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承中出新

襄阳是唐代著名田园诗人孟浩然的故乡。千百年来，绳绳继继，诗人辈出，各领风骚。如今，从孟浩然故乡走出了一批田园诗人，其中就包括“在传承中出新”的新田园诗人周少诚。

周少诚的新田园诗，到底新在哪里呢？

一、其诗的主体新

在周少诚的一些新田园诗中，作者本人就是主体，而不是客体。且看他的《秋日携友刨白菜》：“江涵秋影雁飞高，屈腿田畦小试刀。锅煮老帮尝旧苦，醋溜嫩羽赶时髦。冰心未肯随春嫁，玉体犹期悦己挑。翡翠三千寻一朵，凝眸各自辨风骚。”以及《三合村摘油桃》：“几番采撷囊渐鼓，众口品尝甜未穷……绿阴邀我篱边坐，一任诗怀揽野风。”周少诚作为诗中的主体，描写自己“刨白菜”“摘油桃”的情景及感受，与那些看着别人劳动的古代士人写的田园诗，是有着本质差别的。例如唐朝韦应物的田园诗《观田家》：“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耿湋的《代园中老人》“林园手种唯吾事，桃李成阴归别人。”其诗题就是“观”“代”，都是采取旁观者的视角去“观”，去“代”别人说话，明显有一种隔靴搔痒的距离感。孟浩然的《过故人庄》也不过是在故人“邀我”喝酒时，共话一下桑麻而已。他本人并没有、也可能根本就不会种桑麻。而周少诚却是“屈腿田畦小试刀”“几番采撷囊渐鼓”。他不是在旁边看，也不是为别人代言，作为新时代的诗人和干部，他亲自参加了农事，对田园生活有切身体验，因而描写的田园生活及劳动的过程和细节，皆形象、具体、生动，“诗中有我”，且具有亲历其事者的真情实感。看到上面《秋日携友刨白菜》一诗中的佳句“冰心未肯随春嫁，玉体犹期悦己挑。翡翠三千寻一朵，凝眸各自辩风骚”，我不由得想起了聂绀弩写的《刨冻菜》：“白菜隆冬冻出奇，明粴翠羽碧琉璃。故宫盆景嵌珠宝，元夜花灯下陇畦。千朵锄刨飞玉屑，一兜手捧吻冰姿。方思寄与旁人赏，堕地惊成破碗瓷。”一棵冻得结了冰的白菜，在聂绀弩的笔下竞成了美得出奇的珠玉、琉璃、名瓷。而秋日里遍地的大白菜，在周少诚的笔下，也成了“翡翠三千”，成了“未肯随春嫁”的美人。其冰心、玉体令才情并茂的诗人赏心悦目。这样的田园诗，既诗情洋溢，也充满画意，读后耐人回味。

二、其诗描写的对象新

由于时代的局限，古代田园诗中选取的一些意象，诸如竹篱茅舍、柴门荆扉、板桥古道、牧童浣女，等等，在现代农村基本上已经消失。如今创作新田园诗，应该融入现代农业、生态农业、现代农村环境等新的元素、新的意象，要写出新时代的山水特色、田园风貌和人文精神，以别于农耕时代的田园诗篇。我们仅从周少诚的诗题《赞襄阳智能农业基地》《参观卧龙镇农业生态园留韵》《潜江龙湾镇虾稻田》《八渡河农艺园留韵》《重游薰衣草庄园》等等，就可看出他的新田园诗描写的对象，多为“智能农业基地”“农业生态园”“虾稻田”“农艺园”“薰衣草庄园”等农村新产业的名词。诗中自然就体现了当代农业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关系的变化、生产方式的进步、新农村自然环境的变迁及新农民精神面貌、思想观念的更新等等。这些，即使你读破《全唐诗》也是看不到的，更不用说看到“麦穗齐腰舞千顷”“大棚惬意笑天公”“法国薰衣草正红”，以及南瓜长成“佛手瓜”、瓠子长成“青蛇瓠”，等等。这些是小农经济时代根本意想不到的新意象。

三、其诗的语言新

周少诚许多新田园诗的语句不重复古人、不重复他人、不重复自己，巧思妙得，做到语言出新。例如“葫芦娃戏廊棚架，辣妹子藏园艺田”（《八渡河农艺园留韵》），将“葫芦娃”“辣妹子”如此时髦新潮的语汇，也写入了诗中。再如“大棚惬意笑天公”“东风上高速，绿水躺平川”“乡姑怀抱金毛犬，村叟口衔黄鹤楼”等，融入了在古代田园诗中看不到的“大棚”“高速”等新词汇、新意象。“东风”则是语义双关，东风轿车组装厂就在襄阳市附近，诗句既可理解为东风吹拂，也可解读为“东风牌”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驰骋。“金毛犬”“黄鹤楼”中的犬、楼看似不新鲜，但是当“金毛犬”成为“乡姑”养的宠物犬、“黄鹤楼”作为“村叟”吸的香烟时，它们不但是新意象，而且反映出当今农民生活的新状况。

周少诚新田园诗的语言出新，还表现在诗中善于翻新典故。如“要术能超贾思勰，曲犁岂效陆龟蒙”。这是用的事典：贾思勰是南北朝时的农学家，著有《齐民要术》。唐代陆龟蒙，既是诗人，又是农学家，写过《耒耜经》。其中记载了当时的先进农具曲辕犁。还有《参观枣陽桃花源基地》中的“莫叹不遇南庄事，犹自多情持酒题”，也是用事典：隐含唐人崔护写作《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一诗背后的爱情故事。以上诗句通过用典，既可使读者产生新鲜感和陌生感，于陌生中见新鲜，又可将作者的新田园诗，与我国的重农传统及古代田园风光勾连起来，以增加诗作的历史厚重感。周少诚曾在一篇论新田园诗的文章中说过：写新田园诗要向经典学习，对谢陶、王孟的田园诗，至少能背诵30篇，或者更多，方能为新田园诗的创作打下好的基础。他的诗论指导了自己的创作实践，我们且来看他的《五官山菜园纪事》：

寒天酒后意悠闲，信步高低向小园。

两眼醉看畦竞绿，半坡茁长状争繁。

地肥自有菜苗嫩，山静而无车马喧。

诗侣呼来同采撷，欲书心境又忘言。

他在同一首诗中就化用了林逋《山园小梅》中的“占尽风情向小园”及陶渊明《饮酒》诗中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三处语典。再看《冬日紫薇园有作》中的诗句，首联“一年两度入园中，前值东风后北风。”就是化用罗隐的“一年两度锦江游，前值东风后值秋。”颔联“花未应时心境异，树犹如此古今同”。他也直用了辛弃疾“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之语典（东晋桓温及北周庾信亦有“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成语）。可见周少诚满腹诗书，创作时信手拈来，化典无痕，如盐入水，知有盐味而不见形迹。因此说，他是从孟浩然故乡走出来的、“在传承中出新”的新田园诗人，洵非虚誉。

总之，正如周少诚说的：“好诗且去登高采，莫学拈须苦琢磨”。现在，新农村的新人、新事、新气象层出不穷，新问题也不断出现，都可以借以叙事、言志、抒情。写新田园诗，既要继承传统，更要深入农村，亲身实践，关注“三农”，不断挖掘新题材，反映新时代。这样才能把当代田园诗写新、写活。

（李辉耀，主任编审，原《心潮诗词评论》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