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峰
夕阳滑落,炊烟升起,我驮起深秋的黄昏,从东部的小城奔向两县边界的小村。
沿途的田野,该收割的庄稼已经收割完了,车窗外掠过的每一块赤裸的土地,好像刚刚产后的孕妇,安安静静地在那儿躺着,没有一个人来打扰它,唯有田间地头的边角盛开的野花芬芳着陪伴着它。
跨过两条河流之后,故乡的村庄便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看到故乡的房子我的心就安了,看到坐在老屋门口石墩上那个人的身影,我的心就徹底放松了。我握着她枯瘦的手,粗糙得犹如一截干枯的树干;我搀扶着她矮小而瘦弱的身体,恍若看见小时候她牵着我的小手走在村庄的街道上。
我觉得,我现在越来越像那个人了,总能在自己身上看到她的影子。遇见熟络的人会哕哕嗦嗦说个不停;听了自己不喜欢的话,会下意识地剜对方一眼……
现在的她真的老了,她满头的白发,像一朵倾尽力气绽开的棉花;她迈动的脚步慢了,像一只爬行的蜗牛,扭捏而迟缓;她吃饭的动作慢了,有时吃着吃着就会停顿下来,端着饭碗不停地打嗝,眼泪扑簌簌的。
我不知道今后的我,老了的我会怎样。但我知道,我会越来越像那个人,也会越来越懂那个人。
那个人,是我的母亲。大沙窝
现在的“大沙窝”已经名不副实了。
“大沙窝,穷窝窝,大眼沙子茅子草,还有荆棘苟子真不少……”这支从小就会数落的童谣,四十年后的今天,依然让我记得这个村庄曾经有着怎样的过往。
这个穷窝窝,是我出生的地方。
记忆中,大沙窝,像是一幅戈壁沙滩的挂图,黄沙漫漫,阡陌纵横。走在村子的街巷里,随时都会被风沙灌醉;站在村庄外,满目沙土岗,被风沙包刮后的庄稼,就像一个头部长满疥疮的老人,无力而荒寂。
四十年了,一些事物随着改变匆匆而去,一些事物随着改变留了下来。这个生养我的地方,曾经的大沙窝,没有人再念叨“大沙窝,穷窝窝,大眼沙子茅子草,还有荆棘苟子真不少……”这支从小就会数落的童谣了。
如今,再走进村庄街头,曾经的风沙漫天没了踪影,齐整的房屋和房前屋后栽植的各色花木,摇曳着庄稼人鲜花般灿烂的日子;还有贯穿于整个村庄每条街巷干净利落的水泥路面,像嵌进庄稼人躯体的一条条筋骨,延伸着一个不可复制的梦想。
再看村外,一片片修长挺直的白毛杨,一架架春色满园的蔬菜大棚,一座座现代化花园式奶牛养殖小区……所有的一切,都在繁华着庄稼人对美好生活的热情。
这是我的故乡,这是我的村庄。无论它如何改变,曾经那些朴素而贫瘠的日子,都将是我心里一撮永远抖动不灭的火焰。(选自《世界华文散文诗年选》2018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