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盛维 (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 321000)
电影《我的诗篇》,是一部充满诗意与现实主义精神的电影,在2015年荣获广州国际纪录片节最佳纪录片等多个奖项。影片纪录了六名打工者,他们漂泊于故乡和城市之间,忙碌于幽深的矿井与轰鸣的流水线,饱经人间冷暖。改革开放以来,数以万计的劳动者投身到城市的建设之中,他们摇身一变成为打工者。虽然生活在城市的底层,但他们始终有着向往美好生活的愿望,并将它们浓缩到自己的诗歌之中。诗歌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也是对于他们情感和生活的真实展现。纪录片的纪实功能,诗歌化的呈现方式,视觉化的表达手法,真实再现了工人阶层的生存空间。本片最大的亮点是以诗人、诗歌作为表现对象,将诗歌的意象与视听语言相结合。本文主要从诗歌的意象、情境、隐喻的三个角度出发,论述诗歌的视觉化呈现。
空镜头又叫“景物镜头”,指画面中没有人。空镜头与常规镜头可以互补而不能代替,作者通常用以阐明思想内容、叙述故事情节、抒发感情。影片中,在诗歌的呈现上运用了大量的空镜,与诗歌更加契合,增加了孤寂深邃之感。乌鸟鸟的诗歌《大雪压境狂想曲》,“天上的造雪工厂,机械的流水线天使,昼夜站在噪音和白炽灯光中,麻木地制造着美丽的雪花。超负荷的劳作,致使她们吐起了白沫,机器昼夜轰鸣。超负荷的运转致使它们失控了,泄漏的雪花成吨成吨地飘落。”这首诗在视觉呈现上,以雪花飘扬的慢镜头,航拍雪花飘落的树林,大雪纷飞的道路等为空镜,创造出以雪为中心的意象。雪呼啸地飘着,寒风凛冽,街上的行人快速地走着,给予观众悲凉的感受。在这段空镜中,雪花也象征着压力,无情的落在他们的肩上。
诗是一个独立自足的意象符号系统,意象成分的结合构成了诗。“意象是诗人感情外化的一种表现形态,或云意志的外射或对象化”。1诗歌是由意象开始并且贯穿到底,而空镜画面展现的雪花飘舞、大雪纷飞、雪花铺满城市等表象元素,与诗歌中造血工厂、流水线天使、白沫机器等意象更加契合。原本的表象元素,经过空镜粉饰,成为凝聚着诗人感情的意象。与单纯的诗歌相比,空镜的运用更利于人们发挥自己的情感逻辑与想象力逻辑,驱使着意象跳跃式的前进,呈现出诗歌的意境。
意境是文艺作品中描绘的生活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情感融为一体而形成的艺术境界。特点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诗歌的意境包含“实境”与“虚境”,诗歌意象元素通过空镜的视觉化呈现,营造了实境。雪花飞舞,铺满了城市和街道,公路上汽车缓慢行驶,街上的行人散乱地走着,这些空镜所营造的空间与诗歌本身的虚境相结合,表现出乌鸟鸟对于自己所处环境的无奈,展现出悲凉的意境。而诗歌利用空镜的视觉化,所呈现的多种意象组合,使人们自然而然地融入到诗人所创造的意境之中,更易理解诗人的内心感受。
故事强调情节的生动性和连贯性,侧重于事件发展过程的描述,较适于口头讲述、已经发生的事、或者想象故事。影片中吉克阿优的诗《迟到》,讲述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故事之中并没有过多的景物描写、人物对话以及心理活动,它是对生活的真实再现。诗歌采用平实的语句,以空间叙事的方式,将他的工作场景与家乡的面貌展现出来。“好些年了,我比一片羽毛更飘荡从大凉山到嘉兴,我在羽绒服厂填着鸭毛我被唤作“鸭头”。儿时的伙伴已建起小楼,我也回到了大地的中心,我的土掌房。三块锅庄石,三根顶梁柱,父亲笑呵呵在火塘边抽兰花烟,像温暖的经书,让我念诵不已。”吉克阿优的诗与描述生活场景的画面相结合,展现出彝族自身的文化传统和文化形态,使诗歌具有了纪实风格。
纪实是对事情或事件所作的现场报道,是作者以自己的立场、道德观、是非观,对事实材料进行整理、取舍、加工之后的作品。吉克阿优的诗中融入了自己对于本民族的生存与文化的思考,而画面的点缀更易使人们察觉。诗中羽绒服厂的工作场景,土掌房,父亲的微笑等达到了声画同步,加强了纪实性。繁华都市的街景与复古为基调的小村庄,打工挣钱与家乡种地,城市年轻人与村庄老人,种种纪实性的对比,展现出他对本民族文化的担忧。尤其是彝族人的祭祀场景,通过镜头画面,完完整整地将其记录下来,这种直观展现真实记录下创作情境。
情境是诗人的情感、意念与客观物象教融合一而成的诗的总体审美形态。情境乃情感之境,表现的是情感。诗人创作时所处的环境,通过纪实性的镜头再次还原,使读者进入到诗人所处的情境之中。纪实性的故事画面展现,增添了诗歌的视觉与听觉。《彝年》中主要表达了吉克阿优对于反诅咒仪式即将消逝的无奈,画面中对仪式的直观展现及带有神秘色彩的背景音,更加强化了这一点。诗歌视觉化的新形式,表现出他对本民族文化的逐渐消失的痛心和无奈接受。同时,诗人情境的真实流露,也使观众更能理解和同情他的民族文化处境。
具象是作家、艺术家在生活中多次接触多次感受、多次为之激动的,既丰富多彩又高度凝缩了的形象。它不仅仅是感知、记忆的结果,而且打上了作家、艺术家的情感烙印,受到他们的思维加工。诗中的语句通过画面的视觉化展现,使其更加具象化,利于诗歌的表达。徐立志的《流水线上的兵马俑》:“沿线站着张子凤、肖朋、李孝定、唐秀猛,这些不分昼夜的打工者,穿戴好静电衣、静电帽、静电鞋、静电手套、静电环、整装待发,静候军令,只一响铃功夫,悉数回到秦朝”。工人们的工作场景以画面的方式直观清晰展现出来,增加了诗歌的具象性表达。同时,工厂外景、兵马俑、工人集合、工作流水线等画面的呈现,突破了原本诗歌的具象,达到了隐喻的效果。
隐喻是用一种事物暗喻另一种事物,它是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之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此类事物的心理行为、语言行为和文化行为。影片中,诗歌突破了词句的联系关系,把一些似乎毫不相关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徐立志的诗前半部分是一串工人的名字,画面配以生产车间的流水线以及工作场景,使观众在观看时将人工隐喻为流水线上的工具。“整装待发,静候军令,只一响铃功夫,悉数回到秦朝”,这几句诗配以工人集合,兵马俑的画面,将工人隐喻为秦朝的兵马俑。画面的视觉呈现,使工厂隐喻为暴君,暗示工厂是榨干机,榨干着工人的精神、体力和身心。
意蕴即事物的内容或含义,它是文学作品里面渗透出来的理性内涵,“具有多义性、模糊性和朦胧性,需要欣赏着反复领会、细心感悟。”2但影片中画面突破具象、隐喻的展现,深化了诗歌的内在意蕴。产品在流水线上的机器中飞速转动,工人快速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这段快剪画面,生动形象地表达出工人仅仅是流水线上的机器,亲情与人性被冰冷的机器所隔离,人们成为制造产品获得金钱的简单工具。徐立志的诗中,现代工厂与秦朝、兵马俑与工人、工人与流水线等画面的直接展现,具有强烈的反讽效果,表现出他对自身所处阶层的无奈。同时,有血有肉的工人与兵马俑的隐喻形象形成巨大的反差,生动揭示了底层群众的普遍遭遇。
诗歌主要以文字形式进行传播,读者需要超越文本的形式束缚来重塑诗歌的画面感,要尽力与诗人达成共鸣,通过自身的联想与感悟来探寻诗歌本身的意蕴。而《我的诗篇》以视觉化的方式,将诗歌外化为电视画面,形成影像、文字、声音的新型结构。在诗歌的视觉化呈现过程中,既能是读者沉浸其中,又丰富了其本来的意境、情境与意蕴。不过,诗歌的视觉化呈现是导演的二次创作,是再一次的解读与阐释,导演本身的功底可能会影响到诗歌意蕴的呈现。但总的来说,诗歌的视觉化呈现,以及对于工人阶层生活的关注,使观众真真正正地走进这个阶层,感悟最代表这个阶层的心灵语言,让我们更好地用心倾听工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平凡朴实的美好品质和坚强勇敢的心。
注释:
1.吴晓.《意象符号与情感空间——诗学新解》.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9页.
2.彭吉象.《艺术学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3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