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语象中的自由呈现

2019-07-02 01:13荣光启
诗歌月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言说诗作现代汉语

读闫今的诗作,我首先惊叹于这位年轻的写作者,在经验、感觉和想象层面的独特性与言说的自由。她的诗极具个人意识,在“经验”之层面很有现代性。她的感觉与语言之间,似乎缺乏现代汉语的某些成规或约定,感觉直接呈现为“象”(似乎不是可以去捉摸的“意象”,也许“语象”更准确),无任何过渡,让人突兀又让人惊喜。比如《栖乌》:“午夜钟声仅用于‘当一一敲击我的脑壳。散去/猛虎若干。不能完全,高温和两具高温,像浮云般沉转/你唤我老疯子吧,要什么可否、可否。尽去撕衣裂带/我眼睛里的红纶,你要对开,三开,四开?……”这里的“钟声……散去”之间,有的人可能会如是叙述如“猛虎若干”,但在闫今这里无“如/若……”,这种意象与意象之间的独立,并列式的结构,带来的是诗歌意蕴的弥散。闫今诗歌所叙述的感觉、经验,是非常内在的,诗歌里的她,似乎对文明、教育、知识、礼仪所给予现代人的“规训”一无所知,只在乎意象化地、有时看起来几乎“不知所云”地呈现个人内在的情绪与感觉。在人之“不可言说的言说”与诗所达到的言说之限度之间,闫今的诗出示了一种高难度的范本。

《和解之词》也许与性与爱有关。其中的感觉极为细腻、真实,让人颤栗。“一些预感式悲剧微尘般漂浮在黑暗中,它们欢快地黏结,/和碎化,随意寄生。”“悲剧”与“欢快”在这里的并列,奇特而真实。“我往常独自啜饮的轮廓,模糊,如此,敏锐。此时蜷得更紧,几欲断裂。”“轮廓”可以蜷缩与断裂,此意象甚是高妙。“叹息这,诱人的颤栗,温柔,耳垂滴血。”“在绝望的天幕降临时,我爱,给所有人/让路。”“温柔的颤栗,我将抚慰你如同婴孩。我将赤裸,/要你的猩猩之唇音乐一样落下,高低缓急,凹痕四布。”爱之中的激情与颤栗,本是浪漫主义文学的高潮部分,但在现代诗这里,其感觉、情绪、想象、经验和记忆的意象化表达,最小意义单位呈独立性、断裂式的叙述,这些言说方式使那“颤栗”发生了更广阔更深远的意义的弥散。但可能正是这种语言/意义状态才能对应那种“爱之中的激情与颤栗”,我不知道闫今是否喜爱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但她的写作确实呈现出这种“絮语”之风。

不过,闫今诗歌的特色也正是她的问题,我相信许多读者会觉得她的作品很难解。朱自清当年批评李金发的诗歌时有如下说法:“他的诗没有寻常的章法,一部分一部分可以懂,合起来却没有意思。他要表现的不是意思而是感觉或情感:仿佛大大小小红红绿绿一串珠子,他却藏起那串儿,你得自己穿著瞧。……许多人抱怨看不懂,许多人却在模仿着。他的诗不缺乏想象力,但不知是創造新语言的心太切,还是母舌太生疏,句法过分欧化,教人像读着翻译:又夹杂着些文言里的叹词语助词,更加不像一一虽然也可说是自由诗体制。”诗坛之“异军”、比喻之难解,各类创造性的展现……这些当年新诗现代性之标杆一一《微雨》的特征,闫今诗作似乎也有。她的写作极为“自由”(这绝不是口语诗的那种自由),不顾忌现代诗与汉语诗之规训,意识所到之处,意象性的语言随即展开。这是她的绝技,也是让读者望而却步的地方。文学写作的有效性,介乎个人经验与公众接受的知识结构之间,此有效性乃是二者之间的艰难平衡。写作太个人化,则沦为个人呓语;太吻合公众之知识结构,则是庸常之作。满有创新之才情的闫今,在此可能要多加注意。

“创造新语言”也是一个问题。在闫今的诗中,似乎现代汉语已经无法跟得上她的意识流动之速,她必须重新造词,“你的牙齿与一肩带”、“清晨雾中湿漉漉的枝条到晚上一便恢复了就木的状态/失算。我这个才决心剃度一便消弭于混沌的庸人。”她不得不对自己的诗作注:“诗句中符号‘-作停顿用。”她在汉语中多次使用英文连字符,其意在强调两种不甚相干的事物在“我”的叙述中的关联性。这是她在写作中的勇气,但也让人怀疑其作品在现代汉语语法方面的合法性。

荣光启,首都师范大学文艺学博士,任教于武汉大学文学院曾获“中国十大新锐诗评家”和湖北省文艺评论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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