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税客

2019-07-11 18:50李涌钢
闽南风 2019年6期

李涌钢

1982年,我被分配到仙都税务所,报到那天,一早就坐上人挤人的客车,由于第一次坐车走山路加上三十公里的路程,半路上晕车呕吐使我像一条死泥鳅一般,软绵绵的,浑身无力。勉强背着一大捆棉被、草席,在我的身体后摆动,像一尾落荒的游鱼、更像乞讨人生的开始,下车后边走边问路才知道税务所的地址。那时候税收无人问津,群众纳税义务几乎为零,一听到税收就认为是旧社会的苛捐杂税,往往嗤之以鼻,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我站在税务所门口绷紧了身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掉唇边的秽物唾液,瘦身黑脸默默地看着大门。听着油漆斑落、陈旧古屋那一拉一开“吱哑、吱哑”的门扉叫唤,似乎看一位肃穆的哲学老人在思考问题,立在那里等你听神入化、辨别古今。走进办公室兼卧室的三层旧厝,陈旧的木地板遇到有人在上面走动,灰尘像沙漏计时,纷纷扬扬从三楼掉到二楼,再从二楼掉到一楼。沙漏是时间的计时器,它计量是和时间赛跑、和岁月媲美一般争宠。楼房四围的墙体均是夯土而成,奢侈的木地板、琉璃瓦、夯土墙、木制百叶窗一应俱全,门口是鹅卵石铺垫的路,沿街分开呈“丁”字形。开门见山见水,把一颗四散的心放在山水之上,那种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所有的忧愁和烦闷都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我开始了人生的旅途,苦中有乐,在税收这条缠满岁月藤蔓的苦瓜上寻找回味甘甜的治病良方;这把待磨砺的剑,等待我们渐渐开始工匠般的精神来打造它的锋芒。在这块贫瘠而涌动的土地上早出晚归,每月农历三六九逢圩,我们上午在菜市场征收零星税收,每次都少不了和小商小贩吵架、争执、讨价还价,双方面红耳赤、唾沫四溅。闹得更大一点,对方握住拳头拿起刀子时有八九。就这样一元、二元……收到中午。半夜要到安溪县和华安县的交界路口打“埋伏”,检查安溪挑往华安批发的鞭炮、香纸等迷信品的扁担客,没有完税证明要补产品税。一系列的过程很像《闪闪的红星》里“靖卫团”在山上检查站围着潘冬子等穷苦百姓搜查,双方对峙、邂逅,充满“敌我”双方对峙的火药味。每每身临现场,我会为此而尴尬汗颜,手里像捏着一个软柿子,尽挑勤苦耐劳的善良百姓来“欺负”。当时改革开放初期政策残缺陈陋、规则无序可循,方式简单粗暴,往往让我们心里忐忑不安,每天、每事、每一次的收纳,更像一个做了错事的稚童,内疚地垂下自己的头颅,缓缓被山风吹醒,才有勇气抬起来。心里像有两只撒野的小鹿在相互冲撞一般,矛盾和忧郁、热情洋溢和惴惴不安扯在一起,希冀着太阳那只百灵鸟飞来天边、跃上山岗的那一刻不同寻常的温暖能普照下来。

没过半年,因远山远水的良村乡缺少人手,我又辗转去离税务所十公里的站点报到。经过时间的短暂磨练,这次转岗老练多了。没人接待,自己就开门关门,与鸡飞狗叫在农家小舍的掩盖下连成一片,家事琐事一起拢在手里。房子是乡政府没收的旧产,原来是卖棺材的,做好事善事生意,让死者入土为安,听说这是个风水宝地。房子纵深很长,白天湿气浓重,墙壁湿渌渌的长满霉斑,楼梯磨损严重已成弯曲滑板车。村小水电由于发电不足,到晚上九点就停电,整个山村漆黑一片,我只能早早睡下,不能看书也不能喝茶聊天,只能靠想象,靠默记和背诵白天的故事和恋想对面供销社那个扎着两条玲珑小辫子的姑娘。每天凌晨三四点,浓雾还未散开,晨曦还未展现,黎明的阳光还未来得及漏下一缕,我就带上税单、笔和装钱的皮包,骑上破旧自行车到农民家收屠宰税,一头猪2.5元。那时候生活水平还处于贫困线下,农民购买力极低,一天宰一头两头已经不得了,也不知道谁家宰谁家没宰,只能靠平时观察记录某某人家有养猪,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栏,从东头问到西头,从北边查到南边,边巡查边收税。到了没有路的时候,自行车寄在农家,走路上山,只要有山的地方就有人家,四面是山,山山有人家。站在山顶上,俯瞰山脚下的县城,回家的欲望强烈地吸引着我,尽管远望家的感觉像一根火柴梗大小,但那一线的希望还是让我想冲下山,回家睡上一觉,饱吸一口家的味道才安稳。

之后,我辗转到出生地“茶烘”小镇华丰镇,小镇就一条街道横贯东西,从头走到尾不到半个小时,与街道并行是福建省第二大河九龙江和鹰厦铁路线,形成一个“川”字形结构,税务所在“川”字中加了一点,比喻山川有一点水,与中国地大物博资源相比,只一点点就够整个华安县财政收入颇丰,所以小镇蕴藏了它便利的水陆交通条件和丰富的水利资源,因此商贩云集、水资源丰沛,水电和批发零售税收成为主税,地理资源结构培育了独特的税收温床,九龙江上建起最大的一座闸坝挡水、渠道隧洞混合引水电厂,并入福建电网运行,担负基荷和调峰。上下游形成梯级开发模式、由无序转为有序。税收融合了改革的脚步,优先于纳税人却让路于纳税人,纳税人至上的服务理念。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避免不了还是用手工开票征税、电话催报、手写文书等等,不论步行还是骑摩托车。税务却已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格局,上下能够紧密相连、互通有无,征管、稽查等业务部门穿插有序,层层管控,尽最大努力达到能够协调整个人工系统,税务干部年轻气盛,苦中有乐,业余生活丰富多彩,省、市、县税务系统经常举办文艺汇演、球类比赛、培训、竞赛,每年还抽调人员参加各市、县业务交叉检查和业务评比,形成人工管理撒网式管控,尽量达到严丝合缝的管理模式。但是,人员操作规范有些还是不能依法达标,方式方法原始,手段不发达,这些缺点和错误连同炽盛的改革之路被裹挟在崎岖的形势下,就像屏幕上的一只苍蝇,大地上的一个黑点,过程不影响大局却能搅扰视觉神经,不赶走它又很碍眼,挥之即去,瞬间又来,烦不胜烦。但是,在大趋势的压力下,不管你行不行,胜任不胜任;我们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因此,小范围网络开始上线,管理员后台监控界面管控逐步形成一条线上的联系,逐步过渡逐步优化,由平原到山川,从沿海到山区,连成片连成群。

2018年12月,我再次转战调到一个被政府打造成“民国小镇”的旅游小镇新圩镇。距离县城十二公里,房子是给农民租的,崭新三层半别墅式建筑,房东俩女儿均已出嫁,大的嫁到县城,在菜市场包饺子、肉丸;二女儿与女婿到美国打工。房东早年失夫,如今孤寡一人当阿嬷在照看新居,自己隔了一层的半间居住,却也不缺吃穿,冷暖自知。大女儿常常回家看看,而二女儿却只能和她视频聊天。那天我手把手地教她怎么用视频聊天,她终于学会了,笑哈哈地露出一排假牙。说税务的人真好!视频的时候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效果,幸福感很强烈。办公室的房子西临九龙江,江心有鲤鱼滩濑小岛,景色迷人,江面上仿古彩船穿梭在历史悠久、海上丝绸之路的古渡口和江面上,那是老一辈革命家项南和著名电影艺术家、导演汤晓丹的启征点。省道公路直插山峦,通畲族聚居地和世遗土楼。这是一个旅游小镇、山水之家和农业旺盛的小山区,而这个分局更像一瓶新酿造的白酒,火热而且激情四射,始终充满膨胀的欲望。她需要經年被世风和被服务对象蹂躏和折腾,才能软化她的娇气和俗艳,她需要酝酿和消化她的呛味,才能顺口清凉。于是,我们老青两代干部又聚集在一起。聆听着隔壁小学校堂里上下课的音乐,学生的喧哗、新村留守老人对小孩的训斥。这些声音把我们拉到了孩童时代的稚趣,又或是把我们拉到了临近退休时期的危机感。使我们每天处于百感交集状态。在纳税人被集中在纳税服务大厅里集中办事、即事即办模式下,管理局人员转战于第一线上服务,亲历亲为,走访寻查。纳税人遍地开花,像灿烂的千阳,每处大地上呈现他们耀眼的光辉,而我们在光辉下做一个光辉大地上的灿烂使者,于此结成亲情、友情和兄弟姐妹,成为大地的开拓者,让大河奔流、让山川独秀、让我们一起仰望宇宙璀璨博大的星月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