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六年清廷平定南疆用人决策述略

2019-07-11 00:59赵珍
中州学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清代

赵珍

摘 要:道光六年,清廷为迅速平定南疆张格尔之乱,于六月至九月间,在将帅任用、将领选派与兵员调动方面果断决策,为顺利平叛及最后取胜奠定了基础。从最初任命署理陕甘总督杨遇春为钦差大臣,总统军务,至重发谕令以伊犁将军长龄为扬威将军总理全盘,前后不到二十天,显示清廷对南疆战事的重视程度。有益于西北局势的稳定。由于路途遥远,清廷谕令传递、兵员将帅集结延时,故而在初期二个多月里战事部署者杨遇春所起的作用显著,亦反映了清中期政治军事转型特征。

关键词:清代;平定南疆;杨遇春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9)05-0128-07

嘉道时期,南疆张格尔之乱中道光六年(1826)六至九月清廷军事部署中的用人决策与军事策略,学界鲜有深入论及。①既有研究将统领军务之事笼统地归于扬威将军长龄,忽视了清廷为迅速增援南疆、立足西北形势而发布的两次谕令。即在自道光六年七月初七至二十四日的不到二十天里,总领军务之任由杨遇春改为长龄。尤其对南疆与京城距离遥远,谕令延迟,直至八月初四日自京城传来的改任主帅谕令传至杨遇春之手,再至九月中旬长龄自北疆伊犁行至南疆阿克苏军前的二个多月期间,对实际负责军务的杨遇春在判断形势、协调兵员、选择将弁、组织兵力等方面以及为此与清廷中央、扬威将军等多方关系的处理中所起到的作用重视不够。而这些又是后期平叛迅速取胜的根本,反映了清中期政治军事的基本特征。本文试对上述诸问题做较为详细梳理和讨论,以阐明清代中叶的军事用人选择与调兵集结策略。

一、对主帅的倚重

将帅选用是清廷出兵南疆平叛的首要大事。所以,道光六年七月初,清廷闻讯张格尔在南疆的暴行后,迅速调兵遣将,组织兵力,有序展开用兵南疆的军事事项。但是,谁为统帅?如何做到阵前统一节制、有效部署,是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清廷经再三筹酌,于七月初七日,先令署理陕甘总督杨遇春选带精锐将弁,统领大兵前赴回疆筹办剿抚事宜。杨遇春接令后,即刻親选精锐将弁,拨派兵丁,同时,考虑“若由陕甘内地调兵前去,道里迢远,缓不济急”②,故而飞檄乌鲁木齐都统英惠于绿营内调兵,由提督达凌阿、巴里坤总兵多萨武,各带兵自北而南往援。十三日,道光帝速诏授杨遇春为钦差大臣,颁给关防1颗,总统军务,率兵平叛。③七月二十六日,杨遇春选带本标官兵先行驰往南疆。④

道光帝以新疆距京遥远,“奏报往返需时,无致稍有延误,朕亦不为遥制”为原则,令“此次调赴各官兵,俱归杨遇春统辖”,“该署督业经颁给钦差大臣关防,即系总统军务”,“凡将军参赞都统,遇有应行会筹事宜,皆当咨商办理”。其余自提督、总兵、副都统以下,悉听杨遇春节制调遣。亦谕杨遇春“若事事奏候谕旨,再行遵办,转致往返需时”,俟接前线文报称,可“相机筹画,随宜调度,再行奏闻”。⑤清廷给予了前方将帅统兵的实际军事主动权和决策权。

道光六年八月初四,赴南疆途中的杨遇春接到“迅即命授伊犁将军长龄为扬威将军,总统军务,并由京颁给印信,军营大小官员,悉听节制”的谕令。杨遇春、武隆阿二人参赞军务。⑥清廷做出南疆最高军事指挥人事变动的决策,一方面出于南疆情势飞报不断进京,道光帝愈感南疆战事吃紧,自觉已信任杨遇春,“命将出师”,做到“事权宜归统一”,另一方面,又采纳那彦成于七月二十日奏报的所谓出征指挥官应当对南疆社会更为熟悉的建议。那彦成认为“杨遇春久历行戎,诚为一时宿将,第伊与口外蒙古、回子及卡外各部落情形,未深知晓。长龄心地虽觉慈祥,而于重务,实为畅晓于边地情形,屡次行走,均为亲历。以之作为正帅,而以杨遇春副之,再以武隆阿副之”⑦,三人会商联络,相倚而行。道光帝接受了该建议。如此,南疆的最高军事指挥变为集体领导。

从上观之,就当时南疆紧急军事情势而言,陕甘绿营不论是所位居的交通距离,还是十多年与白莲教众周旋及维持统治稳定等相关战役中造就的能战实力,都成为道光帝首选杨遇春的主要原因。但是大军陆续进发后,道光帝完全有时间和可能对南疆最高军事统帅做进一步调整。再者,已经接令的杨遇春,深知主帅的分量,于十四日,也就是接令次日,奏“仰恳皇上迅赐简派大臣总统军务,以资督饬而专号令”⑧。杨遇春此行为不能不令人起疑,也许是其或出于与清廷以往以满员为军事首领的派兵习惯不同,囿于官场以满人为帅的传统做法,或对军事部署人选变更消息有所耳闻。总之,杨遇春打如此一个报告,亦显出其对以钦差一职统领军事,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和顾忌。当然,此条“报告”作为史料,难免有后人为其所编年谱补录嫌疑。

然而,道光帝为了既突出杨遇春在这一军事领导核心中的地位,又避免在人事变动过程中影响军事行动与进展,遂谕令已经出关的杨遇春行抵哈密后,⑨相度南疆形势,选择驻扎营地,以集齐后续兵力。要求“务当戮力同心,公同筹办”,遵照前旨,加意慎重,“总期厚集兵力,势出万全,用副倚任”。⑩令长龄未到任之前一切军务,仍由杨遇春“随时相机调度,总期于事有济,务保万全”,“一面奏闻,一面办理”。B11之后,清廷不止一次下达如此同样意思的谕令。B12显示了对杨遇春的信任与倚重。当然,此时能够赶赴疆场的有生力量,也基本为陕甘绿营,道光帝对这一点十分清楚。

为确保大军指挥层的权威性与统一性,在帅将任命上,道光帝多次发布上谕,强调精诚团结。至九月初十日,又发谕一道,经军机大臣字寄,十月二十九日送达杨遇春。其中提到“朕思名实取其相副,特饬礼部铸参赞大臣关防二颗,分给钤用”B13。重申有关杨遇春等参赞军务和颁给印绶事宜,以弥补长龄未到任时杨遇春的军事指挥权。为防止临时换帅可能造成人事矛盾与隔阂,保证核心领导层精诚团结,尤其在杨遇春与长龄等共同指挥南疆军事问题上,道光帝不止一次地称赞二人“久历行间,素娴韬略”。长龄谙悉回疆情形,一定能够“熟商一出奇制胜之策”。B14同时,也提醒长龄“凡军前一切事宜,惟当竭诚尽智,随时相机妥办。遇有应商之事,与杨遇春、武隆阿和衷商榷,期臻妥善。朕委心任用,不为遥制。该将军亦勿恤人言,稍存顾虑也”B15。此言亦颇耐人寻味。

当然,道光帝十分清楚杨遇春的军事统帅才干,在给赴南疆军务领导核心的谕旨中,总是将杨遇春与长龄放在一起提起,尤其是在通盘军事考量事宜上,更是重视杨遇春的军事才能。谕令:“该署督职司总统,将军参赞都统,一切均应咨商。提镇以下,悉听节制。”B16亦令“长龄与杨遇春会齐时,先将该处道里山川,通盘筹计。于未经进军之前,即将何处捷径,可以分兵抄出前路,兜转夹击之处,筹商周妥。必须胸有成局,俟进军时即酌分大员,出其不意,潜师抄截”。道光帝希冀杨遇春与长龄在南疆军事上,“务保万全,毋负朕谆谆告诫之至意也”。B17

新任命的大军指挥长龄抵达军前的时间相对较晚。清廷给长龄的委任是道光六年七月二十四日发出,而远在伊犁的长龄接到谕旨及准军机大臣字寄时,已经是八月十四日。八月十五日,长龄在谢恩折中说道:“俟德英阿到后,遵旨将伊犁将军印务交收署理,即行束装前赴阿克苏驻扎,先行督办一切事宜。”B18也就是说,直到八月二十一二日长清在浑巴什河与叛军交火时,长龄尚未到达南疆军营。B19此时,杨遇春已经在肃州往哈密间行进。道光帝令杨遇春“便宜行事,不必专候长龄会商酌办,致误事机”。为避免节外生枝,又强调“现畀该署督以参赞军务重任,自能仰体朕意,免副委任也”。B20同时令扬威将军长龄迅速前赴军营。

长龄自北疆伊犁行进至南疆阿克苏,需要时日。从道光六年九月初十日清廷的一道谕旨以及杨遇春奏报中可知,当各路援军陆续到达阿克苏后,清廷就令杨遇春会商长龄、武隆阿,相机进剿,不必久待。至九月十七日,杨遇春给清廷奏折中显示,截至是日,长龄还在途中。方“行走至那拉特卡伦草地,阿尔通火什大板冰雪难行,仍须由喀喇沙尔大路取道前进”B21。“转致纡迟十余日。”B22所以,在大军赴南疆前夕军事调配中,杨遇春为军前主要经略,尽管七月二十四日,又改派长龄总统军务,但时隔近两月,也即九月十七日时,长龄尚未抵达军营。军前一切事务实际调配指挥者依然是杨遇春。

直到九月二十九日,杨遇春接准军机大臣字寄九月初十日上谕,专门提到主帅关防信印的更换。言及前曾令杨遇春为钦差大臣,颁给关防一颗。现既以长龄为扬威将军,杨遇春参赞军务,“朕思名实取其相副”,特饬礼部铸参赞大臣关防。“杨遇春祗领后,将前次所颁钦差大臣关防遇便缴回可也。”B23就是说,清廷在掌握了长龄抵达军前的大体日期后B24,才下发了收回杨遇春帅印的谕旨B25。

二、对选派将领的信任

大兵进剿,需用得力将领。清廷任命了军事将帅后,对中层将领选用,则听取一线主帅的意见,即使意见相左,或主帅提出变换将领人选时,出于保证中层将领与高级将帅之间的密切配合,清廷也往往以前线战事为重,积极采纳主帅意见而同意调换将领。其实,在一定程度上,选用得意能干将领,对将帅军事行动贯彻与落实乃至战事取胜,至关重要,这主要表现在对杨遇春选派将领的信任上。

杨遇春一接赴南疆旨令,特将自己认为合适人选奏报清廷,诸如汉中镇总兵吕天俸、固原提督杨芳、甘肃提督齐慎、乌鲁木齐提督达凌阿、永昌协副将胡超等。B26可谓“俱各属勇争先,不辞劳瘁”,“素知得力之战将”。昭梿说,杨遇春所统陕中兵“皆降贼,技勇熟练,身经百战者。杨善为抚驭,得其死力”。B27尤其在对杨芳与齐慎二员将领选派上,杨遇春三番五次,不止一次奏报改动人选,完全出于知人善用之策。当然,道光帝尽管有些不解,但最终对杨遇春所选将领和人选变动给予极大支持与配合,多次降旨阐明准予杨遇春报告。言“今杨遇春奏派文武各员,自系未经接到节次所奉谕旨”B28。此也是杨遇春为带杨芳与齐慎赴南疆的最佳理由。

道光六年七月二十日,杨遇春就十四日接军机处寄达之信予以回复,且奏报所拟主要将领与兵力配置情形。将领有固原提督杨芳、汉中镇总兵吕天俸。从七月二十八日清廷答复中可知,在调杨芳、吕天俸之前,甘肃提督齐慎已经在赴南疆名单中。其中“至请令齐慎带兵赴阿克苏防守之处,前因杨遇春奏调提督杨芳、总兵吕天俸带兵往剿,已谕知该署督。陕甘两省提督,未便俱令带兵远出,总须酌留一员在任,俾资弹压。杨遇春驰抵哈密一带,应否派得力提镇一员,带兵赴阿克苏防守之处”,由长龄即“驰商办理”。B29显见,此时清廷并没有明确表示一定要在齐慎、杨芳两大员中留谁,只是含糊地告知杨遇春,必须有一位留守关内弹压,可与长龄协商处置。可是,自发兵南疆始,杨遇春即奏准甘肃提督齐慎带3000兵,先往哈密,见机进剿。七月十四日,军机处寄信中,已经有“齐慎不必前往”、“饬令齐慎即回本任”的意思。七月二十日,杨遇春回奏了“令派总兵德克登额赶往接管,替回齐慎,遵旨回任”的执行报告。B30至八月十二日,进军途中的杨遇春接到八月初三日上谕,令已入疆的齐慎暂驻哈密,俟杨芳督兵到彼后,替回齐慎。清廷如此为之,是考虑甘省控制新疆,又固原及河州一带回民聚居、回漢杂处,地理位置重要,不可无大员镇守,“是以节经降旨”,令齐慎回任。对于清廷这一意见,从后来事态看,杨遇春并未接受。

南疆战事紧急,能够带兵打仗将领奇缺。杨遇春不仅没有令齐慎返回,还想方设法多次奏请杨芳带兵赴疆。当然,此时清廷对杨遇春留齐慎于南疆带兵的意图还不十分明了。直到八月初八日,见齐慎归来无期,又改令固原提督杨芳回任,或由杨遇春于齐慎、杨芳“二人内酌留一人回任弹压,不可同时远出”B31。对此,杨遇春采取了先保齐慎,再想办法调杨芳赴疆的打算。B32杨遇春以齐慎已经起程为由,奏请仍令齐慎驰赴阿克苏驻守,以为声援。齐慎自己也吁请,愿随同杨遇春前往堵剿。何况在清廷令齐慎返回的旨令发出时,齐慎已近哈密。清廷也考虑到齐慎已赴南疆,执意其返回,亦非上策。同时,认为阿克苏最关紧要,必须有“谙习戎行之员,方可期其得力”,若临阵换将,恐不足以资统率。既然主帅认为齐慎是不二人选,清廷也就只好同意杨遇春奏请,令齐慎带兵由哈密星速前往阿克苏。

齐慎留疆后,能够返回固原的就只有杨芳了。清廷谕令中明确表示“倘该署督必须带同杨芳前往,著将平素深知实堪胜任者,令署提督印务,俾资弹压。如不得其人,祇可仍令杨芳回任”。对此,杨遇春回奏:杨芳也已出关前往接管先前出关之兵,正在赴南疆之途。并表明已经另委德克金布接固原提督职,且“自为得力,足资弹压”。话说回来,杨芳原本就是杨遇春十分看好的手下大将,南疆战事,急需优秀将才,杨遇春实在不甘心杨芳回任固原,便想方设法与清廷周旋,希望杨芳留在麾下。故而在奏折中明白表示:齐慎、杨芳二人俱系“向来带兵得力之员”,是南疆战场上必需的得力战将。何况“现在贼势鸱张,已阑入阿克苏地方,距城甚近,必须加意防堵”,“带兵大员不敷分派”。B33请仍将杨芳赴往南疆。可见,杨遇春从心底不愿意放二员中的任何一人返回原任,故又进一步说到:齐慎已星夜兼程阿克苏,进入战备状态,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总之,声明齐慎回任已不可能,而杨芳又是此战获胜必须要有的重要人才。

为了向清廷表明前方缺乏将领的现状,杨遇春再次给道光帝写了一封长信,奏请由杨芳为将。信中说:“奏恳圣恩,仍令齐慎带兵前进。臣本应恪遵谕旨,于该提督二员内酌令一员回任弹压,但臣一路现带官兵五千五百名,总兵吕天俸尚未赶到,前途带兵仅止杨芳一人。一至阿克苏,如得机会,即须进剿。虽有达凌阿、齐慎在前,一经得手,前须大员张两翼环攻,后须大员留兵步步为营,不敷分派。且杨芳久经战阵,长于前敌,陕甘绿营、吉林索伦马队素所信用。臣不揣冒昧,伏恳天恩,赏准臣带往,实与攻剿有禆。”为达到目的,还委婉地说道:“仗后会商长龄,酌量缓急,再撤令一员回任。”而长龄接到杨遇春的消息后,也帮同请令杨芳赶赴南疆带兵。B34

前方两员主帅均奏请齐慎、杨芳带兵作战,道光帝只好降旨表示“该二人俱系向来带兵得力之员,此时均已出关,无庸回任”。同意杨遇春所奏“齐慎奏恳随往堵剿”、“派令杨芳驰往接管首先出关”。但在是否由宁夏将军格布舍带领赴疆作战一事上,犹豫不决。对此,九月十七日当杨遇春抵达吐鲁番,即向清廷表示,原打算将宁夏、凉州、庄浪满营兵1500名,挑选精锐者100名,汉兵1100名驻守吐鲁番。因军情需要,又改由格布舍带往库车驻扎,其余400名驻守吐鲁番。其间若形势有变,俟后路官兵赶到,或替代或撤回另调,与长龄见面后“再行酌定”。B35对此,清廷给予了杨遇春充分信任,准其灵活机动处理。同意若撤回满兵,格布舍则仍回本任,“如必须该将军前赴军营,著长龄奏明带往可也”。B36这些无不显示清廷明确用人旨意,也反映杨遇春带兵特色,即有善于用人与知人善任一面,更有将帅之间密切配合与常年间建立起的默契。

另外,在此次赴南疆的军事行动中,杨遇春也注意照顾身有罪状者往军前效力,以利用战事这一非常时期所获功劳弥补或抵消过错。奏准“拟徒罪”的原甘肃赤全营把总李福以“系乡勇出身,打仗可期得力”为由,前往行营效力。杨遇春注重军前用人,用自己熟悉和有能力的人,以及明白感恩之人,这或许就是所率军中将士作战勇猛、每战取胜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对兵员选调和用兵数量的考虑

清代战场取胜的主要条件还在于兵士数量。只有厚集兵力,以人数上绝对优势与敌方相抗衡,才是取得最终胜利的可靠保证。当然,最大限度地调拨平日训练有素精锐亲兵,官兵一致,也是能否在战场上获胜并展示战斗力的关键。所以,当杨遇春接到钦差大臣关防前赴南疆时,就急令在本标各营以及固原提属、凉州、肃州、河州各镇属挑拣精锐,迅速分起由各营地起程前行,为确保平叛最终胜利集结有效战斗力。

其时,满营官兵军费充裕而战斗力却低弱的现实,道光帝十分清楚。说道:“朕闻宁夏满营及凉州庄浪满营官兵,向来打仗不甚得力,糜费较汉兵远甚。著长龄、杨遇春察看,如果该处满兵,不能得力,或即撤回另调,或暂留防守哈密。著长龄、杨遇春再行筹酌。一面奏闻,一面办理。以期得实用而免虚糜。”B37因而在兵员选调和数量裁定方面,清廷也是慎之又慎。如除了对格布舍一部的安排外,也从京营、东北满营等调集精锐劲旅。那么,平定南疆张格尔叛乱,清廷究竟最终集结多少兵力呢?道光七年春,平叛大军会师于阿克苏,二月初六日,大军进发,B38纵观清廷投入兵力总数,说法较多,爬梳史源,主要有五种。

其一,《实录》说法。在实录中,有不同统计。一是以实际有生战斗兵员计数。即至道光六年九月初五,“核计所调大兵,前后已有三万余名”,再请添调四川兵三千名。B39初十日的谕旨有“现在统计所调各路兵丁,有三万七千余名。惟吉林黑龙江劲旅,到彼尚需时日”B40。至十月初时,“现在调集满汉官兵三万数千员名”B41云集阿克苏。俟平叛裁撤兵员时的统计则较为准确。即“此次现调官兵计三万六千余名,其满汉马步官兵进剿者,共二万一千九百五十余名”B42。另一是将官兵与官弁跟役人等加以统计的兵额五万员计。即“官兵到齐,不下四万,每月需粮一万六千石,纵再加以官弁跟役人等,以五万人计口授食”B43。当然,也记有檄文夸大虚称数目的。如“现命扬威将军统领大兵数十万,分路进剿”B44。

其二,《方略》说法。因《方略》编纂于道光十年,在复述事件经过时,采用兵员数字来源多样。但基本有“三万有奇”与“三万六千余名”之说。如“先后調派吉林、黑龙江官兵三千名,各路官兵三万二千余名,又简派巴图鲁侍卫章京等驰往带兵进剿”。又如浑巴什河之战前,大军行至此时,所调集兵力尚未全数到齐,可所记载兵力是“时征调吉林、黑龙江、陕西、甘肃、四川各省劲兵三万六千余名”。再如“调集川陕精兵三万有奇,吉林、黑龙江劲旅三千,益以巴图鲁侍卫及健锐火器二营”。B45

其三,那彦成的意见。南疆事起后,那彦成建议筹兵“统共约需五万人”。认为北疆伊犁、满营以及索伦、锡伯、额鲁特的骑兵矫健得力,再加上乌鲁木齐、巴里坤等处步骑兵,共可抽调12000名。甘肃、陕西满汉官兵可调28000名。四川可调步兵7000人。东北骑兵也很得力,可调3000人。“统计调集马步官兵五万,方敷应用兵力”,并建议兵分三路挺进。B46

其四,杨遇春年谱记载。“此次先后所调官兵共计三万六千余名,除留防后路”与并未到之续调官兵外,“实在现时进剿满、汉马、步官兵共止二万一千九百五十余名”。B47

其五,银两名册数目。道光六年十月二十六日,长龄、杨遇春向清廷奏批进征官兵应支银两时,说到具体人数。即“饬调京营及各省满汉进征官兵三万数千员名”B48。

在现有研究成果中,多以“三万有奇”和“三万六千余”为据,也有引五万数目者。如张玉芬文引“36000余人”,王希隆文“三万数千余员”、“三万余官兵,连同跟役当有五万余人”,戴良佐文“总兵额约五万人”。B49几种兵员数字的来源均有依据可寻。

在此除了采用以上《实录》《方略》的记载外,主要通过对主帅之一杨遇春《年谱》及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台北故宫藏档所载的相关几个重要数据和节点加以梳理与相互比对,核出相对较为准确的集结兵力数为31100名。具体细节如下。

一是初派兵员18500名。道光六年七月初九日下发调兵令,至八月初四,杨遇春军至武威县西,盘点集结官兵总数为18500名。B50其中除督标5500名、齐慎带3000名、达凌阿带4000名外,又奏调伊犁2000名,吉林索伦马队2000名,格布舍所带满汉2000名。杨遇春认为此兵力总数与先前长龄“奏请大兵四万”相较“尚显薄弱”。長龄作为伊犁将军,“深悉回疆情形,必有所见”。而自己尚未深临其境,“不敢悬揣,惟是剿防兵力,不能不再四筹思”。况且兵数太少,调配起来捉襟见肘,“用剿即不敷防,留防又不敷剿”。B51

二是续调官兵10100名。至八月初五日,从杨遇春接准上谕“豫为添调官兵,飞行各处,期于迅速调集,所见甚是”的添调兵力事可知,在西宁、河州两镇调兵1100名。又在各提镇标营续调7100名,分别为西安满兵1000名,固原提属兵1000名,甘州提属兵500名,延绥镇属兵2000名,宁夏镇属兵1000名,西安镇属兵500名,肃州镇属兵600名,凉州镇属兵500名。同时又准在四川成都将军并督提等将领所辖及附近陕甘标营,添调兵3000名。如此,加上前期已在途的18500名,“合计前后兵力二万八千六百名”。B52在这份酌添官兵折中,对后期奏报的调兵计划总数没有合计,只是说了前后两次共调兵28600名。也没有将已经在西宁、河州调动的1100名计算于内。不过,在《实录》与《年谱》中则记载了后续添兵的总数,即“统共续添兵一万一百名”。尤在年谱中详细写道“添调西安满兵一千名,固原、甘州提属,延绥、宁夏、西安、肃州、凉州镇属各兵共六千一百名,及四川附近陕甘标营添调三千名,统共续添兵一万一百名”。B53相较几处记载,后续添兵在《年谱》中的记载最为明晰,也是八月初五日杨遇春接奉上谕准予调兵时盘点兵员的准确数字。

三是有生力量21950余名,这是最终集结阿克苏的实际满汉马步官兵“进剿者”数。B54道光七年正月二十五日,大兵云集阿克苏,准备西进南下。长龄、杨遇春等商议兵力部署。从此可知,先后所调官兵36000余名,其中有生力量21950员,后路余留佯攻和沿途驻扎兵力9150名。此包括阿克苏、波斯图、洋阿里克、都齐特、伊勒都、乌图斯克、满萨雅里克等处官兵4250余名,乌什官兵4400余名,库车官兵500余名。尚有续调未到之四川官兵3000名、延绥官兵2000名,合计5000名。如此在七年二月初六日大军进发之前,集结的总兵员为31100名。而有生力量“二万一千九百五十余名”被分成两支,协同挺进。一支由武隆阿统领,率领队大臣哈朗阿、阿勒罕保、倭楞泰、德海、祥云保,提督杨芳、总兵余步云、成玉等满汉马步官兵“一万一千三百余名”,作为前敌,且分作两队,以便“兜截抄击”。一支由长龄、杨遇春则统领,率领队大臣安福、吉勒通阿、巴哈布、硕隆武,提督达凌阿,总兵史善载等满汉马步官兵“一万六百余名”,亦兵分两队,应后接前。另外,为防止后路被截,又令齐慎带领留守乌什官兵4400余名,佯称由彼进兵。B55

值得一提的是,杨遇春以陕甘督辖精锐为入疆主力的意图十分明显,在兵员调配上也坚持该原则。如果说调兵初期,因军情紧急,“惟若由陕甘内地调兵前去,道里迢遥,缓不济急”,于北疆防兵调派前批援兵外,其余则多是自内地征调。如抵哈密后,因“彼处屯居回户亦多”,抽调已入疆重兵驻扎哈密、乌什、库车,为弥补兵力,又奏请在川楚各省民人及当差遣犯内,挑选曾充乡勇、惯历行阵、年力精壮者一二千名,选派绿营员弁,先期赴阿克苏,派往前线。对此,清廷虽然允准,但难免有疑问。在谕旨中明确说道:“伊犁官兵,久经训练,自宜有勇知方,何以该将军转称此项民遣较口外生兵健勇敢战?殊不可解。或系历任将军并未认真操练之所致。”B56杨遇春的做法,反映其对赴南疆作战队伍战斗力所给予的期望,作为一名长期从事绿营军事管理将帅,经年征战南北,了解和熟悉与自己在川楚各省白莲教起事中长期较量与交锋的对手的骁勇善战,更知晓清廷八旗腐败与绿营疲软,希望能够有新的血液以补充战斗力。

四、结语

张格尔之乱,打破了自乾隆年间以来南疆安定局面,清廷组织军力迅速平叛,其意义不言自明。清廷在军事组织与部署上对将帅的选择,主帅在将领选派及兵力调配方面的原则和手段,与清代中期社会主要特征无不关联。其时,社会各种力量引发动荡,对清朝统治基础的动摇不容忽视,整个社会处于转型的重要关头。尽管清廷在竭力维护满洲贵族自身地位与利益,比如主帅任用,非满人不可。但是满洲八旗劲旅的军力颓势已经日显败露,不可挽救。清廷不得不正视一些绿营骨干军事能力的凸显及逐渐兴起的乡勇团练战斗力日增的现实,这些在日后也成为近代中国军事的主要力量。所以,维护与巩固统一,是道光朝当政者行事的重中之重,朝臣杨遇春之流,将维护军事与政治正统统治作为分内之责,竭心尽力。道光十年,南疆纷乱再起,清廷仍命陕甘总督杨遇春为钦差大臣,统筹赴南疆事宜。而杨遇春也在第一时间派遣主力,兵赴南疆,亲驰肃州,坐镇调度,维护了西北边疆的安定。

注释

①张玉芬:《论道光对张格尔叛乱的平定》,《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85年第6期;潘志平:《长龄、那彦成与南疆之乱》,《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1年第2期;戴良佐:《清代用兵新疆驼运所起作用》,《清史研究》1992年第2期;王希隆:《张格尔之乱及其影响》,《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2年第9期。

②B47B55李光涵编:《皇清诰授光禄大夫太子太保一等昭勇侯予告陕甘总督晋赠太子太傅兵部尚书赐谥忠武显考时斋府君年谱》,以下简称《时斋府君年谱》,道光间朱格抄本,收入“北京图书馆珍藏本年谱丛刊”(以下简称“年谱丛刊”),第124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1年,第534、81—82、82—86页。

③④⑤⑥⑩B11B13B14B15B16B17B20B22B28B29B31B32B36B37B38B40B41B42B43B44B51B54B56《清宣宗实录》,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第637—638、666、648—649、657—659、659、672—673、736、663、667、653—654、717、692、735、667、666、679、673、717、672、917、735、800、1089、772、680、691、1089、715—716页。

⑦B46那彦成:《那文毅公奏议》卷七十三,《续修四库全书》第49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94—2002年,第620页。

⑧B34李光涵编:《时斋府君年谱》,“年谱丛刊”第123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1年,第546、637—638页。

⑨八月十六日,杨遇春自肅州出关赴哈密,参见《杨遇春恳恩准带杨芳前赴军营》(道光六年八月十五日),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书文献处藏档,档号061700。

B12“长龄未到以前,一切军务,著杨遇春随时相机调度”。参见《清宣宗实录》卷一〇二,道光六年八月壬子,第673页。

B18《伊犁将军长龄奏为奉旨特授扬威将军谢恩事朱批奏折》(道光六年八月十五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宫中档朱批奏折》,档号:04-01-30-0516-022。

B19《伊犁将军长龄奏为审拟马甲音登额扎伤富明阿身死案事》(道光六年八月十九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军机处奏折录副》,档号:03-3856-035。

B21《参赞大臣杨遇春奏为酌留宁夏满兵驻防吐鲁番事》(道光六年九月十七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宫中档朱批奏折》,档号:04-01-01-0679-067。

B23《清宣宗实录》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第736页;又李光涵编:《时斋府君年谱》,《年谱丛刊》第123册,第683页。

B24九月十七日,杨遇春抵达吐鲁番,从是日奏折中可知,“约计于该处途次即可与长龄见面”。参见《参赞大臣杨遇春奏为酌留宁夏满兵驻防吐鲁番事》(道光六年九月十七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宫中档朱批奏折》,档号:04-01-01-0679-067。又《实录》载,“长龄由那拉特草地,于九月十六日绕出喀喇沙尔大道。计九月杪十月初可到阿克苏。杨遇春于九月十七日抵吐鲁番。计迟到不过旬日”。“该将军当与杨遇春等熟商进剿”。参见《清宣宗实录》,第776页。

B25截至十月十六日之前,杨遇春与长龄会面。检索档案及杨遇春年谱可知,十月十六日,二人开始共同署名上奏。参见《扬威将军长龄、参赞大臣督办新疆军务杨遇春奏为遵旨拟请常舒保等升补参将等各缺事》(道光六年十月十六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宫中档朱批奏折》,档号:04-01-16-0128-067。《年谱》有:十月十六日,会同钦命扬威将军长公龄奏为节次奉到谕旨,谨先查核覆奏,并将现办情形恭折具奏。见李光涵编:《时斋府君年谱》,《年谱丛刊》第123册,第684页。又《实录》:谕军机大臣等,长龄奏行抵阿克苏日期并经过回城安静一折,见《清宣宗实录》,第800页。

B26吕天俸,杨遇春同乡州人,精明干将,亲自督师七里河,连续指挥作战一昼夜,歼二万余人,攻下喀什噶尔城。杨芳,杨遇春族侄,也是杨遇春麾下成长起来的最得力与信任的部将。二人患难与共于沙场。杨遇春的提携,成就了杨芳,杨芳的战功也成就了杨遇春。二人战功,水乳交融,密不可分。达凌阿,佟佳氏,满洲镶黄旗人。平白莲教中,成为与杨遇春同受额勒登堡统一指挥的重要将领,又较多地配合杨遇春作战。张格尔叛乱,杨遇春令达凌阿先期驻扎阿克苏。齐慎,白莲教事起,以武生团练乡勇,投效军营。战功卓著。久历戎行,素称勇干。“自杨武忠公外,无其伦也”,“屹然负海内望矣!”胡超,永昌协副将,久历戎行、出兵得力,先驻扎库车,后生擒张格尔。

B27昭梿:《啸亭杂录》卷六《滑县之捷》,中华书局,1980年,第172页。

B30《清宣宗实录》,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第649、645页。

B33以上均见《清宣宗实录》,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第703页。

B35又九月十七日,杨遇春行抵吐鲁番,是日奏折有“令格布舍带领宁夏满、汉兵一千一百名暂驻库车弹压,后路官兵赶到,或更替格布舍带领此兵前进,抑或毋庸更换,俟臣与长龄会商,再行酌定”。上谕回令“将格布舍调补乌里雅素台将军”。参见《参赞大臣杨遇春奏为酌留宁夏满兵驻防吐鲁番事》(道光六年九月十七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宫中档朱批奏折》,档号:04-01-01-0679-067。

B39《清宣宗实录》,第727页。此处四川兵3000名与八月初杨遇春奏准增添的兵员无干。在道光六年八月五日的增兵奏折中有:遵旨飞咨四川成都将军等,于该省附近陕甘标营添调兵3000名(见前揭,档号061642),武隆阿奏请的四川兵力3000名为续调兵员。即“前据杨遇春奏调四川兵三千名,当经降旨准行。兹据武隆阿奏请续调三千名”。参见《清宣宗实录》,第730页。

B45曹振镛等撰:《钦定平定回疆剿擒逆裔方略》卷首,见《清代方略全书》,影印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第96册,第13页、第41页、第83页、第129页、第183页。

B48《扬威将军长龄、参赞大臣杨遇春奏为会商满汉进征官兵应支银两及骑驮马匹酌支干银并拟运军需程站事》(道光六年十月),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宫中档朱批奏折》,档号:04-01-01-0680-066。

B49张玉芬:《论道光对张格尔叛乱的平定》《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85年第6期,第86页;王希隆:《张格尔之乱及其影响》《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2年第3期,第131、134页;戴良佐:《清代用兵新疆驼运所起作用》《清史研究》1994年第2期,第115页。

B50《杨遇春奏为遵旨复奏并续调官兵缘由折》(道光六年八月初五日),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书文献处藏,档号061642、061643。

B52《杨遇春奏为遵旨复奏并续调官兵缘由折》(道光六年八月初五日),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书文献处藏,档号061642。

B53《清宣宗实录》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年,第691页;又李光涵编:《时斋府君年谱》,《年谱丛刊》第123册,第605—606页。

责任编辑:王 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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