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平鑫涛的人不能决定去死

吉普赛

1979年开始，平鑫涛的名字就和琼瑶绑定在了一起。那年他们结婚。后来因为琼瑶的名字更被大众熟知，所以平鑫涛更重要的身份好像就变成了琼瑶丈夫——在这位最知名言情小说作家的八卦故事里，她是惟一的女主角，男主角平鑫涛是陪衬。2017年4月28日，琼瑶在社交网站上发表文章《背叛——别了！我生命中最挚爱的人》。她写到自己与平鑫涛和前妻所生的三名继子女因是否为平鑫濤插鼻胃管发生了争执。人们这才知道得过带状疱疹、做过开胸手术、得了血管型失智症的平鑫涛已经走到生命末期了。琼瑶拿《皇冠》杂志问他这是什么，他说不知道;琼瑶拿《皇冠》60周年特刊问他，他还是不知道。

平鑫涛与琼瑶（平鑫涛（1927-2019）江苏，作家、编辑）

创办皇冠杂志社和皇冠出版社是平鑫涛一生的功绩。1949年迁居台湾后不久，平鑫涛一边在台湾肥料公司南港厂做会计，一边以笔名费礼翻译外文小说。1954年，他依托自己熟悉的领域创办了以外国文学为主的《皇冠》杂志。1963年他兼任《联合报》“联合副刊”主编，并将《皇冠》拓展为一本面向市场的大众型杂志。也就从那时起，平鑫涛开始成为众多台湾作家的伯乐。现在公众熟知的朱西宁、林怀民、琼瑶、三毛都得益于平鑫涛创立的“基本作家”制度。他预付稿费，支持尚未成名的作家安心创作。除此以外，他也一直致力于将台湾文学从狭隘的成见中释放出来。在和作家侯文咏的某次对谈中，他提到自己的判断标准：“我认为文学没有纯与不纯之分，只有‘好的和坏的之分，并且好坏之间，也没有绝对的准则，有时候因为时代的变迁，影响了作品的评价……我认为好的文学，应该很流畅，很能吸引广大读者，而读者在兴致勃勃的情形下读完全文，有所感受，就是好的文学。”

秉持这一理念的平鑫涛，1963年收到了琼瑶的来信。她的投稿是一本叫《窗外》的小说，描写了女学生和男老师的恋爱故事。平鑫涛很欣赏，杂志发表后出了单行本。小说很畅销，并被改编成了电影，男女主演是秦汉和林青霞。此后，琼瑶的命运和皇冠出版社紧密相连，平鑫涛的命运也和饭后谈资相连。他和林婉珍、琼瑶三角恋的故事，直到2017年琼瑶与三个继子女公开决裂时都依然牵扯不清。决裂的源头是琼瑶认为平鑫涛当时已没有生活质量，根据他的愿望，他情愿走得清清爽爽也不要在加护病房依靠各种管子和医疗器具维持生命，而继子女的看法则是父亲只是失智，仍有生存下去的价值。双方争论的核心是病人在何种情况下可以放弃治疗、在何种情况下可以实行安乐死。双方你来我往几轮笔战，最后以琼瑶的妥协告终。而那个被决定生死的平鑫涛，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言权——他不能讨论恰恰是他被讨论和被决定的前提，而这也是很多人生命末期的真实写照。

2017年5月2日，妥协后的琼瑶说以后不会到医院看平鑫涛了。这当然是赌气的话。2019年5月9日，他们在病房度过了结婚40周年纪念日。5月23日，平鑫涛离世。照其遗愿，不发讣文、不要公祭、不要任何追悼仪式。这两年他过得如何，他本人是否愿意用身体的痛苦换取两年的寿命，这些已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