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贝特
恒河日出,我是在恒河边上残破的三层建筑上看到的。
那是太阳已经接近跳出地平线的时刻,远处的长尾船上载满了各国游客,往返来复。还未升起的太阳四散出的光打在水面上,折射出深浅浓淡的橙色;飘散在空中的,不知是水声、喊声、铃声,还是祈祷之声……
前往印度之前,频繁听说女生一个人去印度是多么不安全,当我最终独自一人背着背包到了印度时,发现这里很多事和听到的一样—天是灰蒙蒙的,路上有牛也有粪,人挤人,小偷多,鸣笛的噪音不绝于耳……但这里更多事也和我听说的不一样。
我是以志愿者身份去印度的,和其他志愿者一同住在新德里的一个中产社区。小区的大部分建筑都是6层以上的楼房,楼间距窄小,像极了上海的弄堂。
就在空间如此狭窄的地方,房间却设有西欧式的外置小阳台。只是,对面就是另一栋楼的水泥墙面以及窗后密闭的窗帘。在略有空闲的下午,我曾想着要在阳台泡一杯茶,却很快被对面窗帘后默默注视的眼神尴尬到端起杯子回到房间喝光剩下的茶。
傍晚時分下楼,发现楼上藏了一天的老老少少开始聚集在巷口,乘着凉闲话家常。沿着巷子走出去,转个街角就能看到卖零食、水和米的杂货铺,灯光昏黄,好像儿时家住一楼的大妈把自家窗户改成的小卖铺一样。
继续转3个街角,再穿过一个黄土地面的街区,就是卖蔬菜的地方。一个包着头巾的锡克族人坐在那里拿着零钱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们。说是卖蔬菜,但我只记得满地的土豆,价格便宜得要命。外表没多好看,味道却惊艳了我,如同楼下小卖铺卖的乐事土豆片一样,好吃。
街区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夜晚会有微暗的路灯,独自一人走的时候只想着快快回屋。待到了白天就完全不同了,印度完整地展现在我面前,我不再害怕街角藏着的黑色,只注意着纷纷向我展出善意微笑的脸。
说来有趣,来印度前都听说印度并不是对女性友善的国度,但真的以外国女性的身份来到这里之后,却又发现,除了街边常常看到的善意的微笑,这里更是对女性“关照有加”。
就以新德里的地铁来说,进入地铁的安全检查被分成男性和女性两排,男性的部分总是大排长龙,女性的队伍却常常空空如也,好似女性专用的快速通道。进入地铁之后也发现,男性占了绝大多数。除了特设的女性车厢,普通车厢里也都为女性乘客留下了关爱座椅。国际通用的标准:老人、儿童和孕妇,在这里变成了:老人、儿童和女人。而我也真真切切在20出头的年纪,被一个同年龄段的印度男生让座。甚至在德里大学的夜间派对上,女性也拥有了专用摇滚区。
原来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推销,而是串通好的精心谋划。
在印度的时光,每天最常发生的事情就是惊异,把惊异变为习以为常,然后再继续惊异。
除了饮食上的差异外,还要被迫习惯阻塞的交通和拥挤的人群。排队的时候,常常有种“你为什么要距离我这么近?” 的无奈,但却无路可退。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靠近都是习惯使然,若你哪天和我一样遇到了有目的的靠近,那也就当作是在印度学到的生动一课吧。
那天暮色渐暗,我和小伙伴一同从德里的一处市集回住处,回来的路上有2名男子一左一右围住了我们,不断地向我们身上靠近,同时向我们推销某种不知名的产品。开始我们只是礼貌地拒绝着,但在几分钟之后,他们仍旧“黏”在我们身侧。
濒临愤怒的同伴停了下来大吼一声,怒视着他们。本以为终于摆脱了他们的纠缠,可就在安静地向前走了没几步之后,同伴冷冷地说了句:“我的口袋被打开了。”原来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推销,而是串通好的精心谋划。
我无法评论印度是好是坏,是进步又或是落后,但我相信不论男女离开印度后,都会如我一般—闭上眼睛仍旧可以听到tuk-tuk车的马达声;感受到车子飞过,路上掀起尘土埋没了天上的太阳;看到腼腆地向着你笑的路人和面无表情的行人—记得一个只属于自己看到的印度,It is India。
除了“印度飞饼是不是来自印度”,很多人都问我“印度人是不是真的挂在火车上”?毕竟有那么多的照片和视频来佐证这一超乎常理的状况。
在印度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尝试了夜班巴士、夜班卧铺巴士、火车卧铺等交通工具。在4段总行驶时间超过24小时的火车旅行中,我并没有看到一个人挂在火车上。不过,我没机会前往“印度的深圳”—班加罗尔,可能才是没能真正见识到挂在火车上的人群的主要缘故吧。
我是坐火车从新德里去往瓦拉纳希的。作为外国人,可以在网上预订火车票,也可以去外国人的专属柜台购买车票。在种姓制度未被正式灭除之前,外国人以合法的方式初来印度,都被以第二种姓(刹帝利)的待遇优待。直到今日,印度现场购票系统的每一班火车都为外国人预留了空位,只要找到正确的窗口,基本上就保证了你能买到想要的车票。
要出发的那天早上,由于错估了交通状况,我们看到火车站的时候,火车已经开始轰鸣。若是在国内的任何城市,相信我们都无法通过层层关卡顺利登上这班火车。但Magic,这里是印度!
我们一路狂奔到验票口,边跑边喊着:我们要赶不上了。验票口的工作人员哈哈大笑着让我们再跑快点,竟都没有安检我们的行李就赶着我们上了火车。跳上已经在逐渐加速的火车时,感觉背景音乐 《离别的车站》响起了。火车缓慢向前,送车的小伙伴们在站台上跟着火车奔跑。空荡荡的站台,就只能看到我们说着再见、挥手、奔跑的“偶像剧”桥段。
印度的火车根据座位、卧铺、是否有空调以及服务的不同,被分成好多舱等。我购买了AC3,意思是有空调的第三等卧铺。
印度街头tuk-tuk车
最高等的卧铺是2人一个隔间,隔间的门可以上锁,类似国内的软卧。所有的床铺都有专人提前帮你铺好,并且会有人特别打理你的饭食以及车厢的卫生。这种精英级服务、头等舱待遇,和网上说的挂在火车上的体验可是完全不同。
我乘坐的AC3(三等卧铺)和国内的硬卧很类似,一个半开放式空间里有6个床铺。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床要比国内的宽一些,并且第二层的床是活动式的,在白天可以收起来靠在墙上,留下更大的空间来给人们活动。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车厢通道座位和上方堆放行李的地方,在印度被改装成了叫作边位的2个卧铺。于是一个空间就有8个铺位,真是把空间利用到极致啊。
快到乘客睡觉时间时,会有工作人员来帮忙放下第二层的活动床铺,并且带来被褥给大家。在每节车厢的最前面,会有一张告示,上面列着整个车厢乘客的名字。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找找自己的名字。
印度的火车也是偷窃案的高发处,很多人建议睡觉时用锁链把行李锁在床头。票价越低的车厢,越有失窃的可能,因此很多外国人都是直接从最高等级的车厢开始购票,毕竟即使最高等的车厢,价格也很是亲民。
我乘坐的车厢,据说是印度家庭最喜欢的性价比相对高的舱位之一,我也的确没在这里看到除了我们之外的外国人。那时我为了旅途便利,全程只有一个背包,一路都战战兢兢枕在头底,很怕被人拿走。好在最终安安稳稳地下了火车,不然应该又是一段故事了。
印度的火车上,常常有小摊贩带着食物上来卖。对于我来说,最喜欢也最有印象的就是Chai Tea(印度香料奶茶)。制作Chai Tea的人,往往把滚烫的刚煮好的奶茶快速倒进保温瓶,再由小贩带着保温瓶沿街或沿火车车厢贩售。若你口渴,只需要招招手,他们便拿出玻璃杯,快速倒满一杯香气四溢的Chai Tea给你。
Chai Tea是印度最常见的饮品,长时间的夜车过后,在寒冷的泛着异国气息的街道上喝到一杯并不干净却给人温暖的Chai Tea,至今回忆起来仍旧让我嘴角上扬。只要10卢比,就会品尝到奶茶的厚重感以及绝对意料之外的一丝姜辣,二者完美的结合让人完全无法抗拒。
这种精英级服务、头等舱待遇,和网上说的挂在火车上的体验可是完全不同。
小贩带着保温瓶沿街或沿火车车厢贩售ChaiTea
东南亚的星巴克大多有卖Chai Tea Latte,如果下次有机会,不妨来品尝看看。不过,星巴克的Chai Tea里却没有一丝的姜味,只留下奶茶的丝滑和一丝印度香料味,还是略微可惜的。
很多人对于瓦拉纳希是陌生的,但若提到印度的母亲河—恒河,大家又都会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到达瓦拉纳希的时候,太阳早已收起自己的光晕,连一点都没能留下。即使知道河堤再向下几步便是恒河,但“眼前”的恒河于我也只是一个空间的概念,以及向远处无限延展的黑色。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的眼皮最先感受到了太阳的温度,而后被空气中祈福的音乐声唤醒。不同于清真寺宣礼塔上传出的读经声的厚重,恒河早上的音乐更像是一种漂亮的、空灵的、温柔的声音,歌声伴着远处铃铛音,有种身处异世界的错觉。
印度教的信徒相信,火葬能释放被肉体困住的灵魂,而恒河水能帮助净化灵魂。
在恒河邊晾晒的衣物
日出前,温暖的散射光穿窗而入,整室都被玻璃映射出的橘光打亮,配着通灵的乐声让人沉迷其中。待到真的走了出去,发现我竟是住在一半废墟的房屋中,前一晚由于暮色浓重而没有发现。那个原本应当面向着恒河的房间,大大地敞开着,只剩下一半的墙体和完整的窗框。我就靠在那断壁残垣前,看着太阳慢慢升起超过水平线,看着橙红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白和水面上的粼粼波光。
恒河的早上安静却富有动态,各国游客们都趁着太阳出来前登上摆渡船,从水上视角感受恒河的生命活力。印度的男女则和衣而入,进入这神圣的母亲河,让恒河水流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此刻,可见恒河两岸的浅滩布满了虔诚洗涤的人们,有一侧全是女子。不久,全是女子的那侧岸上便铺满了各色的纱丽。她们把沐浴过后湿漉漉的漂亮纱丽整齐划一地铺在地上,试图用阳光的温度烤干它们。各式美丽的颜色让人目不暇接,特别是太阳穿过云朵直射时,那绚丽的色彩和镶着金线的衣服仿佛唐三藏的袈裟一般带有神光。
男生则毫不忌讳,他们似乎在一天的任何时候都能洗澡。据说一般是早上洗一次,中午一次,晚上再一次。他们脱去外面的牛仔裤,只穿着内裤就哗啦啦地跳入河里。待上岸之后,用毛巾围住自己的下半身,褪下湿漉漉的内裤,直接套上牛仔裤,再把毛巾抽出来,这样就完成了每日的恒河一沐。
太阳渐渐上升到头顶时,恒河显示出了完全不一样的样貌。
印度教的信徒相信,火葬能释放被肉体困住的灵魂,而恒河水能帮助净化灵魂,以使灵魂自由地去到天上重获新生。因此,印度最大的露天火葬场就建在恒河边上,据说一个火葬场一天可以焚烧200个以上的尸体。
他们先把尸体完全浸入恒河,以祛除今生所有的罪恶,再用堆满的木材燃烧尸体。女子常常会被戴上自己生前所有的首饰进行火葬,不论最终是否烧尽,都会一同被沉入恒河。
并不是所有的人在死后都会被火葬,孩子、孕妇和圣徒等特殊死者的遗体不会进行火化,他们的遗体会被绑上石头,沉入恒河。有时候,也出现由于石头绑得不稳固而漂浮上来的尸身,加之有些家庭的财力无法购买到足够多的木材进行火葬,会把烧到一半的尸体直接推入恒河。这也是常常有人看到恒河里漂浮着尸身的缘故了。
每年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来瓦拉纳希朝拜。瓦拉纳希如同千百年前一样,执着、不变—不论是河边的火葬场、世代居住的房舍,还是如散布在身体各处毛细血管一样的街道。
人们世代在这里生存,我看过在狭窄街道打板球的少年;遇到带我进入他家里让我给他卧床母亲拍照的中年男子;更见过在墙壁凹槽处只能盘坐2个人的木刻店面……
瓦拉纳希有太多故事,你一眼看去,仿佛自己身在过去,仿佛时间不再流逝。在这里,不论你年轻或年迈,贫穷或富有,最终都将归于这条河流。
生命,在这里归于平等,数千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