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平
“起义鄂南即治军,忠诚革命贯平生。身经百战摧强敌,留得丰功万古存。”这是朱德在1963年12月19日为逝世不久的罗荣桓写下的一首悼念诗。
作为共和国十大元帅之一,罗荣桓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建军治军立下的汗马功劳家喻户晓。但是,罗荣桓元帅之路的第一功——参与领导通城起义及其随后担任农民自卫军党代表、汇入湘赣秋收起义洪流的史实,却由于种种原因,至今鲜为人知。
接受组织派遣
1927年4月上旬,正在家乡领导农运工作的罗荣桓,收到中共党员、曾在北伐军宣传队工作的彭明晶的来信。信中说,他已随北伐军由广州来到武昌,现在革命氛围很浓的武昌中山大学学习,建议罗荣桓也到武昌中山大学来读书。彭明晶这封信使积极追求进步的罗荣桓怦然心动。
很快,罗荣桓就来到了武汉。通过补考,他插入武昌中山大学理学院一年级读书。当时正是蒋介石发动“四—二”反革命政变之后,大革命处于危险之中,学校师生全力投入紧张的革命工作,课上得很少。
这时的武汉,从外表看革命气氛依然非常浓厚,但实际上已经危机四伏。武汉国民政府所管辖的地区,仅限于湘、鄂、赣三省,而且已处于新旧军阀的四面包围之中。在武汉内部,由于帝国主义的破坏和资本家采取对立态度,粮食紧张,商品奇缺,经济危机严重。与此同时,武汉国民政府领导人汪精卫为了策划“清共”,向革命力量步步紧逼,而中共党内的右倾投降主义者却在资产阶级右派的进攻面前节节退让……在武汉的政治舞台上,乌云翻滚,眼看着一场摧残革命的暴风雨就要来临。革命队伍中的许多不坚定分子,被蒋介石的屠刀和武汉险象环生的局面所吓倒,纷纷脱离了革命。
暴风雨即将来临,而这时候的罗荣桓,却像不惧暴风雨的海燕一样展开了翅膀。5月,他经彭明晶介绍,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担任了武昌中大支部的组织干事,不久转为中共党员。
1927年6月20日,冯玉祥宣布拥蒋,宁(南京国民政府)汉(武汉国民政府)合流的迹象已经显露,国共合作形成的大好革命形势行将被破坏殆尽。中共湖北省委顶着陈独秀反对的压力,按照毛泽东、董必武等人的主张,作了应变部署,准备发动农民起义。
不久,中共中央制定《中共中央关于鄂湘粤赣四省农民秋收暴动大纲》,中共湖北省委据此和早先确定的农民起义计划,制订了《鄂南农民暴动计划》,指出鄂南农民起义在政治上地理上有特别意义:在政治方面,可以直接影响武汉;在地理方面,断绝武长的交通邮电可以造成湖南军队与政治恐慌,而大有利于湖南农民的起义。《鄂南农民暴动计划》还提出通过起义要“实行耕者有其田”“实行民选革命政府”,规定起义“内部指挥为鄂南特别委员会,直接受省委的指挥”。同时,中共湖北省委将湖北划为7个起义区,并将重点放在“暴动成功有希望的地方”一一“政治观点最清楚的鄂南”。中共湖北省委还考虑到起义的最坏结局,指出“如万不得已时,亦须至通山、通城一带上山”等。
实际上,中共湖北省委十分看好鄂南通城县的农民起义。鄂南辖通城、蒲圻、咸宁、通山、崇阳、嘉鱼、武昌7个县,通城为最南端,地处湘鄂赣三省交界处,西靠京广铁路,中扼武长铁路,境内山川纵横,关隘众多,地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地理条件优越。同时,通城具有光荣的革命传统,自1840年以来,先后爆发过10多次农民暴动,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1925年,通城就建立了中国共产党组织,且组织发展快、力量强。1926年,通城有农民协会会员2万余人。1927年6月,中共通城县委组织通城农运力量,与反革命进行了一次殊死较量。他们在平江农民的支援下,配合武汉国民政府警卫团王子予连击溃了听从蒋介石指挥的武汉国民政府叛军夏斗寅残部姚德安团,收复县城,缴获一批枪支等军用物资,取得了对付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次胜利,为农民运动在反革命逆流中发展壮大打下了基础。更为重要的是,通城县很大一部分权力掌握在未暴露的王武扬(武汉国民政府通城县政府县长、中共党员)和参加起义的骨干力量汪玉棠(原国民党省党部特派员、中共通城县委书记)、赵世当(中共通城县委副书记)、黄云岸(中共通城县委委员)、黄维勋(武汉国民政府通城县政府第一科科长、中共党员)、谭梓生(武汉国民政府通城县政府民政科长、中共党员)、刘继宋(原国民党第六军营长)、肖力(原國民党第六军排长)等的手中。
中共中央制定《中共中央关于鄂湘粤赣四省农民秋收暴动大纲》和中共湖北省委制订《鄂南农民暴动计划》,是在8月份。而在此前,“省委既决定湖北农民运动后,乃派同志分配各乡工作”,“第一批由党团合并挑选240个忠实勇敢的学生同志及由军委挑选24人派往各区,担任农运下级干部的工作”。当时,中共湖北省委派往鄂南区“农运干部40人,军事干部6人”,正在武昌中山大学理学院学习的罗荣桓被派往通城参加和领导农民起义。此事在罗荣桓1938年11月填写的中共中央组织部调查统计科印制的《党员登记表》中有记载。在表中的“参加革命小史”栏中,罗荣桓写道:“1926年冬,因我参加农村工作,结合在外读书的学生,进行农村青年群众组织及儿童的组织参加打土豪,又遭受摧残。即赴武汉到中山大学。(1927年)春天加入CY随即转入党,分配到鄂南参加农村与通城的暴动……”
7月初,罗荣桓接到分配到通城县参加和领导通城农民起义的通知后,十分兴奋。他把心爱的教科书和英汉辞典、计算尺等都送给了同学,毅然放弃了当建筑师的想法,毫不犹豫地服从了组织的决定,对吃苦、牺牲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给家里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父母的。他通知父母,再也不要给他写信了,因为他行踪不定,且生死难卜。他希望家里能替他负担妻女颜月娥母女的生活。如果颜月娥改嫁了,就帮助他把女儿抚养成人;一封是给颜月娥的。他告诉颜月娥,为了革命,他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家。为了不耽误颜月娥的青春,希望她改嫁。为此,罗荣桓宣布解除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罗荣桓考虑到颜月娥的处境,又补充了几句,说她是否离开罗家,一切由她自己做主,既不强迫她留下,也不强迫她离开。安排了家事后,罗荣桓还在信中表达了他将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为革命战斗到底的决心。
正当罗荣桓准备动身时,汪精卫公开叛变革命,宣布“清共”。武汉城内一片血雨腥风,形势更加险恶,一些人退缩了,一些人脱离了党组织。罗荣桓的入党介绍人彭明晶让他到武汉国民政府所辖的二十军暂避,他却谢绝了彭明晶的好意,义无反顾地坚决执行党要他去农村一线的指示。他说:“眼看着这么多同志被敌人杀害,生还是死。对我来说已经不在乎了。我现在渴望的就是报仇。”告别彭明晶的第二天,罗荣桓就踏上了征程。
参与领导通城起义
在前往通城时,为躲避敌人的搜捕,罗荣桓只乘了一段路的火车,便由党组织安排的向导护送,徒步走向通城。
7月的骄阳如火般炽热,但罗荣桓胸中燃起的怒火比骄阳更烈,灼烧着他的心。一路上,他听到的都是追杀共产党人的警笛和枪声,他看到的都是共产党人被害的惨状。当初投身革命的兴奋和激动已不复存在,他心中涌起的是无限悲愤和不服气,鲜血使他开始变得坚强和成熟。
7月下旬的一天,罗荣桓到达通城。
罗荣桓来之前的通城,党组织发展较快,力量较强,群众的革命热情很高,中共党员已发展到240余人,工会会员有6000余人,农民协会会员已发展到2万余人。经过了北伐战争和驱逐夏斗寅叛军战争的农运组织不仅拥有了数百条枪,而且群众觉悟高涨,革命基础雄厚,武汉国民政府通城县的大部分权力掌握在共产党人手中。但是此时,通城的情况却因“七一五”反革命政变而恶化,县内的反动武装团防局趁汪精卫和蒋介石合作进行“清党”之机,控制了县城,中共党的组织、农民协会已退出县城,转入农村。反革命分子刘秀波掌握着驻县的团防武装。但是,大部分乡的政权还在农民协会手中,没有暴露身份的共产党员王武杨仍然担任着通城县县长,发展壮大农运的基础依然存在。
罗荣桓来到通城县后,立即与王武杨联系,通过他与中共通城县委接上关系。随后,他秘密参加中共通城县委的秘密会议。会议决定:成立以主任王武杨、副主任汪玉棠、赵世当为首的武装起义委员会。同时,会议部署了相关计划:一、由汪玉棠、赵世当等深入农村,进一步加强各党支部的领导,壮大和健全农民协会、妇女协会、工人协会和青年促进会等群众组织,向他们宣传起义的相关事項,使之明确起义的目的和任务;二、由罗荣桓、谭梓生、刘继宋、肖力等负责组织农民自卫军。
罗荣桓从中共通城县委了解基本情况后,随即就以湖北省农会特派员的身份与武汉国民政府通城县民政科长谭梓生(中共党员)等下乡,开始组建农民自卫军。在罗荣桓等的组织下,由于农民都有武装自卫的愿望和要求,加之有击溃武汉国民政府叛军夏斗寅残部姚德安团后收缴来的现成武器,所以他们很快就组建起一支千余人的农民自卫军。
但是,这支迅速组织起来的农民自卫军并不具备战斗力,在与民团的交战中—触即溃。武装斗争的严酷性,给了革命者一个深刻的教训。罗荣桓等人立即着手整顿农民自卫军,将其整顿为一支数百人的队伍。
正当此时,南昌起义的消息传到了通城县,中共湖北省委也派人到通城县传达了党的八七会议精神,要求各地在9月10日前举行起义。这些都极大地鼓舞了农民自卫军的斗志,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同时,反动派方面也开始加强戒备,形势骤然紧张。罗荣桓认为,执行党的指示仅有信心和热情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充分的准备,要有确保起义成功的方法。然而,此时农民自卫军尚不具备攻取城的实力,而国民党的十三军正从蒲圻方向压过来。
为使起义成功,中共通城县委的武装起义委员会细化了分工:汪玉棠、赵世当到农村向党员群众宣传中共八七会议精神,传达贯彻起义计划;罗荣桓、刘继宋等人加速对农民自卫军进行组织整顿;王武扬等人在城里准备粮草、枪械,在县政府内秘密开展工作,了解敌情。
当时预定的起义武装主要由600多人组成:一是由黄云岸率领的以九岭农民自卫军为主的通城农民自卫军,有400多人;二是受国民党十三军压迫南下的原崇阳县团防局局长叶重开(中共党员)率领的崇阳农民自卫军,有130多人;三是北伐军留下的部分官兵。
一切准备就绪。8月19日,罗荣桓、王武杨、汪玉棠、谭梓生、叶重开等人一起商量制订了智取通城的方案。
8月20日上午,叶重开身穿崭新的团防制服,骑着大洋马,由十几名“卫兵”前呼后拥着,押着一名由农民自卫军装扮的“共党犯人,来到紧闭的通城县城西门前。叶重开大声叫嚷要面见刘团总(刘秀波),守门士兵见来人是一军官,便将城门开了一条缝,放进叶重开。叶重开将印有崇阳县团防局局长官衔的名片递上,声称抓住了通城的共产党,要押交刘团总。守门士兵信以为真,大开城门,放进了叶重开的人马。叶重开当即命令缴了守门士兵的枪,随后率部直奔县政府。此时,王武扬按预订方案,以“商议要事”为名邀刘秀波到县政府开会,刘秀波束手就擒。与此同时,隐蔽在城外的通城、崇阳农民自卫军在汪玉棠、赵世当、罗荣桓、黄云岸的率领下,从四面八方迅速拥进县城。两军合一,将县团防局武装人员全部俘获,缴枪200余支。
当天下午,中共通城县委组织召开农民自卫军成立大会。农民自卫军总指挥为王武扬、党代表为罗荣桓、参谋长为刘继宋。农民自卫军下设两个大队:通城农民自卫军为第一大队,大队长肖力;崇阳农民自卫军为第二大队,大队长叶重开。
8月21日,根据中共湖北省委关于“暴动实行民选革命政府”的精神,中共通城县委组织召开全县各区农民协会代表大会,宣布成立“通城县劳农政府”。会议选举产生政府主席朱春山,副主席黄子端、谭梓生,秘书汪玉棠,并由汪玉棠兼任农民协会主席。会上,宣布没收刘秀波和其他几个土豪的财产,一部分分给群众,一部分充作军用。会后,枪决了血债累累的刘秀波。
中共湖北省委对通城县劳农政府的成立大加赞赏,称:“通城已取得政权,县长表现良好。”
汇入湘赣边秋收起义队伍
通城起义,起义军拿下了县城,建立了政权。但是,如何在此基础上巩固部队,如何保卫政权,成了起义军领导人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当时,部队既缺懂军事的干部,也缺乏弹药,缴获的枪支也有一部分是坏的,需要修理。曾在原国民党第六军当过营长的刘继宋提出,商请驻扎在修水的江西省防军暂编第一师给予帮助,因为该师师长余洒度是中共党员,也是刘继宋的黄埔二期同学。经大家研究后,中共通城县委派了刘继宋、罗荣桓、谭梓生前去联络。余洒度很热情,派了两名教官、拨了少量的弹药到通城,并说如遇敌情紧张,农民自卫军可开到修水与其会合。
通城县劳农政府成立后,遵循《鄂南农民暴动计划》中规定的“一切政权归农民协会”的原则,由农民协会组织在全县开展打土豪、捉劣绅活动,实行减租、抗税、分配土地的政策,完成储粮、备钱、收集枪支弹药的任务,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运动。通城县取得的成绩,赢得了中共湖北省委的肯定。中共湖北省委在1927年11月的报告中指出:“通城的县政权在农民之手,农民自己选举出代表会议,成立县乡政权。他们组织扩大农民军,他们歼灭土豪劣绅,他们没收地主的土地财产,并且分配土地。”“这种运动还要发展到全省呢!”
通城起义的胜利和如火如荼的土地革命运动,引起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恐慌。反动政府慌忙派出国民党十三军中的两个团,疯狂向通城扑来,通城县内的土豪劣绅和反动势力也纷纷同崇阳的地主武装勾结,企图将通城县劳農政府扼杀在襁褓之中。面对强大的敌人,农民自卫军的领导者们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会上,大家一致认为通城起义虽属鄂南起义的组成部分,但要把部队拉向北边参加9月9日的鄂南秋收起义,不太现实:一是时间上仅隔十来天,已经来不及了;二是敌人已经截断了农民自卫军与邻县秋收武装的会合路线,此时指挥部又与鄂南特委失了去联系,容易形成孤军奋战局面;三是国民党军队势力十分强大,如若硬拼,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会议决定起义部队向江西修水转移。罗荣桓在回忆这段历程时,用了“没有办法”“不能立足”来描述。
会后,王武扬、罗荣桓、叶重开等率领农民自卫军约500多人,向修水转移。
转移途中,农民自卫军行至通城边境麦市镇宿营时,遭到国民党军第十三军某部及地主武装的包围袭击,王武扬及大部分农民自卫军被打散,罗荣桓、叶重开率100余人拼尽全力向修水突围。农民自卫军余部到达修水后,编为江西省防军暂编第一师师部特务连。9月9日,江西省防军暂编第一师师部特务连参加了毛泽东领导的湘赣边秋收起义,改编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第一团特务连,罗荣桓任党代表。罗荣桓在《秋收起义与我军初创时期》中谈道:“应该特别提到秋收起义的一支主要部队,这是毛泽东同志在湘鄂赣三省边境收集起来的部队,原武汉国民政府警卫团是这支部队的骨干,其余的就是平江、浏阳的农民义勇军,萍乡的工人自卫队,通城、崇阳的农民自卫军,以及醴陵的起义农民。”可见,参加通城起义的农民自卫军在秋收起义和我军初创时期是发挥了一定作用的。
此后,罗荣桓率领这支起义部队跟随毛泽东上了井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