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治国
去幼兒园上学,小友每天都要经过眉州小吃旁边那个海鲜市场。海鲜市场很大,但大都是卖水果、蔬菜、鲜花和其他杂货的,只有两家海鲜铺。面对水池里各种各样的海鲜,小友有一种离奇的满足感。
小友站在那里,开始问一个个问题,但卖海鲜的大爷对他的好奇显然无动于衷。
“叔叔,这是什么鱼?”“叔叔,这鱼翻过来了,它是不是快死了?”“叔叔,为什么它叫珍宝蟹,难道它是个珍宝?”“叔叔,你把鱼的标签贴错了,应该贴在那个水缸上。”……
商贩们想着别的事情,不明白这个小孩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去上学,或者还不回家。对于这些辛苦劳作的商贩来说,他们之所以在这里,不是为了回答小友那些鬼都不一定能回答上来的问题,而是想尽快地把那些该死的海鲜卖出去。
生命是多么焦灼啊,实在是没有吟风弄月的闲情。
但小友不管,他注视着波士顿龙虾,这是连北京动物园里都没有的东西,却在家门口的海鲜市场里每天都能看到。这是怎样的幸福啊!所以一定要多看上几分钟。
商贩们没有心思回答小友的疑问,小友便开始了自己的探索。他把皮皮虾丢到有珍宝蟹的水池里去,想知道珍宝蟹会不会吃它。他还用手去摸帝王蟹的钳子,想知道它的钳子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他把爬到地上的螃蟹捡回水缸里,还向路过的人介绍自己的看鱼心得:“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自问自答,“大黄鱼!”然后喜笑颜开。
大多数时候,我只是站在海鲜市场的外面,等待着小友在激情消退后回到我身边来。我们是所有人当中问了一堆问题还什么都不买的唯一的两个。小友站在海鲜铺子前,一站就是很久,像个没爹娘的孩子。我则悄悄躲在市场的角落,直到终于有人高喊一声:“谁家的孩子啊!到底有没有人管呀!”的时候,我才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走过来,把小友从他的店铺前领走。
其实,我也买过几次鱼。我觉得自己在为那么多次什么也不买还债。我眼睛盯着商贩的手,他狠狠地摔鱼,手拿着刀去鱼鳞。我心里想着,拿着一把刀的人是危险的,他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些武侠故事,那些都市新闻,那些每天内心的纠结,都一股脑地涌上他的心头。每一个手拿凶器的人,都是一个潜伏的武松,也是一个随时准备手刃仇人投奔梁山的林冲。
我不敢砍价,他们说多少钱,我都能接受。
有时候,我们转移阵地,去别的地方看鱼。我们家周围,总能找到好几家看鱼的地方。除了海鲜市场,还有好几个菜市场,还有华堂商场地下一层。
我们喜欢去华堂商场地下一层。那里,没有人注视我们,我们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可惜的是,没有波士顿龙虾。
有时候,我们也去动物园,看巨大的水池里巨大的海象鱼缓慢地从面前游过。那时候,也没有人走过来打扰我们,我们也无须担负内心的愧疚,这对小友对我,都是最幸福的时刻。
海象鱼在游动,我们在停留。这个快速奔跑的时代和海象鱼无关,和我们也暂时无关。
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改变,海象鱼永远以亘古不变的姿态缓慢地经过注视它的人的面前。面对这庞然大物,我们不由地就放慢了脚步,心也慢下来,回到最初的童年时刻。
我有点理解小友为什么喜欢看鱼了。在这些鱼身上,背负着一个个渴望,也背负着一个个世界。
二胖很早就发现,水是最有意思的。
这又光又滑的东西,他抓不住。爸爸能抓住,妈妈能抓住,水抓不住。他费了很大的劲,把自己都弄湿了,水龙头里的水还是哗哗不断,他不停地抓,不停地抓。
拿来一个杯子,水就被抓住了。二胖端着它,水闪闪烁烁、起伏无定。
他把各种东西丢到水里去,想进一步了解水。
他把米饭丢进去,筷子丢进去,我的手表丢进去,哥哥的橡木塞子丢进去。
其他的都沉下去,橡木塞子浮起来。其他的都没事,手表丢进去,爸爸就叫起来。
还有那叫“鱼”的东西,它在水里游动,二胖把自己的脖子往水面伸。
到处都有水啊。马桶里的水,马路上的积水,池塘里的水,天上落下的雨水。
二胖站在那里,观察着,地上开始出现另一摊水。他尿了,尿的时候并没有惊动我们。
他叫来舅舅的儿子,比他小几个月的壮壮。他们两个,一起趴倒在地上,品尝这另一种水。
编辑/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