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景 高会军 许 全
(玉林师范学院 体育健康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
南少林“十八路庄”原名“铁臂连环鸳鸯功”,步法稳健,攻击勇猛,常伴以声助威,技击性强。相传,由南少林志修和尚(人称邹老义)于乾隆年间传于福绵三社[1],主要分布在以福绵三社为源头的桂东南地区。现历经250多年传承发展,“十八路庄”至今已有八代传人,十八路庄武馆(存胜堂)有300多个。在广西、广东乃至港台地区学习“十八路庄”的已超过5万余人,目前,现已传播至越南、日本、朝鲜、英国、非洲等国家和地区,造就了一大批杰出的武术家。2017年5月,福绵三社存胜堂在第五届东亚武术交流大会上夺得75金23银5铜的辉煌战绩。由于三社人的世代相传,南少林十八路庄的传承具有明显的地域特色。福绵三社南少林武术十八路庄已于2014年被列入广西自治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目前正在积极申报国家级非物质遗产。
福绵三社的民众在村落区域内不间断地发展与传承着“十八路庄”这一脉武学,其传承发展的昌盛与当前民间传统武术传承发展的衰退形成鲜明对比,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落,民间传统武术“十八路庄”的传承为何能达到如此宏大的规模和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其传承发展的机制和成功经验是什么?对我国民间传统武术传承发展又具有怎样的意义?基于此,本文针对其特定地域环境、传承机制、精英文化进行分析,有望得出可借鉴的传承经验,为当代民间传统武术发展提供参考。
汉应昭《风俗通史·祀典》引《孝纬经》曰:“社者,土地之主,土地广博,不可遍敬,故封土为社而祀之,报功也。”清翟灏《通惜编·神鬼》:“今凡社神,俱呼土地。”古代的“社神”即为土地神,又称土地公或土地爷,是管理一小块地面的神,在道教神系中地位较低,但在中国民间信仰极为普遍,是中国民间信仰中的地方保护神,在全国各地都有流行,古时人群聚居的地方多存在祭祀土地神的现象[2],隶属广西壮族自治区玉林市的福绵村也是如此。福绵三社是福绵村东南部三个社头的简称,在当地,社头即为土地神,三社即三个社头(土地神)。因此,福绵三社就是指福绵村三个土地神保佑、管辖的区域范围,主要包括萧、庞、杨、龚、卢、钟、李、何、邹、文、严、吴、王、周、柯、罗等姓氏的住户,具有明显的村落地缘特征。
调研中,福绵三社存胜堂理事长卢先生的讲述和各处存胜堂都流传着的口述史表明,存胜堂南少林十八路庄的开元祖师是福建南少林寺来的和尚邹老义。据说,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时,乾隆帝以“隐藏反清乱党”为由,火烧南少林寺。在朝廷大军的重重包围下,方丈主持深知这次劫难在所难逃,方丈在寺内布置的最后一道防线是“志”字辈的十八个武曾,主持从志字辈武曾中挑选了“南少林铁臂连环鸳鸯功”最好的二弟子(志修)、三弟子(志明),命令他们向西南林郁之地出逃,让南少林武功千秋万代传承下去。于是,在师父和众师兄弟的掩护下,两位志字辈弟子肩负传承南少林武术重任奋勇突破重重包围后分头逃走。往西逃的二弟子(志修)经历了诸多磨难来到一个民众生活富足地方,就是现在的玉林市福绵镇福绵村,于是志修和尚决定在此定居下来。为了避开朝廷官兵的众多耳目,他便以俗家时的邹姓更名为“邹老义”。
后来,邹老义结识了福绵三社的卢太爷,在卢太爷的诚挚邀请下开始在福绵村三社卢氏宗祠设馆传授少林功夫,为了避人耳目,邹老义把少林武术“铁臂连环鸳鸯功”改为“十八路庄”,卢氏宗祠也成为了“十八路庄”传播的第一个武馆。邹老义传授的“铁臂连环鸳鸯功”是一路很长的专业性很强的武术套路,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村人难以练习,为了便于练习,他创造性的将这路长拳分成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将全套路的铁板功集为第一套路,定名为“铁线连头”(现称“练头”或“力头”;第二个阶段将全套路的铁铜壁功集为第二套路,定名为“铜臂八卦”,此套路经过200多年的相传,人们渐渐的将其简称为“八卦拳”,由于此套路拳劲之猛很少外传;第三个阶段,将全套路的连环攻集为第三套路,定名为“四面叠”,这套拳路后学者称为“连环拳”,也有人叫“花拳”,第四个阶段,将全套路的鸳鸯拳法集为第四套路,定名为“十八路庄”,三社存胜堂的历代先师于当代习武后学者都把十八路庄中的“左右云钉”这两招称为“鸳鸯拳”,邹老义分完四个套路后,便开始传授在授教后学的第一个晚上,邹老义宣言道,三社的全家功夫称为“十八路庄”或“十八庄”,武馆定名为存胜堂,“存”为南少林有幸存者之意;“胜”有突出重围,留下“十八路庄”火种,败中有胜之意;“堂”在道行中与社、庙、寺为一体,有南少林寺之意。以后有人立馆授教“十八路庄”皆以存胜堂为馆名,自此,十八路庄功夫就在历代存胜堂中一直流传发扬至今。
地缘传承是指在特定的地缘环境内所进行的武术传承[3]。地缘由具有相同的文化背景、地理环境和文化心理构成,从而使某一个拳种或流派在一个村落或一定区域内传承与习练,形成鲜明的地缘性特征。法国史学家丹纳在他的,《艺术哲学》一书中阐述道:“风俗习惯与时代精神决定了艺术品的种类”,也就是说,一种成型的艺术文化形态的诞生,取决于宗教、环境、时代三大因素,纵观中国武术的发展史,凡是优秀拳种的产生都与时代、宗族、地域的特征息息相关[4]。“南拳北腿” “东枪西棍”,就是对地缘传承的最好概括。
王林等在“传统武术传承的社会人类学解析”中论述到:社会学家依照社会组织形成原因的不同,把人际关系概括为“五缘”,即亲缘、地缘、神缘、业缘和物缘[5]。地方传统武术作为先民的一种文化记忆和谋生手段,遵循着相同的传承演变和传承方式。十八路庄的传承发展就是典型的以一个村落为区域的地缘性传承。在这个区域内,不同宗、不同族的武术传授者和习练者集合一体。依附于田地安度一生,忙来时种田,闲来时造拳。这就是中国古代农业社会封闭的自然环境以及由此形成的地域民族心理。
桂东南地区独特而浓厚的习武氛围为十八路庄的传承提供了坚实的地缘性社会基础,历史上著名的太平天国运动就发源于桂东南的金田村。桂东南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民族杂居之地,特别是外来客家族和当地土族之间经常有利益方面的冲突,甚至村与村之间也会因为水利、土地、山林等权属问题进行械斗,人们习练武术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自我保护。福绵是繁荣富庶之地,西倚六万大山,历代匪患严重,人们群众需要自卫,从而形成传习武术看家护院和村屯自卫的社会形态。这种地缘民族间、村落间的冲突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民间传统武术的传承与发展。据统计,从1844到1850年在桂东南发生的大规模械斗中就有6起[6],主要原因就是客家祖和本地土族之间水利、借贷、土地之争。1850年在贵县、桂平县一带发生的土客械斗,其中一些失败的客家人族群加入了拜上帝会,成为太平天国运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玉林历史上的山林土地疆界也不是十分明确,1983年以后随着生产责任制的全面落实和山林土地价值的上升,权属纠纷急剧增多,有的要收回祖宗田祖宗山,有的聚众强砍抢伐林场林木,发生了不少破坏性事件和械斗。在这样的地缘社会环境中,人民生活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人民有自我保护的需求。
2.3.1 民主性传承
纵观中国传统武术门派、拳种的传承都是以宗族血缘传承和师徒传承为主,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说:“正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积累下来的特殊熟练,才使印度人具有蜘蛛一样的技艺。”这种父传子、子传孙的家族传承成为传统武术发展的本源性传承[7],但这种家族式传承因“掌门人”问题出现严重的门户之争。从陈式、杨式、孙式、吴式、武式太极拳的流传可见一斑,这种世袭传承和师徒传承在严格的宗法传承制度中艰难维系着。随着社会变迁,这种世袭制和师徒制的垄断传承空间不断被挤压,继而使门户内部之间出现“真传”“嫡传”,制造出许许多多矛盾;另外,一些老艺人为了使这种技艺被牢牢掌控在以宗族为核心的小范围,宁愿把一身绝技带入到坟墓也不会传授于非家族成员,使得这些优秀的传统技艺痛惜失传,这使中国传统武术传承之路走的异常艰难,严重影响传统武术的发展。
为了避免十八路庄失传,避免“掌门人”之争和因“嫡传”而拉帮结派的矛盾发生,三社存胜堂从邹老义创立之初便立下堂规:不设堂主,遇事聚齐三社各姓商量解决;不称师傅,能者为师。父可以教子,子也可以教父。只要是三社的人,都可以学习十八路庄,传艺不分姓氏,只要是优秀人才,全社共扶之,人人皆爱之。男丁人人习武,以习武为荣。这种没有世袭制的组织形式和能者为师的师生关系的传承机制在封建社会可为一个奇迹,这种民主传承形式一直得以在三社生根、发展,从而形成鲜明、独特的地缘特性传承机制,直到今天,三社存胜堂实行的组织形式是理事会制度,16个姓氏选出理事人员,由理事人员再选出理事长,设定任期,由理事会主持三社存胜堂的一切事物。
十八路庄传统武术在桂东南这一区域内存在着数量较多的传习传授者和习练者,这已经不仅仅是血缘、宗族单一的聚合,而是不同血缘、不同宗族的群体聚合,其武术风格是用数代先辈们的心血经过漫长的时间积累和沉淀逐渐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十八路庄突破了传统传承的界限,在不同宗族和血缘中民主传承。而且历代传承脉络清晰,能者为师的传承理念,在邹老义辛勤教导下,三社存胜堂人才辈出,从立馆创始人邹老义开始到目前已有的七代传承,这种多宗族、多姓氏的传承人脉络清晰展示了十八路庄在传承道路上的繁荣昌盛。每一代都有经典的精英代表传人,如表1。
表1 三社存胜堂历代宗师
2.3.2 十友会传承模式
为了加强团结,邹老义效法南少林志字辈十八师兄弟,在三社存胜堂组建了十友会义结金兰,每代“十友会”的组成仪式都是存胜堂义结金兰。历代三社人以“十友会”集体传承的方式促进十八路庄传统武术发扬至今。现代社会,随着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不断深入发展,社会人口的大量流动,特别是农村青壮年劳动力涌向城市,使传统武术在村落传承与发展的主体发生了断层现象。在社会不断变迁的过程中,武术文化的传承与发展也失去了组织依托,师徒关系的传承方式就显得举步维艰,而十八路庄“十友会”集体传承模式相对较为稳定,十八路庄的传承与发展依然能有效延续与壮大发展。
十八路庄的“无师制民主传承”与“十友会集体传承”仅限于三社存胜堂内部,通过这样的传承机制保证十八路庄在历代传承中依然能保持住内在的宗源性。三社存胜堂以外的众多存胜堂武馆都是由历代的十友会成员或其徒弟去各地授拳所形成的。为了将本门的绝技发扬光大,三社存胜堂外部传承相对于内部传承,其传承的本质已发生了质的变化,成为十八路庄传承发展的另一条蹊径,这一层次的传承主要为的是扩大该门技艺的习练人群,至多相当于武术的传习,不能承担起十八路庄向纵深传承与发展的接力棒作用。但我们不可忽视的是,十八路庄的社外传承与社内传承的相互补充、相互协调的作用:社外传承主要侧重于横向的推广与普及,社内传承主要侧重于纵向的承接与深化,这样的纵横传承更好的实现了精英体育与大众体育的有机结合,这也是三社存胜堂历经百年而不衰的原因之一。
在相同的地缘环境里产生相同的集体潜意识和地域隐形文化[8],在南少林十八路庄传承的过程中,从邹老义立馆到历代精英都有着传奇的故事,如“黑眼卢(卢耀高)勇劫太极棍”“文七师徒合力战群雄”“玉芳楼炮拳教儿子”“萧献奎舍生取义”“龚老五一掌拍死牛”“何庆甫桥西比武,威震郁林”“陈定国智训拦路贼”等等。十八路庄的历史传承中有着许许多多这样传奇故事,这些精英传奇是存胜堂十八路庄传承发展的精神文化资本,给一代又一代十八路庄传承者以无限的激励和信心,是十八路庄传承的精神脊梁。“十八路庄”与南少林的文化渊源和具有传奇色彩的前辈宗师们不仅激励和鼓舞着三社内部的传承者,在三社外也形成了一个个品牌效应,远近村落都请十八路庄武师前去教馆。因此“存胜堂”“十八路庄”在玉林及周边遍地开花。例如,上水路塘村一位教头拜第四代宗师何庆甫为师,在学艺之后的80年里,曾经为100多家武馆授艺,一脉传承了200多家武馆。和精英传奇故事相并行的还有存胜堂勇士行侠仗义、致舍生取义的故事。用见义勇为的事例教育和熏陶着一代又一代的十八路庄弟子们。通过这些故事的教育和传播使三社村人养成尊老爱幼、习武重德和忠勇仗义的良好民风。
南少林十八路庄入门须知中这样写到:“原之练习当要用心,功成之日,忍让扶身,不得以大欺小,以强欺弱,可保无忧。”这些入门须知和存胜堂历代先师们的忠勇仗义的传奇故事体现了三社人的南少林精神,也是后世存胜堂弟子们习武重德的具体范本。
在社会环境不断变迁的今天,福绵三社的民众依旧用独特的“无师制的民主传承”与“十友会的集体传承”机制以及历代宗师精英传奇的精神文化资本,培育和激励着一代代三社后人,传承者也以自身的智慧与方式在福绵一域传承并不断壮大“十八路庄”这一脉武学,同时,十八路庄也以地方特色体育项目在高校得以传承和发展。在民间传统武术发展坎坷之际,十八路庄这一民间村落传统武术的传承与发展像一缕清澈甘甜的泉水为中国传统武术的发展注入新鲜清流,这对我国民间传统武术传承与发展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