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伟
我是个极简主义者,从名字上可见一斑———“伞”。若不是区别于其他事物,我连这一个字都懒得叫。
我最近心情不爽。
“您说什么?为啥?”
昨天,我一哥们告诉我,他学了一句人话。
“啥?”
“你不为别人挡风遮雨,谁会把你举在头上。———跟雨伞学做人。”
“呸!”
我一共俩字,给这哥们弄一大窝脖。这话乍一看貌似有些哲理,实则一语双关。第一层意思是正面的,不忘初心,我生来的使命就是给人挡风遮雨的,人类把我举在头上,这是功能性决定的,也可以理解为顶层制度设计。第二层意思是反面的,将我拟人化了,把我举在头上供奉,为他“违法”挡风、“乱纪”遮雨,你懂的,就是“保护伞”。
我心情不爽,是瞧不上学了这句人话的哥们,以为人类是在表扬伞族。没心没肺!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说这人吧,他就是矫情,说句话还搞个二分法。圆还是这个圆,顺时针画和逆时针画,居然不是一个意思。最近我也是添毛病了,怀疑一切。
说到这儿,人类可能意见就大了,你不就是一把破伞吗?哪有你曰曰的份。可不要小瞧我,从先祖簦(读作dēng)开始,至今凡3500余年,鼻祖、元祖、太祖、列祖、天祖、高祖、曾祖……哪个不是笑看朝代更迭,不问江山谁主。黄罗伞下,换去的只是宝座上的帝王,我的家族却生生不息。
我的家族在生生不息中,主要衍生出两大分支。一支是“奉天承运黄罗伞”,皇帝老儿推翻了,“保护”的爵位却成了“丹书铁券”,世袭下来,民间俗称“保护伞”;一支是“全心全意服务伞”,无官无禄,散淡逍遥。我是服务伞这一支的,虽然与保护伞同宗同源,但谨遵祖训,与保护伞那支坚决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我们这支平民化,自由恋爱,但有底线,伞族以外我们是不通婚的。保护伞那支讲究血统纯正,必须门当户对,非官即贵,光有俩糟钱是娶不到亦或嫁不进去的。所以这些有钱的伞,既然不能和保护伞结成秦晋之好,那就退而求其次,总之目的是要和保护伞建立永久联系,于是甘愿当保护伞的小弟、孙子等等都行,將保护伞供在头顶,寻求庇护,有个大事小情的给照应一下。也算各取所需,自得其乐。但我要强调一下,我们这支也有有钱的伞,区别在于赚钱的渠道、方式,乃至价值观是有很大不同的。
老说别人不好,我也在平复自己的心情,好在我能自省。其实我们这支也有一些优点,比如:我们不挑工作时间,人类有出行需要,哥们抬腿就走(遮阳伞这一细支,逐年有官僚化、贵族化倾向,一到晚上就说,我是女生,晚上不能出去,怕怕,不爱理她们);我们不张扬,完成阶段性使命,就全身而退,马上缩成闲时的常态,哪怕浑身是水;我们能屈能伸,用完放哪都行,从来不提条件;有些家庭住着我们弟兄好几个,被经常使用的从不居功自傲,不常使用的也都耐得住寂寞,不背后窃窃私语,不嚼舌头;我们有大无畏的精神,哪怕大风大雨牺牲在马路上,残躯也是铁骨铮铮,祈祷着主人的平安……
因为家族大,有不少伞缺点也挺明显。比如:追求颜值、追求打扮,外套要穿得光鲜亮丽,不注重实用效果;沉迷网络,不注重锻炼身体,身子骨每况愈下(也有先天不足的),经不起风雨洗礼;不忠诚,事二主,随手被人类借送其他人,我们也不挑人,继续行使使命,有些愚忠;有些伞性格孤傲,撑起之后就膨胀了找不到北,自恃功高,不懂得鸟尽弓藏收放心法……
不瞒大家,我也就是一把草根伞,但逐年来一直有个隐忧,虽然位卑言轻,却还是想说一二。就我们这支,随着社会进步,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由于众多伞设的导向,让我们的价值观也在逐渐分化。很多伞开始向往保护伞那支的生活,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方式赚钱,改善生活,努力让自己以及伞二代,从较低社会阶层向较高社会阶层上升,但依然会明显地显示出它原本阶层的习性。学得形像神不像,这个习性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惰性,不晓得文化内涵的滋养。
如果说,以上奋斗伞好不容易提升了一个层面,然后这眼皮就不自觉地向上翻起还可以被理解的话,那么,只要比对方伞稍微“强势”那么一丁点儿,这种“强势”就化作一种优越感去歧视同一阶层中比自己更为弱小的伞,而后就不觉得这种“优越感”有多么卑微,找到心理平衡了。与那些“落差”鲜明的歧视相比,真的,我更害怕由这种卑微的优越感滋生而来的歧视。
这可能不是我该思考的事了,但生活中我崇尚极简主义,精神上我却要丰富无比。我怎么找到与其他伞的差异?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才是我的价值追求。
不说了,我妈找我回家吃饭。
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