋说?你怎么这么没有诚意啊?”

女老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恼地冲着我家主幼三人大喊道:“你们家到底谁当家处理这件事情?这一句,那一句的。好了,明白说吧,装修地板可以,我们的错嘛!其他费用免谈!今天来之前,我还真给街道人民调解那里打过电话了,明天下午三点人家派人到这里调解。我看,今天就谈到这里吧!”说罢,带着两个工人向门口走去。

主人家竟然没有阻拦。我着急了,倔倔地想站起来。“主人啊,主人!退一步海阔天空,继续谈啊!我可再也不想夜里吹寒风啦!”想着想着,思绪煎熬着我,咳!咳咳……我抹了一把眼角的清泪。

第二天下午,天气暖洋洋的,屋子里也是暖洋洋的,我感觉有些昏昏欲睡。街道的人民调解专员胡同志准时到达,所有当事人都坐在他周围。胡同志还带了个小同志,小同志忙不迭地给在座诸位沏茶,不时谦恭地拍着照、录着相。在听完各方陈述后,胡同志笑眯眯地,鼻头泛出了亮色的光芒。一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迎面扑来。“这件事情,大家好商量嘛!要本着求同存异的原则。这位大姐也接受了第二方案,就精神赔偿费方面,你们再议一议。凡事以和为贵嘛!”说着,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成衣店的女老板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就开口道:“领导,我其实也不想把事情弄这么大,只是他们要的精神赔偿费数目太大,一万元啊!咱们能不能把这个数目降降?”

胡同志又把眼光转向主人那里。女主人显然也失去了昨日的凌厉,想快点解决问题。但一开口,话头也刺激了女老板。只听她说道:“孙姐,您做生意也好多年了,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啊!今天,街道的领导也在这里,也罢!三千元,咋样?”

女老板微闭双眼,似乎是在思考。良久,她睁开眼说道:“最多给你精神损失费两千元。”说着,她的眉毛不由得挑了几挑。

胡同志不失时机地插话进来:“我看,就两千元吧!大家以后不是还要做邻居的嘛。”

女主人和男主人眼光对瞄了几下,点点头。

胡同志把小同志拟好的调解书念着:“……兹达成以下调解协议:第一,为弥补打穿二楼地板的损失,一楼商户负责二楼装修地板事宜,承担其间产生的所有费用。明日开始施工。第二,一楼商户赔偿二楼住户精神损失费两千元。第三,此协议不能作为约束双方任意一方上诉权利的依据……双方签字确认后立即生效。”胡同志还特意解释了一下第三条,就是说,达成的协议不能正常执行时,也可以到法院起诉。

我听着听着,心里一片释然,矛盾终于化解了,和和气气多好!我也有丝丝缕缕的伤感,一铺地板砖,就永远难见天日了。唉!毕竟二十几年了,我对主人家是满心满腹的深厚感情啊!

第二日一大早,施工队便走进了房间。简单的家具被搬走后,“嗞嗞”的电钻声在我周围响了起来,仿佛世界末日来临。我想大喊,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快乐。再过几天,我将彻底地被埋入地板下,黑暗将笼罩在我周围。但我毕竟还是在主人家里面啊!想到这里,我抹了一把眼泪,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突然,周围刹那间安静了下来。我很奇怪地四外望望,机器被孤零零地甩在那里,没有了一个人,纳闷儿的情绪包裹住了我。过了一个多小时,男主人气愤地跑进了屋里,他对着手机大声叫着:“协议达成的铺地板施工,你们这又是咋搞的?”

被摁了免提的手机里传出成衣店女老板的声音:“我们也想施工啊!但是,今天工人打开水泥地一看,这地面不仅是二十九个洞,多了去了,真是千疮百孔,这是以前的洞啊!毕竟是老房子啦!协议上说,我们只是补那二十九个洞,弥补那里的损失,然后铺地板砖。现在情况有变,先停工了,以后再说吧……你说我在哪里?在你楼下的店里。”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男主人一把摔了手机,犹如困兽似的在两间屋子里来回走着,有几次狠狠踩在我身上,我痛得一咧嘴,有种不祥的预感。男主人刚刚在酒店竞聘经理失败,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啊!只见男主人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暴涨了起来,猛地,他推开厨房门,从门边抄起了一根棍子,然后犹如一团熊熊烈火般拉开房门,向一楼冲去……

我的灵魂似乎飞到了九霄云外,我拼尽全身力气,挣扎、挣扎……终于挺直了身子,“嘎巴”一声,一块水泥连带着我,掉向一楼,刚好落在成衣铺的门邊。我不顾身上的负重,跳起来,冲着那团即将燃烧过来的“火焰”,撞了进去。

末了,我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主人,和为贵啊!”

作者简介:张玺,现就职于西安市莲湖区青年路街道办事处。自幼酷爱文学,大学期间在校级报刊发表诗歌、散文。近年来,专注于诗歌、散文、小说的写作,曾在《参花》《唐山文学》《若水》“江山文学网”“西部文学网”等报刊、网络平台发表作品,系“江山文学网”社团编辑。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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