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玲
(中共定西市委党校,甘肃 定西743000)
近年来,我国少数民族地区虽然取得了巨大的减贫成效,但是受区位条件、资源禀赋、宗教文化、民族传统、历史沿革等因素的影响,少数民族地区一直是经济社会发展相对滞后的地区,其剩余贫困人口规模、贫困程度与致贫返贫因素的复杂性,依然是摆在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攻坚拔寨阶段的一道严峻的课题。
甘肃定西素有“陇中苦瘠甲于天下”之称,是全国深度贫困地区的典型代表。
安定区香泉镇是定西唯一的少数民族乡镇,也是甘肃省39 个民族乡镇之一,下辖15 个村民委员会,122 个村民小组,目前尚未脱贫的7 个贫困村,共计2530 户9352 人,其中贫困人口376 户1207 名,贫困发生率为12.9%。香泉既地处定西这一深度贫困地区,又是回汉聚居乡镇,多重特征叠加,具有较高研究价值。本研究以定西香泉7 个民族贫困村为样本框,随机抽取205 户作为调查对象,在多维贫困理论视角下全面考察少数民族聚居区的生计资产多维困境,并试图给出破解思路。
随着贫困研究的深入发展,对贫困的认识逐渐从经济方面的单一贫困过渡到多维贫困。多维贫困理论以阿玛蒂亚·森的基本可行能力观点为基石,大大拓展了贫困研究的深度和范围。而生计资产概念继承了多维贫困的基本观点,在多维贫困基础上关注于贫困人口生计困境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强调直面现实世界并从地方性视野中全面理解穷人的生存状况[1]。本研究将生计分析视角嵌入多维贫困指标构建,以生计资产中的自然资产、物质资产、人力资产、社会资产为基本维度,全面考察少数民族聚居区的生存状况,并对其生计资产视角的多维贫困指数进行A-F 测算和分解。
1.自然资源禀赋较差,农业生态环境脆弱。样本村地处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和典型干旱半干旱地区。全年正常年降水量400 毫米左右,多集中在秋季,蒸发量高达1500 多毫米。冬季积雪最厚深度为17 厘米,最大冻土深度为97 厘米。该地区属于比较典型的气候变化敏感区和生态环境的脆弱区,这种气候特征使得干旱、低温、霜冻、局部暴雨、冰雹等自然灾害频发,给农业生产造成极大威胁。本次调查的7 个样本村均处于南部二阴山区,生产生活条件很差。
2.基础建设存在短板,公共服务有待提升。样本村的地形地理条件决定了在该地区进行基础设施建设成本高、难度大。目前样本村中各户均已通动力电,自来水入户率也均已达到95%以上,但是宽带入户率仍然比较低,农户用网触网比例不高,中庄、青岗和双庙尚未通硬化路的自然村社分别达到62.5%、70%、62.5%。
1.住房结构以砖瓦、土木、混合为主,市场价值偏低。样本村农户住房主要以砖瓦结构、土木结构以及二者混合结构为主,比例合计占到94.1%。从房屋结构价值与变现能力来看,样本村农户住房价值整体偏低。
2.土地产出效益低,牲畜饲养规模差距大。样本村农户户均耕地面积为21.7 亩,人均耕地面积是5.3 亩,但是户均经济作物种植面积仅为2.1 亩,大多种植胡麻、大豆、红豆草等作物,其中胡麻多为榨油自用;大豆一般进行出售,但是收益较少;红豆草主要用来喂养牛羊。经济作物对当地农户资产的构建作用比较薄弱,并且市场行情并不稳定,收入波动幅度较大。
就牲畜产出来说,该地区回族历来具有饲养牛羊的传统,与种植相比,当地农户包括汉族的生产生活均主要依赖养殖,但是农户间牲畜饲养规模差距很大,并且基本都是各户分散养殖,规模化集中养殖较少。
3.家庭耐用品拥有量少,生产性固定资产不足。目前,大多数城乡家庭基本已经普及电视机、洗衣机、冰箱、电脑、手机等。通过调查发现,部分农户家庭没有这些家用电器,尤其是电脑的拥有率仅为4.4%。农用机械作为农村家庭生产性固定资产,是提升劳动效率的重要工具,同时具有变现的作用。调查显示,微耕机、铡草机、农用三轮车的家庭拥有率较高,分别有45.4%、67.3%、62.4%,而脱粒机、拖拉机和家用水泵的家庭拥有率均不足20%,尤其是拖拉机,家庭拥有率仅为7.3%。没有任何农用机械的家庭有41 户,占到20.0%,整体呈现出生产性固定资产不足的状况。
1.男性户主占据主导,年龄结构老龄化严重。户主对于一个家庭来讲,大都处于领导和决策地位。样本村户主92.7%为男性,年龄均值是55.4 岁,需要特别注意的是,60 岁以上老年户主所占比例达到34.1%,加上50-59 岁接近老年的户主,比例高达71.2%,7 个民族贫困村老龄化问题极为严重。
2.农户综合素质偏低,知识健康水平不高。从教育水平来看,样本村户主平均受教育年限仅为3.3年,整体受教育水平偏低,其中文盲所占比例高达42.4%,高中文化程度所占比例仅为5.4%。分民族来看,回族文盲比例合计高达51.5%,明显高于汉族文盲比例。分是否贫困户来看,建档立卡贫困户户主的受教育程度明显低于非贫困户,其文盲比例比非贫困户高出14.8 个百分点。
从健康水平来看,样本村户主健康状况整体偏差,“不太好”和“非常差”的比例合计达到52.2%。分是否贫困户来看,建档立卡贫困户户主健康状况明显差于非贫困户户主,其“健康”和“非常健康”比例比贫困户户主要低11.5 个百分点,而“非常差”的比例比非贫困户要高出11.2 个百分点。
1.社会保障覆盖面扩大,保障力度有待提升。对于广大农村地区来说,来自国家层面的社会保障支持主要来自于新农合、新农保和农村低保三类制度。从调研数据来看,样本村三种社会保障制度的覆盖面越来越大,新农合的参保率达到99.0%,新农保的参保率达到95.6%,一至四类低保的覆盖率达到36.6%。国家层面提供的社会保障已经成为样本地区维护农户生计安全的一道有力的支持网络。
2.专业合作组织数量少,致富带动作用不足。农村专业合作组织是一种基于血缘、地缘但又超越血缘、地缘而强调“业缘”纽带的社会网络资产,它具有传统社区网络的互助功能,可以在村一级将分散的农户组织起来,提高农户应对市场风险的能力,是农户提升社会网络支持力度的有效组织载体。调查显示,样本村专业合作组织发展整体呈现出数量少,运行难、致富带动作用发挥不足的特征。不少合作组织实际上处于休眠半休眠状态。
3.社会关系网络规模小,传统互助体系异化。长期以来,传统的家族制度和邻里关系不仅是农户进行社会交往的纽带,更是农户家庭获得资源,应对风险,生产生活的重要支撑,这种以血缘和地缘为基础的社会关系网络维系着乡土社会的代代延续。调查显示,该地区各类别农户的社会网络规模都比较小,当家庭遇到困难需要帮助时,能够切实提供帮助的仅有3 人左右,这3 人与家庭最主要的关系是亲戚关系。亲戚邻里之间的人情往来负担较重,礼金逐年上升,但是关系亲密程度并没有随之上升,反而逐渐淡漠。这种传统的以亲缘关系为纽带的互助体系在市场化冲击下出现异化。
本研究构建了自然资产、物质/金融资产、人力资产、社会资产四个维度,包括全球MPI 所有指标在内的共计20 项指标的测量体系,选取的维度面和指标数量更广,更能切实地反映当地贫困人口所处的真实状况。
1.多维贫困指数。通过AF 方法[2]对7 个样本村的抽样调查数据进行分析测算,估算出该民族聚居区多维贫困状况结果如表1 所示。
表1 样本村多维贫困估计结果
当被剥夺指标数达到30%时,7 个样本村多维贫困发生率(H)高达95.1%,也就是说样本户在4 个维度任意6 项指标上被剥夺而处于多维贫困的比例为95.1%,远高于其在国家现行收入贫困标准计算下的贫困发生率12.9%,多维贫困指数(M0)为0.51。
当被剥夺指标数达到50%,即4 个维度20 项指标中任意10 项指标被剥夺时,多维贫困发生率(H)显著下降至43.4%,剥夺强度为63.9%,多维贫困指数(M0)为0.28。也就是说,样本家庭中在任意一半指标上被剥夺的比例有43.4%。
当被剥夺的指标数达到80%,即相当于在比较极端的情况下,4 个维度20 项指标中任意16 项指标同时被剥夺时,多维贫困发生率(H)仅为2.0%,剥夺强度为83.8%,多维贫困指数(M0)为0.02。
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到:被剥夺的指标越多,剥夺强度越高,随之多维贫困发生率越低,多维贫困指数越小。当考虑平均剥夺程度在30%-50%之间时,样本村的多维贫困发生率要显著高于收入贫困发生率。
2.多维贫困指数分解。
(1)按民族分解。相关研究中发现少数民族地区多维贫困发生率均高于汉族地区[3],但是众多研究中并未对在少数民族聚居区杂居的汉族多维贫困状况进行深入考察。我们把多维贫困指数按民族分解发现,当被剥夺的指标数达到30%时,7 个样本村中汉族的多维贫困发生率比回族要高出4.2 个百分点;剥夺强度上,汉族也要略高于回族;汉族和回族对多维贫困指数的贡献分别为53.2%和46.8%,汉族的贡献率比回族高出6.4 个百分点(如表2 所示)。
表2 多维贫困指数按民族分解
当被剥夺的指标数达到50%时,汉族的多维贫困发生率比回族高出9.1 个百分点,对多维贫困的贡献率也随之增大。当被剥夺的指标数达到80%时,回族的被剥夺强度超过汉族,但是此时汉族对多维贫困指数的贡献达到74.3%。随着被剥夺的指标数逐渐增多,汉族对多维贫困指数的贡献率迅速上升。汉族比回族存在更为严重的多维贫困,也提示我们在民族地区精准扶贫过程中,应该对民族聚居区中杂居的汉族加以特别的关注。
(2)按维度分解。将多维贫困指数按维度进行分解发现,各个维度对多维贫困指数的贡献率随剥夺强度增加略有不同。当被剥夺的指标数达到30%时,人力资产和社会资产的贡献率比较高,分别为27.4%和27.3%。当被剥夺的指标数达到50%时,人力资产的贡献率最高,为26.7%。当被剥夺的指标数达到80%时,物质资产的贡献率最高,为26.8%。其中,物质资产的贡献率随剥夺强度的增强而持续上升。数据表明:第一,各个生计资产维度对农户的生活都起到至关重要的影响。第二,多维贫困与收入贫困具有一定的耦合性,多维贫困状况越严重的家庭,物质资产的匮乏越严重。
表3 多维贫困指数按维度分解
多维贫困视角下,贫困是多维因素共同交织作用的结果,因此,贫困的治理不能停留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层面,必须全面统筹扶贫开发政策,增强政策的稳定性,拓展政策的包容性,确保政策之间的有序衔接,实施全流程系统化可持续贫困治理战略,以增加农户发展所必须的生计资产再造能力,确保农户能够实现长期稳定脱贫,有效提升脱贫质量。多维贫困视角下生计资产贫困治理应该具备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要强化“全流程”覆盖。当前扶贫机制基本上属于反应型和补偿型机制,也就是在贫困发生以后再进行干预和治理,重点放在“事中”,缺乏对“事前”的风险防范以及“事后”的政策跟进。综合性贫困治理框架必须由反应型和补偿型的扶贫模式转变为防控型和发展型的扶贫模式,致力于消除或减少那些使人们陷入困境的多维因素,从源头上进行贫困风险防控;同时,在对贫困进行治理之后,必须加强后续扶持、服务和引导,使贫困不再反复发生。
第二,要突出“系统化”治理。随着对贫困认识的逐渐加深,以及反贫困实践的深入发展,我国的反贫困目标也从单纯的提高收入转向根除贫困的综合性反贫困战略上来,贫困的多维性得到更多体现。目前的扶贫政策条块分割、碎片化问题突出,相互之间缺乏有序衔接,因此,将贫困的多维因素进行全面梳理,对扶贫政策进行系统整合,增强相互之间的协调与连接,成为贫困治理的现实要求。
第三,要强调“可持续性”发展。尽管当前扶贫政策的顶层设计侧重于对绝对贫困的彻底根除,但是在政策具体实施过程中仍然偏重于特定时限内脱贫任务的完成,因此带有了短期性和急功近利的色彩,这必然导致脱贫成果的不稳定,可能发生脱贫之后集中返贫现象。因此,为巩固脱贫成果,扶贫机制的设计和政策的实施都要以能够确保贫困人口脱贫后可以实现自我的可持续发展为出发点和落脚点。
第四,要着重“内在能力”提升。多维贫困视角下,个人的福利是以人的基本可行能力为保障的,贫困即是对人的基本可行能力的剥夺;可持续生计理论认为,贫困是生计能力的缺失和匮乏。归根结底,能力的培育和提升对贫困人口脱贫至关重要。我国多年的扶贫开发经验也表明,任何外部的政策扶持都需要以贫困人口自身的能力为承接基础,如果贫困人口缺乏承接能力,再好的政策项目都难以奏效。因此,贫困最根本的解决之道最终还要落实到对贫困人口内在能力的有效提升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