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才 杨栋 杨淋仁
邓小平接见任之恭先生
他的故乡在山西省沁源县沁河镇河西村,就因有了他这位上了《世界名人录》的物理学家、华盛顿华人各界联合会会长任之恭博士,村子也便出了名。他曾多次回国讲学,受到周总理、邓小平、叶剑英等领导人的多次接见。怀着对这位物理学家的敬意,我们去他的故乡进行了采访。
1977年,当任之恭先生怀着热扑扑的心情回来寻根时,河西村却冷落了这位海外赤子。由于受极“左”思想影响,村里还很贫困,他想看的地方縣里不让看,甚至连乡亲们也不许和他随便讲话。1986年他回来,才真正当了一次“河西人”,他看了小时候自己吃水的井,参观了新修的学校,给父亲扫了墓,他和一个小学同学说:“村里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教育前进了,我小时也是个‘土包子,那时小学校只有一盘土炕,我们就在炕上盘腿上课……”他非常关心家乡的教育事业,给省里捐款一万美元设立了“任之恭数理奖学金”,鼓励家乡的子弟们发奋成才,为国效力。
我们在村里看到许多人家已乔迁新居,村子里一片祥和欢快的氛围,县里还把任之恭旧居列入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他为了让孩子也热爱中国,让自己的女儿任峻瑞回国学习,并在工厂体验生活好几年。他委托他在山西大学的学生,专门为他在河西村挖了一包黄土,放在他纽约书房的一个花盆里,这样,他就和故乡的土地长相厮守着了。
他可说是打开中美关系大门的人之一。在尼克松访华前,他就率领一个科学代表团回国访问。他是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应用物理实验室工作的唯一华裔人氏。他从小在乡间读书,14岁进入清华大学,1926年毕业赴美留学,用5年时间获美国麻省理工电机学士学位,成为哈佛大学物理学客座教授,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应用物理研究所基础研究中心副主任。他从教46年,桃李满天下,连杨振宁、钱三强等物理学家都是他的学生。他出版过《微波量子物理学》《一个华裔物理学家的回忆》等专著。1995年12月9日逝世,享年89岁。他生前系念着他的故乡,12次回国访问,多次回家乡沁源观光。1978年受聘任清华大学和中国科技大学教授。
任之恭先生是在河西村上的小学:他在回忆录中写道:“1906年10月2日,我出生于山西沁源县河西村,因为村庄位于沁河西岸,所以如此命名。河西村在山西省沁源县城北,离城约有5公里之遥。山西省是华北的一部分,省会太原,位于北京西南350公里处。山西西邻陕西,以黄河为界。南部与河南省毗邻,接近黄河突转东流之处。
家里人告诉我,我生于中秋节(阴历八月十五日)傍晚,这是中国人一年中的四大节日之一。在这个欢乐的日子里,农民们(包括我的家)感谢秋收神并用月饼(内有豆瓣、果仁或其它甜食的圆饼)、瓜果和其他菜肴来庆祝丰收。收获中精选出来的果实放在一个专门的祭桌上,当明月高照时,人们聚集在祭桌前向月亮叩头。我出生于那些膜拜者正在叩头之时,因此我的诞生被我家认为是最吉祥的征兆。我的生日确实使我很幸运——因为全世界绝大多数华人仍然欢庆中秋节,所以很容易记住我的生日,从来未被悄悄地遗忘。”中国人讲究“有福人生在初一十五”,他生在中秋节的八月十五,就更让家里人高兴了。风生碧涧鱼龙跃,月照青山松柏香。沁源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地处沁河岸边的河西村,更是土地肥沃,风光秀美,任之恭的童年也受到了乡风的熏陶。
他曾记述他受到的私塾教育:“我从6岁到11岁(1912—1917)上村里的私塾。私塾在村庄的任家祠堂,有许多学生,但只有一个老师。学生和老师都坐在一张大炕上,老师坐在中央,学生围着他坐。每个人(包括老师)都像和尚打坐似地坐着(小腿从内向外盘坐)。每天学生被指定要背几段书,选自《四书》或《五经》中的一二部。学生要记住规定的部分,然后在老师面前背诵。在上课时,学生要高声朗读,整个教室回荡着异常响亮的琅琅读书声。我记得轮到我背书时,我要取出好几本书,每本书都翻到指定的那部分,而且一本一本地都叠起来,我要从炕上下去,站在地上背对老师。当我开始背诵指定的部分时,老师将随着我的背诵看摆在他面前的课本。我在背诵时遵循通常的惯例,身体要向左右摇摆。如果我背诵得使老师满意,他就让我背下去而不打断。
反之,如果我背错了,他要叫我中止并以严厉的声音纠正我。如果我背得还可以,老师将让我回到我的座位。可是,如果我背错之处太多,或者老是重复背诵,在没有老师提示时就不能继续背诵,那么我就要因为小错误被打手心,为更严重的错误而被打屁股。有许多次,我受到了这种或那种方式的惩罚。”他从小接受的是典型的中国传统教育。
“1917年秋,我11岁时,成了沁源县小学的一年级学生。我从河西村的家里到县小学步行要花一个小时。学校占用了城隍庙闲置的一部分和增建的几间教室。庙里供的是中国的‘冥王,更准确地说,是阴间的城市之神。我们所有非县城居民的学生就住在庙门口的外面。
在县小学的一年里,我几乎没学到什么学术上有价值的东西,真正学到的是许多鬼故事。晚上九点熄灯以后,学生们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群群聚集起来,他们头脑中似乎有比讲吓人故事更好的办法来吓唬人了,特别是在这被确信为阴间阎王设置公堂的庙宇周围,正是鬼魂出没的地方,我们中若有谁要出门上厕所,这种恐惧就更甚了。”(选自任之恭回忆录《一个华裔物理学家的回忆录》)
乡土沁源,给他的童年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也锤炼了他走向世界的雄心壮志。民国版1933年出的《沁源县志》上就有他的名字了,在“学校毕业表”中介绍:“任之恭,字敬斋,美国麻省工业大学得学士学位,剑城哈佛大学得硕士及博士,现任青岛大学教授主任,北京清华大学电汽工程院主任。”新中国成立后,中美一直未建交,直到1972年7月中美相互隔绝的局面被打破后,他才重新踏上国土,1977年又回国时也回故乡一行。据说他回县后只允许他住在县城,也不让他回他的村子,当时搞“阶级斗争”,受极左思潮影响,对他的接待还带有提防之意,连招待所也不敢让他住,怕他是特务,让他住在县工业局的一个小院中,街上公安干警布置岗哨,又有便衣监控,如临大敌。当年只让他见了几个他的老邻居谈了一会,也有专人在场陪视,并提前安排不让多谈情况。短时接见后,就匆匆离开了。
1986年,他带着夫人陶葆柽和小女儿任峻瑞,再次回到故乡。这次安排他一家住在县招待所。我(杨玉才)时任县报总编,全程跟随进行采访,并作了详细的采访笔记。我当时请示靳县长,想请任之恭先生留个题词,但靳县长说安排太紧,算了吧,以后他还会回来,再回来写吧,谁知任老这一走便成了永别,他于1995年1月19日在美国去世,他是沁源的优秀儿女,是沁源的骄傲。前几年,我一直写议案,提建议,呼吁县里重视发掘任之恭的科学求索精神,宣传他的生平事迹,以增加沁源发展旅游的人文资源。呼吁建“任之恭纪念馆”,拍“任之恭电视连续剧”,这些都是沁源旅游的可持续发展战略,我保存着当年一份采访笔记,现记述下来,作为沁源珍贵史料一页。他在座谈时说:“值得自豪的是抗战时候,日本人对我采取了蛮横的‘三光政策,没有人道!我县只有七万多人,但你要看到,日本人死得比我们还要多……我们采取游击战,在圣佛岭,在周西岭,他来一个杀一个……我们沁源人民没有一个参加他的维持会,没有一个人叛国,没有一个人投敌,这个就值得自豪!一个人既然生长在这个地方,这就是他的根!”任之恭先生说得激动起来,接着讲道:“他能做到这一步,你看看全国,日本人占了许多,没有像我们沁源这样的。仅只占了二年多就跑了,我们这是事实。1941年2月,我们收到一份《解放日报》,上面写着社论《向沁源军民致敬》,我们壮烈牺牲了许多人,我觉得心里真是敬佩!我认为,沁源县是我们的根,我们回来少,现在看到生活达到小康,我们县有这样辉煌的成绩,我们非常之自豪!
抗战时期全县同敌人抗战,抗到底!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沁源有有志气有魄力的人,有宝物,有宝藏,我们的工业、农业、其他事业,就都能上升!”任之恭先生演讲得有声有色博得了长时间的掌声。
接着,我们陪任教授回河西村,在村委会议室,他的本家亲属和邻居都等着他,街头院落全挤满了村民。村人领着他一家去看了他的老院子,旧门楼,小时吃水的水井,并一一拍照留影。他在院里对村里人作了热情的讲话:“父老乡亲们:八十年前我生在这里,我们家是小地主,1919年,我在太原上学,十三岁上考取了清华,我那个时候是个土包子,清华学堂很有名,只要在那里学得好,就可以留美。在那里6年后到美国,1926年在美国求学,1933年回国,1934年在北京的清华大学。卢沟桥事变,我们流落到长沙,后又到了昆明,一直没回来过。我1977年回来过一次,九年以后又回来,农村比过去富裕了,通过农业的政策,解决了衣食住行,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教育也前进了。可以看出,国家已走上了正路。我们相信,我们的这个国家会富强的。”他摸着一个小孩子的头动情地说:“当这些小娃娃们长大的时候,我们这个国家会更好!”
我(杨玉才)专门找到任的女儿任峻瑞交谈了一阵,她用生硬的汉语说:“我这次回国主要是要回老家来,从小受到爸爸、妈妈的教育,亲眼看到了新中国,这次回到老家很高兴,我虽然生在美国,但我一直把这儿当作我的家乡。我爸爸、妈妈一直这样教育我,他们一直很爱国,因为他们经历过中国很弱的时候,有过半殖民地的经历。我从小就把中国看成自己的祖国,中国人民艰苦奋斗,为人民服务的这种精神很可贵。爸爸常说,山西就像山一样,人民的性格,品德都像山,有苦干精神。”我问她,“你几次回国了?”她说:“1972年随美籍华人学术界代表团回来六个星期,在北京下乡呆了一年,收获很大,我在外国学习,人生观、生活目标、学习目的都不明确,回国学习是我的一个转折,国内人与人的关系都很好,国外有许多年轻人吸毒,浪费着自己的年华。个人主义思想比较浓。”我问:“您今年多大了?”她说:“已经33岁了。”但从神态和面貌看,她像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我说:“那你很能吃苦呵!”她笑着说:“受父亲的影响,我的父亲有一种苦干精神,回到县里,觉得县里的人也有这种精神,我原以为只是他自己有,也许是条件创出来的。”我问,“你对国内印象如何”她腼腆地笑笑,说:“国内生活一天比一天好,1972年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问:“梦见什么了?”她笑着说:“夢见毛主席了。”她又说:“人们都说,我是彻底的中国人了。”我问:“你母亲娘家是哪里人呢?”她说:“无锡人。”她还为我在采访本上签了名:“任峻瑞EVice Jen1986.5.5”
从村子出来,任教授带着夫人和女儿去为他父亲上坟,花圈上有他亲自用毛笔写的字:“父亲千古:儿子任之恭,儿媳陶葆柽孙女任峻瑞叩挽”他在坟前默哀、鞠躬。举行了民间的悼念仪式。回城路上,他遇见前一天晚上为他演沁源秧歌剧《小二黑结婚》中扮演金旺的演员,他认了出来,开玩笑地说:“金主任,你演得好呵!”演员问:“你能听懂咱沁源的秧歌?”他说:“歌词听不懂,这调调很美。”次日,任教授一家离开沁源,从此再未返乡。
他是享誉世界的著名美籍华裔科学家。他幼时读私塾,后考进山西省立第一中学。14岁时,以优异成绩考入清华学堂。1926年清华学堂毕业,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深造,毕业时获硕士学位。1929年,进入哈佛大学攻读无线电专业,1931年,获物理学博士学位。1933年,他应山东大学之聘回国任教,后应聘到清华大学担任物理学和电机工程学教授。授课之余,他继续从事无线电研究工作。日本侵略军入侵华北,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三所大学南迁,合并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他随学校一起迁到昆明。刚到昆明时,学校无校舍,无实验器材,师资也严重不足。任之恭受命于危难时期,被任命为无线电研究所所长。他不畏艰难,和同事们搞来一些设备,创造条件开展教学和研究工作。敌机空袭、通货膨胀、流行疾病的威胁,都未动摇他们的决心,终于研制出国内首创的电子管等无线电器件。任之恭写的《电子学中的感应电流和能量平衡》等论文,相继发表在美国《无线电工程师协会会刊》等有名学术期刊上。其间,他还与同事培养出一批国际知名的科学家,如杨振宁(核物理学家、诺贝尔奖金获得者)、林家翘(应用数学家)、范绪筠(固体物理学家)、戴振铎(天线辐射理论家)等。
1946年,他再次赴美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应用物理研究学基础研究中心副主任。他是一位知名的科学家,也是一个爱国主义者,1972年尼古松访问中国后,他6月份就率一美华裔科学家代表团访问中国。周恩来总理接见了他们。此后,他十次访问中国,他回国后到处讲学,回美国后在许多大学作报告介绍中国情况。他对国内的教育事业尤其关心,提出了许多有指导性的建议:1981年2月,邓小平会见“美籍中国学者参观访问团”,团长任之恭对小平同志说:中国大学生的知识范围太窄,学校的课程设置僵硬,建议理科与工科、理工科与文科之间加强相互交流与渗透。邓小平赞同他的建议,并要求在座的教育部负责人加以采纳。任之恭先生的建议被党和国家领导人采纳,对中国教育改革影响深远。他还是华盛顿华人各界联合会会长,为联络侨界人士,接待国内人士出访,付出了心血,他接待了50多个国内赴美代表团,并接待了邓小平,赵紫阳、李先念等党和国家领导。
1984年,媒体报道了中国和西德谈判核废料事项,他在马里兰大学组织了二百多人的研讨会,还写一份报告呈报中共中央。他非常热爱家乡,两次回乡寻根,并担任了沁源教育奖励资金会名誉顾问,还把女儿任俊瑞送到北京大学学习,并向邓小平提议在清华大学设立“物理学系,”清华大学接受了这一建议。
任之恭先生著有《微波量子物理学》和《一个华裔科学家的回忆》二书。在国内外发表了大量论文,是世界物理学界的泰斗。他因病于1995年11月19日凌晨在美国波士顿去世,享年89岁。1995年12月9日美国马里兰大学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中国驻美国大使李道豫及各界华人代表400多人参加了追悼会。
故乡的一草一木都会叫游子怀恋,故乡的一山一水都会使儿女向往。何况,沁源是一个生态优美的山地,是一块远离喧嚣的地方。在游子们的心里,它就是伊甸园,是桃花源。
春天里走在沁河岸边,沁河滩上的杨柳树林有了淡淡的绿意。这片树林是1982年河西村完成了的“沁河滩绿化工程林”,村里介绍:那年全村一次义务植树六万八千多株,人均七十株,为后人创建了一座“绿色银行”,为村里修造了一道“绿色花屏”。我心里想:春天时,这里的景色会更迷人。沁河浮光耀金,山峦叠彩拥翠,田野飞花,杨林舞燕,任之恭博士如果魂归故乡,一定也会从心里赞叹:他的故乡河西是沁河岸边一个多么美丽富饶的新农村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