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
有没有什么节日,是送礼物给男人的?
当然有,父亲节。
对年轻的儿子们来说,这其实也是劫:因为真不知道送什么好。
在父亲节前夕,我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如今长大了我还是会跟母亲很有话讲,也能感受到母亲对我的欣赏与肯定。却突然发现不知道父亲裤子的尺码,记忆中从来没送过他礼物,当然也很少得到父亲的赞许。内心渴望跟父亲亲近,却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儿子与父亲之间应该更容易沟通,为什么到我这里就那么难?”
写信的人大概还是个学生。而我,哑然失笑。
是谁说“儿子与父亲之间应该更容易沟通”?已经六十过了的李宗盛为他过世的父亲写歌,劈头第一句就是:“比起母亲的忧心忡忡,他更像是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刻意拘谨的旁观者……”
“旁观者”一词,精准定位了大部分父亲在家中的样子。还有更狠的,叫“局外人”。
如果你环顾左右,也许会发现,你的父辈、祖父辈,有很多男性都是如此,明明生活在家里,却像永远置身宅外。
周末,他们喜欢睡长长的懒觉,起床后有时候玩游戏,有时候和朋友出去打牌钓鱼。工作上的烦恼,宁愿去喝酒排遣;心底的郁闷,谁也不说。带孩子去博物馆、儿童公园这样的事儿不愿意插手;孩子学个奥数,在旁边冷言冷语地拆台:“这玩意儿有什么用?我当年没学过不也活得好好的。”
这是他们的错吗?不一定。儒家文化有一整套细密的规则,教女人三从四德,教儿童“父母呼应勿缓”,而对成年男人呢?忠孝传家而已,全是下对上、合弃小我成全大我的。但是,当他们是“大”的时候,怎么办?作为女人心中的大男人,幼儿眼中的大人,他该说什么做什么?如何当丈夫当父亲,给妻子一个安心的家,让儿女有大树可依、过河时有攀援的手?翻遍儒家经典,只得“子不教父之过”六个字。
越是豁免男性的家庭责任,也就越剥夺他们的位置。好多男人,在家里也双手插兜走来走去,家似乎就是女人和小孩的天下,他们就像女人不服管的大儿子,小孩来往不多的陌生大哥,坐立不安,无所适从。
所以,如果你父亲很少赞许你,也许他没太关注你的成长,无从赞起;你从未送过他礼物,说明你也一样不了解他,他没有显露他的需求家人一无所知。他站得太远,你犹犹豫豫,他随时转身,你……还是算了吧。
是一代一代,父子就必须形成这样若即若离的隐环吗?等到父亲老去,老到成为家里的弱者;等到儿子成长,长到延续当年父亲的宿命?而到那个时候,也未必能有和解沟通。“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有幸运地成为知己,有不幸的,只能是甲乙”。中国式父子,注定只是遥远的、隔爱相望?
每一次相拥,总得有人先跨前一步。也许这个人,可以是你。
直接去问问父亲:“父亲节想要什么?”他也许会吓一跳,说:“什么也不要。”也许会倒将你一军,说:“我要一张你的清华录取书。”别着急,你可以问问他:“有没有什么礼物,是你想送给爷爷的?在你小的时候,你又曾经想得到过什么礼物?”
他会受更大的惊骇吧,但一定心有震动,也许你可以召唤出他内在的那个小孩,和你一样大,希望被父亲看到的那个。说不定,他会从自己的遗憾中,看到自己的缺失。当年他求而不得的,就是今天他放手未给的。
我有一位小朋友,每年父母生日都大费周章送礼,从手机、剃须刀到乳胶床垫,得到的感谢从来都是:“我们都用不着。”或者:“浪费钱。”他向我抱怨了很多年,我给了他如上的建议,他啼笑皆非:“我爸妈能缺什么,他们什么也不缺。”
直到某个契机,堂叔来家,与父亲谈到了魂斗罗——原来是一个古老的游戏?他看着这两位年过半百的中年人,聊得神采飞扬,鬼神使差,默默掏出手机下了单,游戏机第二天就送到了。他不知道父亲玩到了几点,反正醒来睡去,都是那奇怪的机器音乐,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都有点儿听熟了。
又过了一阵,母亲惯常唠叨他,要他吃电视上专家推荐的健康食品。向来不掺和的父亲突然说:“你甭光听专家的,你也问问儿子喜不喜欢呀,不喜欢吃什么也白搭。”
他愕然,这是第一次,父亲明确表达了: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已经工作很多年,你还是学生。他能一掷千金买游戏机(其实就几百塊),你可能买不起。但是,父母子女之间,最重要的是:愿意问,愿意听,愿意——懂你。
编辑/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