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北（组诗）

王琪

旷野里还剩下什么

就算野花全部失色

枯萎的茎秆还在，天地甚远

靠在墓碑上的孤魂忘记尘埃，忘记自己

夜幕里，挽歌唱得再响

也不及伤口上风声来得凌厉、惨然

雪粒不断敲打面额

我与鸟儿的渴慕被无形的大手深藏

这冬日里的幻象，沉溺于山坳，空而美着

再没有与那些熟悉的人不期而遇

我独自行走的步履越来越沉重

停留在别处的烟火仍在继续

浑然不觉，铅灰色的小路，锦瑟年华在悄然

流逝

那些顽强的石头在替谁生长

又为谁裸露重重心事？

我冰凉的手指，握不住的光线与偈语

不过在岁月的缝隙间无情溜走

山那边

寒冬腊月，一年最深的日子

消瘦的河流就要解冻

身体里的静寂就要带我出行

那延绵的群峰之上，星辰那么灰暗

众鸟栖息山林，听不到鸣叫

也不曾有人说出衰老

石块砸落的痕迹如此之重

阻隔着马车行经的路段

风雪漫过，夜归的流亡者不知去向

如果他的双脚没有冻僵

还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在等候他

隐秘别处的事物，都应该在故乡

在山的那边再次出没

而我不能选择去山那边

历经迢迢之途，和对远方的执迷

我只能终年守着原地，归结为一株植物的样子

哪怕望穿一生，也不能抵达

行进中的秋天

星宿忘掉浮尘

犹若静坐的人忘掉昨日阴霾

要笃信，结果的花早先萎谢

是为了迎接一场声势浩大的秋风

仅凭盛开峡谷的红枫

绝无可能替代得了一个人谦卑的热望

神情相似的树木枝杈光秃

涣散的光泽下，原野露出的苍莽不着边际

山岗另一侧，有人写下静寂

像门槛内一言不发的老者

视线一再抬高

昏暗的事物背后

两只麻雀、半盏金菊的呈现

足以亮人耳目

遗忘比牢记更为欢愉

蔚蓝消逝的天空下

一对薄薄的翅膀，失去气力之后

隐匿于渐行渐远的途中

再次见到你

田野消瘦，河水流尽

悬在半空的孤鹰，从远处飞来

栖于深山密林

撞击心扉的声音

因为一场暮晚的风，在耳旁响动

我辨不出

敷南村还是不是它原来的样子

光景一年堪比一年坏

洁净的蓝，与香醇的气味

令坐在门槛年迈的母亲

一次次遐想，和回忆

——她的眼眸，闪出不曾发觉的秘密

她盈盈一笑，门牙露出黄色斑渍

在寒风飒飒之日

流露着对儿女的无限爱意

野雀带走了云彩

菊花在长天秋水里独自明亮

忘卻忧伤的那些日子

静止的时光，又一次随阳光下的河流

不动声色地奔跑起来

夕照亭

走近它的人，不失意，也无怀古情绪

青山绵延，劲松依旧

一把古琴遗漏的瑟瑟之音

飘散成一阵空茫的回声

百尺峡的急流，带走一世逆光

那个醉眼朦胧的寻访者

他不一定能看到，我潮湿的心头

缀满了时光的箭矢

擦着暮色的星群就要来临

脚步停止了奔跑

风尘掩住了旅人苍白的面目

当叶尖的露水还不曾滑落

一群奔劳在远方的马匹，疾驰而归

如果迷失于这山间

峰回路转，侧身而过的那个人必定是我

——必定是我心怀慈悲

按照神谕的旨意，在夕照亭前

把缀满肉身的自己

一秒秒，从尘世里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