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瞥悬针篆

王纲怀　张拴柱

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汉字的进化是从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隶书、楷书等几种主要字体发展而来的。自战国以后，汉字便在人们的书写应用中不断改变图画式的线条结构，以右手握笔的方式，顺应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有节奏地用笔的写字要求，特别是经过隶变以后，有些字减去了原字的部分形体，文字结构由复杂变得简单。有些字把曲线、弧线、半圆，拉成直线、准直线或折线;有些字运用“连的手段把本不相连的线连在一起”;有些字把本来连着的字拆散，这样一来，简化、疏浚、改造了原字的笔画，使汉字书写性能有了长足的发展。

心理学试验证明，每一个汉字都是一个“格式塔”（由德国心理学家专家韦特海默最早提出），人们面对那些不尽完善、不尽美观的“格式塔”时，往往会产生一种改变它的强烈愿望，即所谓的“完形压强”，这是人们改变“格式塔”的根本动力。事实上，有一些汉字，为求匀称美观，它们的形体确实发生了一系列变化。

悬针篆出现于西汉末王莽掌控朝政之时，繁荣于短命的新莽王朝，而后，随着新莽政权的覆灭，在东汉初年又自然传承一段时间，前后经历了三五十年。新莽始立，逆流复古，苛政百出，币制繁杂，盘夺民利，政命短促。然其政权主导创改下的“悬针篆”，承法度之善，尽书艺之能，虽其命运苦短，却是惊鸿一瞥。

实例说明

新莽青铜器继秦国统一度量衡以后，新莽王朝再一次用国家政令加强了对度量衡的统一。目前，从以两岸故宫为重点的存世藏品来看，有着诸多的新莽遗物。尤其是在其中的一部分青铜器中，铸有悬针篆书体。诸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新莽嘉量”（见图1）、“新莽铜丈”，上海博物馆藏“新莽诏版”（见图2）、邾国故城出土“新莽诏版”“新莽衡杆”，国家博物馆藏（端方旧藏）“新莽嘉量”残器等。

在这些青铜器物中，最重要的悬针篆铭文当数本文图1所示之新莽嘉量。王莽继承秦制，“嘉”为美好和标准之意，嘉量即标准量器。此器高25.6厘米、外径34.6厘米、重13414克，铸造于始建国元年（公元9年）。量壁正面刻有新莽统一度量衡的总铭，叙述王莽自托为黄帝、虞舜苗裔及制定合于古制的度量衡制度等内容。本文将其内容标释如下：

黄帝初祖，德币于虞。虞帝始祖，德币于新。岁在大梁，龙集戊辰。戊辰直定，天命有民。据土德受，正号既真。改正建丑，长寿隆崇。同律度量衡，稽当前人。龙在己巳，岁次实沈。初班天下，万国永遵。子子孙孙，享传亿年。

新莽钱币 古今中外，无论哪个国家，钱币皆由国家统一发行，其权威性、严肃性不言而喻。新莽时期，王莽实行复古改制，对钱币发行进行了四次大的改制。天凤二年（公元14年）第四次改制时，同时发行“货布”（见图3）、“货泉”（见图4）两钱，一货布当货泉二十五。以后，又铸“布泉”（见图5）。此三钱书体皆取潇洒俊逸的悬针篆，因为书体精美，仍受到现今诸多钱币爱好者、书法爱好者的喜爱，中国传统文化的连绵传承可见一斑。

“新莽”铜镜作为一个国家的新莽王朝，存世仅15年（公元9年至公元23年）。而本文这里所指的“新莽”是一个广义概念，包括西汉末与东汉初的些许年，即既受王莽复古思想影响又包括自然传承在内的时期，估计应该不超过半个世纪。

依据拙著《汉镜铭文书法》图159至图180，其间包括了22幅有悬针篆的铜镜图片，而实际存世量应在较大的百位数。对比青铜器和钱币可知，铜镜上的悬针篆与它们不分伯仲。观察本文列举之三镜，同样可以得到美的享受。

字美如画

方形是汉字规范化的特征，若是文字在方形基础上成竖向长方形，有顶天立地、上下伸展之意。悬针篆沿用了秦代玉箸篆的长方形体势，线条粗细一致，字形大小相同，每字独立如画，表现了悬针篆的统一性、规范性及美术化、艺术化的趋势，让人们在鉴赏中不知不觉地感受到了秩序美。悬针篆外方内圆，结构中多用弧形线条，向下有悬针之笔，以示扎根之意，体现了力度和重心之美。另外，其用多曲多弧的线条组合，使每个字颇具动势，呈现出灵动潇洒的书法艺术，因为有弧形线条，比直线更利于变化，便于字形内外组合。悬针篆采取了对称等距分割的原则，从字的偏旁部首到内部空间，都采取了对称均分的原则。

悬针篆线条生动，富于表现力，美如工笔画。其线条既美观大方、灵动飘逸又不失规范原则。悬针篆的线条讲求平均、平衡、對称与重心一致。悬针篆借鉴秦篆，用曲直取势、以婀娜立意、行巧妙组联、造潇洒之势、立唯美之相、传深得东汉章帝的喜爱。

悬针篆的创建对书法艺术的发展进步贡献很大，有观点认为，悬针篆可以尊为书艺的奠基者。隶变中蚕头雁尾，一波三磔，起笔藏锋，收笔出锋，以及后来进一步发展为“提、按、疾、涩”等书法艺术的行笔方法，都应与悬针篆的线条创造有直接关系。

中国书法是表形、表音、表意高度抽象化的艺术，写好汉字不仅是书法家的一生追求，而且是每个中国人的重要文化选项。悬针篆字美如画，能媚迷章帝弃美人而不顾，在其书体结构美之外，究竟还有哪些深刻的含意？笔者认为，悬针似有扎根之意，根深叶茂可保政权永固。在字体创作思想上，悬针篆有一种书体艺术的升华之感。

悬针篆遵循了两大造字趋势，一是美术化，二是艺术化。美术化就是书写时的规范性、统一性。艺术化就是书写时的线条灵动，组合变化，以及力度和态势。在书体艺术中，小及一个字的美感，大到一幅作品的成功，都离不开这些基本规律，都是规范性、统一性、艺术性的巧妙结合。体方势长，形态统一，字美如画，飘逸灵动，潇洒大气，这些就是悬针篆的主要特点。

为进一步了解悬针篆的书体特征，笔者从上述8图中挑选出带“有”字的5个图例。其中的笔画线条略有不同，图2B、图4B为全部弧线，图1B、图SB是曲直相间，两者虽有差异，然皆如轻风拂柳，呈现出风姿绰约、婀娜艳丽之态;又似杂耍表演，反映出弯曲扭动、寻求平衡之势。这些图例将悬针篆的结构美、力度美、重心美、对称美表现得淋漓尽致、一览无遗。图3B则是特例，仔细观察其全铭文字，可知是一种兼有隶书笔韵的悬针篆，充满着过渡色彩，此图列入本文，可作参考比较。

深远意义

悬针篆作为一种书法艺术及完整的文字体系，能给历史、书法艺术以及爱好书法艺术的人们留下什么？简而言之，一是规范性的方形结构，代表着文字改革的发展趋势;二是唯美的造字思想，体现了书法艺术的灵魂;三是悬针篆的创造性成果，对书法艺术的发展带来了重要机遇和深远意义。

我们在收藏、学习、研究悬针篆的过程中，深感所知有限，但愿抛砖引玉，祈请方家指正。最后，谨以下面这篇《悬针篆赋》献给读者。

《悬针篆赋》

于史逆动，于艺复古。两汉沾边，新莽据主。

秦篆借势，篆隶兼顾。以方为形，悬针下著。

左右匀称，曲直相补。弧线奇妙，上密下疏。

变化各殊，重心稳固。婀娜多姿，潇洒飘忽。

优雅华贵，超凡脱俗。献媚章帝，书史铭注。

唯美添繁，逝若驹速。惊鸿一瞥，后世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