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思远:
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可在我的心里已经多次了。
昨晚上我又在梦中见到了你。刚下过雪的路特别滑,你骑着自行车让我上去,只隔一尺左右,我怎么跑也上不去。你只好停下车子,我坐好后你再骑车。我生怕掉下来,紧紧地抱着你。
你的影子怎么也赶不掉,无论白昼,我无时不在想着你。我终于发现我是离不开你的。我不知道失去你我将变成什么样。
人应当正视自己的感情。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也一样。为什么要爱不爱得真诚大胆?你说你没力量,无非就是怕两地分居,担心我的病。我想你父母是管不了你的。你能够决定你的一切。否则我怎么偏偏看上你了呢?记得你第一次去我家是在1981年夏天,你还不知道哪个大学录取你。你走后我跟我妈妈说,思远真有骨气。1980年冬天寒假的时候,许多同学来看我,你却没来。我想你考不上大学肯定不会登我家的门。那时,怎么又能想到会有现在呢?
我去你爸那里打电话,你爸爸很慈祥,谈不上可爱,可也不讨厌。
布仁也许把化验结果寄来了。你拿到后去医院问一下。我也许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了。要知道,疾病阻碍了我们,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一辈子不患病呢?
你没有能力把我调在你的身边,你虽然爱我,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这是怎样的情感呢?
你走后我住在舅舅家,尽管舅舅、舅母、姐姐、哥哥、妹妹对我都还好,我仍然有寄人篱下之感。分配我也不管了,就想回家。路过D县真想下车去看看你,次日再走。可一想到是星期天,有你说过的不在你们家见面的告诫,就只好回家了。惆怅相离。
人生的路紧要处只有几步,我不知道我该怎样走下去。好的姑娘、男子的确不少,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呢?
也许我不去B市上班,就调回银川了。虽然不想去,可也比县里好。你知道,我毕竟还是向往文化水平较高的地方。不管我到哪里,我都等着你,我的心和你是一个起搏点,我会等着你的。事实会证明,找上我是你幸运的事,我会让你成为幸福的人。
明天我要去银川,我叔叔来了,让我去住几天。争取尽快办好调动手续。若想写信就等下次去信后一起发你吧。
吻你。
想念你的:艳艳
1985.8.8
明艳:
你好!亲爱的,我毕竟是第一次这样称呼我钟爱的女孩,你现在怎么样?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命运真是不公,生硬把我们分离在两地,让我们同时承受着我们还从来没有承受过的痛苦!
夜已经很深了,我一人守在斗室里,点上一支烟,铺开信纸。然而屋外的月亮又圆又亮,似乎在陪伴异地友人的梦乡。很长一段时间恐怕你也只能在梦里见到我的影子了,不成气候的照片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人“望梅止渴”——无论你还是我。
我十天前来到学校,教研室至今没有定下来,估计是温××负责的文艺理论教研室。但最近一两年内看来我是不会登N大讲台的,这不仅没有先例,而且条件我也不太具备。我私下打算今年再考研究生,还是外国文学方面的专业,如果考不上,则争取明年到北京进修,然后改辙,考文艺理论方面的专业。但这只是我的如意“小九九”,能否实现还说不上。比方,今年让不让我马上考就是十分现实的问题。我终于实现了在大学课堂里就构思好了生活:除系里、学校的例会、政治活动外,有足够的时间、空间去潜心书本,不受任何事务、人际关系的干扰,自由自在、我行我素,下一步就是如何充分施展自己的解数,求得进一步发展了。不知怎么,我现在最怕人说我有远大抱负。如果有,我也不想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只想一步步地走下去,我得承认自己天分并不高,上帝没有赐予我横溢的才华,但我是可以努力的,一个普通人只要求上进,老天是会长眼的。
艳艳,我们在H市分手时,我太不经意了,因为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们只能在一起待二十几个小时,然后便怅然相离,天各一方。当我离开车站,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时候,我是深信我们还会聚首的,不管在L县还是在D县。当自行车转弯时我回了头,发现你在紧盯着我,也许你有预感——而你的预感竟是千真万确!
我知道你要比我痛苦百倍,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人应该正视现实,勇于开拓新的人生道路,鼓起勇气,不能被命运扼杀。要在新的工作环境中,抖擞起精神,工作做得出色,学习搞得漂亮。不能因为分配不如意就心灰意冷,把青春虚掷于叹息与羡慕别人的好命上。我也深信自己所钟爱的女子还不会愚蠢到那种地步。你的头脑是我内心恭维过千百次的。作为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你该深有体验,不少男子追求花瓶,甚至把“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遗训奉为至理,但我可以说,我是不肯与这帮人为伍的。也许我尝过人间心酸苦辣之后会改变看法,但不是现在。我希望我的情人做个八十年代中国的“卡捷琳娜”。
你说你不愿意到Y市,我看倒不必,我真诚希望你能早日调去,愉快地穿上白大衣,去“救死扶伤”,解除人间的病痛之苦。我亲爱的妈妈早逝于疾病,所以我对“医者”有一种特殊的热情,而你现在是医者了,我和你一样自豪。离家返呼前一天才得知你分配到了D县,又得知你父亲来过,仅此而已。而我是什么也奈何不了,一切都无能为力,如果我能解除你的忧愁,分担你的痛苦,我会全心全意去做的。但现实既然如此,我还是想对你说,要热爱生活,自强不息,恢复你快乐的天性,讓欢笑漾上你的面庞,让自信充满你的胸膛,亲爱的。
你的日语录音带是要哪种的,还想要什么书?有什么需要买的尽管对我讲,不直接说我会不高兴的。
你该不会怨我的信写得太平淡、太无诗意吧,闪烁其词,矫揉造作,是“文人”的致命伤,我深恶此做法。只想现在、将来都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路。不能惊人,也要踏实,写到这儿,我似乎看到了你会意的微笑。
就说这些吧。我今夜注定要失眠的。但愿你睡得香甜。窗外的月亮,可又亮又圆啊。
思远
1985.8.27
思远:
你好!
去信收到了吧!N大让不让你考?复习得怎样?你现在在哪栋楼住,几层?天凉了,你又没有毛衣,可惜这儿的毛线不好,不如呼市的。
家不在这儿,刚来人生地不熟,非常想家。你“十一”怎么过的,回家了吗?“十一”四天假本想去H市找你,最后还是没去,反正你又不想我,回家待了四天。上班后,每天就是看书。我住一号楼314号房间,连我共有二人。她是化学教研室的,这学期没课。她家在这个城市,总回家。就我一人,很清静的。不过,我倒希望她在,可以说说话。
咱们都争取今年考,就考北京。如果我考不上,争取下学期到北京中医学院进修,明年再考。屡次的失败我已对自己不抱多少希望了。我是很信命的,命运的小舟把我载向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个人的力量太小了。用你的话说“没有力量”。我思前顾后,我的前半生虽然有一些波折,但总还算一帆风顺。我承认我是意志薄弱者,有病魔缠身。我多么痛恨我的病啊。可又无奈于它。我已收集了一部分肝炎病的治验医案。我想多收集,将来做专门研究。既(即)使我的病治不好,也要为其他肝炎病人解除病苦。不过考研究生还想继续考针灸,毕竟去年复习过,好对付一些。
我妈妈问起我的个人问题怎么办,我说看对方了,我说了也不算数。你爸爸似乎有跟你断绝关系的趋势。真是多管闲事。你妈妈,你最亲爱的妈妈,那么早就病逝,真是太可惜了。在我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你们家不少的事情。我去D县取档案,想去看看你的妹妹思霞,又找不着。你真应该好好帮助她,无论哪方面。
我刚到Y市,我爸爸的一个同学就给我介绍医学院附院的一个研究生,我一口回绝了。Y市找朋友是很容易的。我认为,找丈夫的确很容易,但找爱人难。虽然我的各方面都很一般,找你还不算高攀吧。我们之间从1983年就来往。昨晚收拾书、笔记本,看到了1983年的日记。虽然我的文学水平不高,但还是能较准确地反映我的思想感情。看后顿觉满目凄凉。屋子外面风吹叶落,凉风习习,令我深深怀念过去的事。
尽管波折不少。我知道你意志坚强,勤奋好学,正是我所敬佩的。你深沉内向,勤于思考,正是我所不具备的,这也深深吸引了我。我要在H市就好了。不过这永远也不可能了。离开H市的时候,我就有永别的感觉。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北京见面了。这也许会成为泡影。
我不知道你怎样看我待我。我不在你身边,不能好好照顾你,难以尽到女朋友的责任。我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往下走了。具体怎样全看你了。失去后才觉得宝贵的东西,是很珍贵的。我已经有所体验。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和我交往过程中,你的思想动态我还是比较清楚的。看过许多小说,学过心理学的我,一般的还是瞒不住的。需要什么来信。
祝你愉快!再叙。
友:艳艳
艳艳:
你好!工作你只谈了一点,身体呢?生活呢?
两封信先后收到。我的感慨很多。可以说这两封信都不是我想象中应该的样子。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引起了我万般思绪。看来我们不得不好好谈谈了。哪里开始呢?从头开始吧。
世间万物的变化真是难以预料,谁也没有想到,我们这对谈着恋爱的人互相竟然那样长的时间没有通信。本来完全是我们分手时理所当然地坚信的、可以避免的事情,却发生了变化。对此,我俩各自都有许多话要说。肯定是各有各的理由。但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争吵什么,这是最没有教养的。在这里我向你道歉之后,还是不禁要分辩几句。你从家里发的那封信告诉我,“如果想写信,等我下次去信再发吧”。我于是就一直傻等你的来信。在没有收到的情况下,我给你写了信。从我的信里你不难看出,怀着热烈情绪的我,是如何盼望你的消息,哪怕只是一丁点信息,我都会十分的满足的,结果是石沉大海。我写信问了妹妹思霞,她说你已经调到Y市了。当时我心里真是难受,特别是熟人们向我问起你,我更不是滋味,作为单位里的新同志,我必须拿出充沛的干劲给人好的印象,但殊不知我内心如何痛苦,表面上还要像个样子。你来信问及我节日的情况,我可以说除了百无聊赖与难言的苦楚,简直就无可奉告了。布仁不在,宿舍里的人又各有各的心事。
过完国庆,我收到了你的来信,看到熟悉的笔迹写着的“X医学院中医系”,我激动得发抖了,为了掩饰我的情绪,我不得不跑到资料室角落里去拆你的信。然而,当我看罢最初几行我就苦笑不得了。难道说我的情人是在写伤我的信吗?难道这就是我日日夜夜盼了近两个月的信吗?我茫然了。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那如同公事公办的流水账式的语言和结构,完全像是为了打发陌生人的咨询,也更像中医处方。尽管如此,我也感到十分知足。毕竟,我现在知道了你在什么地方,并且可以为你令人满意的工作而感到由衷欣慰了。但我没有抽出时间给你写信,因为现在我正在等着外语系录的磁带,前不久我买了磁带,并托人去外语系录,但因为我外语系没有一个得力的熟人,于是直到今天还没有录成。我原来打算等录音带录好后给你寄去一份,信也就一起到了。我真太死板了。这就是我为你道歉的地方。我本应该见信就给你回信的,但我总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甚至天真地想,磁带和信一起让你收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于是,我就拖下来了。
万万没有想到,一星期后,你来了第二封信,当我再次用发抖的手拆开信读下去的时候,我震惊了!我们也是号称在谈恋爱,只是因为我没有及时给你写信,你就可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简直连祖宗也快数落到了。我们真的是在谈恋爱吗?我们之间的感情究竟沟通了多少?你对我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你认为一个男子应该怎样跟你谈朋友?在爱情问题上你怎样要求一个像样的男子?他应该怎样行动才合乎你的口味呢?你在我面前曾经表现过的,也最让我倾慕的温存和柔情哪里去了呢?你的头脑和才智莫非就是这一纸好像出自“家庭妇女”之口的话语吗?
你性格直爽,容易急躁,这我是知道的。我迟迟没有给你写信增加了你的气愤,加之新到了一个地方,人生地不熟,非常孤独,所以你也就特别痛苦,这些我都认识到了(如果在这之前没有反映得很全面的话,至少现在我也非常清楚了)。但你信里说的好多话,深深地伤了我的心。尤其这是出于你的口。看完你这第二封信,我又一次感到有哭不出来的感觉。如果我还不是个白痴,我就应该知道我该怎么办了。你知道,我基本上是個内向的人,这样也好也不好。我总觉得,在我们相处期间,我是诚实、稳重的。也是平等与尊重你的。请你再细细想想,你所说的“我和你交往花费了不少心思,我向你隐瞒了什么”,究竟是否公平,是否够朋友?你说你把我的心思摸得差不多,这就是因为我是真诚待你的。我内向,有时不愿说大白话,但我陆陆续续把我的真实想法与打算都向你袒露无遗了。你有分析力,不难理解我说的。事实上,你也领会了。而且有好多话,在一个自私心理重的人看来,是绝对不可以泄露的,我也像小孩子一样地说给你听。过后才知不一定必要,为了让你不至于产生对你隐瞒的嫌疑,我接下来还要说好多的。至于你说到我与你交往花费了不少心机,打了不少算盘,我也想说几句。首先,还是让我共同重温一下我们的“罗曼司”吧。
从最初说起,可能是1982年的寒假吧,我冷不丁收到一封你的来信,是用活页纸写的。完全是流水账式的语言,没甚内容。但我深深感激你对我身体的关心,因为我想我们在一个城市,可以随时见面的,所以也就没有给你回信。1983年开学后我去看了你,你的脸拉得好长。我自知没趣,溜之乎也,再不常去医学院了。没想到过了一段(可能到了夏天了),你给我來了一封比较长的信,中心内容是想为提高中文水平的事,拜我为师,于是从此以后,我们的书信往返就非常频繁了。我的信越写越长、越动感情(当然还是不很明显的),可你的信越写越短、越公式化。我就像个傻子还在那里“热心指导你”,同时感情也日渐波动。可你的回报呢?是一封宣布我们只不过是“一般同学关系”的最后通牒。我猛地惊醒过来了,我一点都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我也从此更加明白我该干什么,该追求什么。当时我没有现在成熟,但我直觉已经告诉我:也许我和明艳这个女孩没有缘分。有一段时间我深信此理。现在则更使我想到当时的直觉。
1984年的“五一”又使我们聚首了,你试图恢复我们之间的“友谊”(或许不是一般意义的“友谊”吧)。你几次来信,风格各异,但中心非常明确。可我坚信我的那个判断,不仅没有回信,而且一口就了结了事情。时过不久,我的思想出现了反复,如你所说,失去时方知珍贵。我非常内向,但感情也是非常丰富的。而且臭文人气质的感染又使我有些多愁善感。因而我时常追悔往事,翻看你的来信,虽然大部分是流水账式的,我也乐于一遍遍重新浏览。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所经受的“煎熬”与痛苦我在这时都体会过,而且一点不比你少。我曾一次次到铁路医院或中医系去找你,但完全不知道见了你会说些什么。因为我根本就是无意识中迈开双腿去的。有一次正遇上你的同屋李彩霞在。我傻等了半天,怅然而归。平静下来之后,我慢慢地投入到了紧张的研究生复习中去了。我忘我地学习——为了美好的未来。
1985年新年之前,我收到了你的贺年片,我激动万分。本想给你写封长信,可实在没法开头。只好也寄了贺年片,并写了自以为是你最关心的几句话。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学期,是个全面检验人的时候。有人不忘誓言,有人选择了退却,或做了别样的选择。此时,我们更成熟、完善了,也有了新的追求。当我再次收到你来信的时候,我决心到学校去看你。我们见面谈了好久。而且,毕竟我们在外面平生第一次肩并肩地走了长长的一段路。这个时候,我把我的那个所谓“直觉”抛在了一边。因为在我看来,你是女子中有出息、有头脑者。
我是个十分注重感情的人,尽管客观些说,咱们之间以前的所谓“友谊”非常不足挂齿(就这种“友谊”也与不愉快的记忆相连)。我还是把它牢记在心头,去培养自己的梦想,去发现自己的未来伴侣。由于你我的共同努力,我们终于无拘无束地坐在了一起,谈我们各自的家庭、亲人、同学、未来、学习……我在临近毕业那个非常时期与你发展关系,好多人是不理解的。因为在他们看来,我真是个大傻瓜。可我乐在其中,也很少个人打算。这一点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至少你是知道的吧。当时我满以为我的研究生考试是成功的(因为我曾向你炫耀过对所报考的老先生的译著等的理解),这样我的个人问题就可以自己解决了,谁也干涉不了了。因为这证明我有“力量”。退一步讲,我即使落榜,留在H市也不成一点问题,如果我不是以我们的感情为重,如果我只是为个人打算,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在这个时候谈朋友的。换了你,你会像我这样做吗?这一年五月份由于你爸爸的到来,我们都重新考虑了一切。这些我和你说过,不重复了。
毕业分配阶段,我又一次以感情为重,进一步发展了我们的关系。在我绝大多数的同学们看来,我是个大傻瓜——虽然他们表面上都是恭维我的。毕业后回到家,我的处境你是最清楚不过的。我和你的事情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仍然尽最大努力把你安顿好了,然后才回去看我亲爱的弟弟、妹妹。新学期到来了,我精神抖擞地走上工作岗位,制定了新的学习计划,埋头听课、自修,准备来年的考试。我干得这样起劲,为的是什么呢?我深知,可能我的努力不只关系到我一个人。然而,到目前为止,我竟然那样不被你理解,我完全成了一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既不诚实,又老奸巨猾,毫无真实感情的人!你这封信深深地伤了我的心。让我本来热情的心变得几乎冰冷了!
你仔细想想,在我们交往这么长时间里,我从来没有责备、责难过你。即使有也是玩笑式的。我始终认为你是好的、是对的,可我呢?却三番五次遭到你的责难与非议。以前的那些我都不说了,就说我们分开后的这三封信吧。你在家里写的第一封信是给我来信中最热烈的,最可以称得上情书的一封,可是,除开打头的“亲爱的”与结尾的“吻你”这两个字眼最单纯外,哪一句,哪一行背后没有潜台词?你与其说在赞美我,不如说在挖苦我。与其说在思念我,不如说在谴责我。我知道,你确实是很想念我的,难道我不吗?但我究竟有什么可谴责的呢?我真的“不真诚”“不大胆”吗?我真的就是那种感情“昙花一现”的人吗?我感到了说不出的难受。现在我不得不说:你有些太自私了。你只想满足自己的要求,很少体谅我的难处。大概也不打算去深刻地理解与体会吧。记得有次在塔娜那里,你冷不丁冒出一句:“其实人都是为自己打算。”这不是你的发明,但很耐人寻味。它几乎是生活的公理。以组织家庭而论,哪个人不是从自己利益出发的?谈恋爱或爱情至上的人也不能免俗。但情人双方至少要表现出为对方着想的精神才好,这才可以使未来的家庭幸福。如果谈恋爱时就一味只想满足自己的一切,要求对方如何如何,那么生活真正开始的时候就会有新的不满足。
与你谈恋爱我面临着两大现实问题,而且都很致命。一是你的病。这是找对象的人的大忌。可我以前并没有十分注意。因为我以为感情最重要。这完全是天真的想法,是自欺欺人,我母亲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最具实感,最让我刻骨铭心。我为母亲的命运悲伤。我憎恨和忌讳疾病,但如同飞蛾扑火,和你谈了恋爱。单从这个举动看,我还有什么可谴责的呢?说到这里,不禁想到上封信第二页你的几句话,你对我爸爸发表了几句“高见”,在你看来他将是拆散我们的罪魁,你大错特错了。我可以这样说,你这几句话将会成为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你大大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在我的恋爱问题上,我爸爸是个有难言之隐的人。我和他之间有分歧,但我和你尊敬你爸爸一样尊敬我的爸爸。同时,我不以为我了解我爸不如你。二是我们的异地问题。难道人只凭那些感情活吗?生活是现实的。我有个叔叔的例子又是活生生的。我是明知与你将来天各一方,还是与你谈了。这又说明了什么?在一般人看来,我完全是自讨苦吃。由于我与你恋爱碰到了这些十分现实的问题,而且我在事业上又是很想有所发展的人,所以就决定了我与你接触的反复和缓慢。感情和理智时而在我的内心搏斗。我只做我可能做到的事。我只说我可以做到的话。这也许就是你说的“心机”与“算计”吧。我相信自己是实事求是、脚踏实地的。我曾明确向你表示过,我们不要搞什么山盟海誓,我们是朋友,但还不是未婚夫妇。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我们应边发展边观察,这一点你也是很清楚的,我没有向你瞒任何东西。但你的中外小说功底与心理学功底却告诉你我在欺骗你!你可以这样认识,但是我很坦然,“但有山水共作证”。说到这里,我痛苦万分。我的心已经如同一堆死灰了!我始终是你信中谴责和非议的对象。我们还算是在谈恋爱,你就什么话都说得出的,我真怀疑我们是否真有“缘分”了。也许我们没有“缘分”。你说过你会使我成为幸福的人,我深深地怀疑。因为幸福是不能预约与订购的。而且我从来不是单纯去要求对方给我幸福,对于夫妻,幸福从来都是共同的。
艳艳,像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一样,在我们交流过程中,我深信我是真真尊重你、爱护你的。我按一个男子的方式去行事,不卑不亢,追求平等与相互理解,追求心灵与心灵的交流。虽然做得不一定好,但我是努力的、真诚的。可目前最使我痛心的是,我发现我们之间有那样多可怕的相背与不吻合的思想与观念。這一点说出来可怕,但必须正视,并且要理智地去对待。我们都成熟了些,有理想、有追求。在个人问题上我想我们也会做得很好。这一段,我又浏览了你给我的来信,发现了不少东西。上面说了,希望能让我们共同思考,开诚布公地谈谈各自的看法,冷静而友好地处理我们的关系,你说呢?“没有一种不幸可以跟抛弃时间相比了。”你给我送的离别礼物上,曾经刻上这样一段话。我们面前的路很长,而且在我看来,人的一生毕竟还有比恋爱更重要的事情。
我的工作完全如愿以偿了,分到了中文系的文艺理论教研室,课程初步定的是“西方文艺理论”。我制订了进修、自修计划。目前主要精力花在准备研究生考试与外语方面。我明年继续考,一定注意命中率。系里可能不反对我考,因为温××老师是支持我的。告诉你个内部消息,不知是否确实,估计差不多。1986年的研究生考试定于2月20日前后,不考政治理论课。在职人员须工作两年以上。好好争取吧。我愿你成才。发信时接到南开大学来信,这消息已经见报了。
另外,我搬到了二号楼301房间,五个人一屋,十分拥挤。
来信问及我的饮食冷暖,有你的话我就够温暖了。因为好长时间没有收到你的来信,我把毛线给我妹妹了,让她去织吧。估计快好了。另外,我将督促外语系尽快录磁带。发烤火费后想法再给你录。录完后给你寄去。有事来信,我当尽力而为。
另外:天冷了,你的牛仔裤该给你寄回去了。原说给你买一条,但我想你不一定满意。何苦呢?可惜给你穿旧了,颜色掉了不少。
即颂
秋安!
友:思远
1985.10.13
思远:
你好!
吃完晚饭直接来到了办公室。打开了日语正准备学习,主任来送杂志,说有我一封信。看到N大几个字我心脏就剧烈地“悸动”了起来,一双冰冷的手抖个不停,好不容易才拆开了信封。我每天都要去收发室。不论看什么书,看着看着眼前就出现了你的身影,看到你伏案学习或铺开纸张,点燃香烟的样子。纵有千言万语又该怎么说呢,只求异地有一颗苦苦思念的心。你的上封信我随身带着,一有时间就看,纸都软了。无论怎样,只要能看到你的信,哪怕是几个字,我都非常非常满足。这里近来放的电影,有咱们一起看过的,更勾起了我的万千思绪。我们同学给我的信无一不提到你,我心里是何等难过。我很希望你成才,我一向就瞧不起不学无术的人。你有前途,我就是当之无愧的“伯乐”了。
命运硬把咱们这样热恋中的一对拆散在异地,让我们同时承受着思念的痛苦。你的温存更加深了我的思念。我每天拼命学习,总想能早些考个好大学,就容易跟你在一起了。你早已成为我学习上的主要动力,生活力量的主要源泉。我好胜心强,但缺乏持久性,这个“病”也就你能治了,亲爱的。
我身体还可以,也在服用一些中药,尽力把病治好。你爱学习,一学起来就不要命。要多注意身体。别让下午、晚上连起来一起学习的事情再出现了。事业固然重要,可身体是本钱。吃得好一点,需要什么就来信告知。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你的眼睛发黄,应当去检查一下,记住。
再叙。
艳艳
1985.10.17
思远:
又是一夜无眠,大凡能用的方法都用了,结果不管用。外面讨厌的车声不断,脑子里排山倒海,大脑的抑制作用也失调了。
我给你写第一封信的时候,我真的很冒失,听同学们说你学习很用功,担心你的身体就去了一封信,并不想让你回信。第二封信发出后就希望得到回音。我可是真心诚意地拜你为师的。你想问题比较深刻,太多与我内心的一些东西吻合。那时我没想到我会爱上你。频繁的书信往来,使我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一种渴望假期你来看我的愿望。请你看我的政治题时,我都不敢正眼看你,很羞怯。羞怯是心里有鬼。
开学后你一直没给我写信。我们在医院实习,医院离你们大学很近,我就想去看你,总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我们没有书信往来,我是什么也不怕的。可是现在就不行了,心里越来越胆怯。
终于有一天,新雨之后不久,我和同学们在公园对面的医院外面等公交车,听到了你的呼唤。我真是欣喜若狂。周围那么多的同学,又有些羞怯,两腿直抖。看见你卷着裤腿,穿一身蓝色秋衣秋裤,披着蓝色雨衣,我都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反正就是嘴里发出了一些声响吧。就那么一会儿的小片段,足让我回忆了一学期,回想起来就很甜蜜。每次坐公交车路过医院、公园,我就不自主地环视着你所在的大学及周围,期待着再次碰到你。
我也可以说是一位难以掌握的女性。什么也不怕,而且话来得特别快。思想活跃不稳定,总怀疑我这样的人是否能谈恋爱。过去我看小说上描写爱情方面的内容,总认为是瞎扯。看了《少年维特的烦恼》,还奇怪维特怎么就会去死呢,肯定是个神经病。现在我真正地明白了,感情是任何东西也代替不了的。小说毕竟来源于生活。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是拿活页纸写的,是由于忍受不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折磨,情绪很不好,很激动,是生气自己的气呢。你不知道信发出后我有多后悔。虽然我们还不算真正意义的谈恋爱,但我已经发现我失去了最宝贵的初恋。初恋的人是那么单纯、无忧无虑。那学期的成绩最差,是大学五年内最糟的。
四年级的第一学期(是在1984年),我振奋起来,好好学习了整个学期。第二学期的“五一”同学聚会给我带来了震动。同学们在一起聊天和吃饭时,我都若无其事,看你并无恨意。心里感觉非常惭愧,觉得对不起你。同学们跳舞时,咱俩跳舞是我们第一次肢体接触,产生了和任何男性跳舞都没有过的感觉。如果我的感觉还正常的话,我发现我们两个人都在颤抖。搭在你肩上的手摸到的是瘦瘦的身体。可惜我也很瘦,身上的肉不多。突然发现我是那么地爱你!回来的路上,我们骑车往回走,我故意和你一排,问了你一些你的情况,并且告诉你我的一些近况,如我们系全部搬离学院到了另一个系所在的地方等等。这次见面后就想再去看你。但不知该说什么,该怎么见你,很难为情。想来想去觉得写信还是最好的方法,就给你写信了。
五年级第一学期(1985年)我们进入了实习阶段,本想早早把书还你,可真不知道怎么进入你宿舍的门。在你与布仁来学院找我之后,我勇敢地走进了你的宿舍。恰好你们宿舍人多,跟你说了我们医学院办报的事,我嘴来得快,好不容易才挡住了你们这帮文人的唇舌,记得其中有一位说可以请他代笔,你一定没忘记吧?你把我和小段送到主楼拐角就去教室了。我的心平静了下来。奇怪,我收到过不少信,不乏男性的,我都烧了、撕了,除了你的,不知是受什么神经的支配。元旦我发出十几张贺年卡,快毕业了,毕竟都是老同学。收到你的当然是最高兴的。跟我们同学炫耀你有出息,并没有和我联系起来,只是作为同学引以为自豪罢了。同宿舍同学的妹妹考研究生不知怎么复习,复习些什么,就让我问你。我想考场见到你再问吧,结果并未见到。
最后一学期我想好好玩玩,上学几年,哪儿都没去过呢。本来我并不怎么发愁分配的,家里帮忙去Y市就行了。没想到给你的一封普普通通的信,激动了你的心。你来找我,咱们谈了一会,无拘无束的,我说话很随便。第二次找我,我本来是有饭的,让你吃你又不吃。结果我饥肠辘辘的,跟你出去走了一大圈,你我又累又饿。尽管肚子是饿的,心里很甜蜜。这一次就决定了我对未来伴侣的选择。我发现你是爱我的。发现你很有事业心,而且在你考研究生很有希望的情况下,跟我来往。如果不是真爱我的话,是不会这么做的。我平静的内心就又顿起波澜。第一次听你说那么多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女性的心理反应慢,当时匆匆而别,回来后却思绪万千。我认真地考虑了这件事情。人们经常说,对一位女性来说找一个好的伴侣,她的事业就成功了一半。实习时的老师也这么说。我并不是炎而附寒而弃的人。我对爱的人,绝不会因为地位变化或别的变化而变心,我还是很重感情的。因此我的选择也比较慎重。你没考上我既高兴又惋惜。可惜的是你还得苦苦读书复习,真怕累坏了你的身体。分配如果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我怎么能那么发愁?我真心地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永不分离。命运让我去B市的时候,我本应直接回家的。即使去L县办手续,也应让爸爸去。可我一想到你8月16号就返校,如果不去就怕见不到你,才跟你去了L县,结果给你我都带来了麻烦。
咱俩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是很幸福的。尽管犯愁分配,想留在离你近的地方,但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只剩下了快乐。离开你的时候,我有一万个不愿意,可你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一想到你的难处也就原谅了你。我那么爱你,多么希望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信,可迟迟不来。我在Y市工作后,收到爸爸转来的你的信,高兴得跳了起来,赶快拆开看。看了一行,就兴奋得有了眩晕的感觉。我给你写了几封信都没发,因为单位没定,还不知道是去医院还是医学院呢。到医学院报到后,不知信箱在哪里,直到“十一”前才又写好信发了出去。想说的话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了。D县也有许多人知道咱们的事,人们总想拆散我们。我很恨阻碍我们在一起的一切。我有病,可也不是不治之症。我也不忍心把你往火坑推,在省里的防疫部门化验过肝的病毒,均为阴性,只是肝功能异常。
两地真给我们带来了不便,我也在努力奋斗,争取考上研究生。等我们考到一个城市,就自然到了一起,你说呢?只有你最懂我,只有你会诚心诚意地指出我的缺点。我也只有对你那么依赖,无话不讲。对这样爱你的人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办公室门口,不知用哪个钥匙开门。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想干,提笔就给你写信。手抖得字也写不好。用的就是你送的笔,虽然系里发了钢笔,我还是常用你给的这支笔,喜欢。你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天凉了,多穿些衣服,别感冒。你的扁桃腺是好发炎的,多参加体育锻炼,争取在寒假里能见到微胖的你。这次你总不会说我写的是流水账吧。我又不是学文的,在你面前弄文笔,可算是班门弄斧了。我再也不让你生气了。但愿你能精力充沛地投入学习、工作。
多多保重!
艳艳
1985.10.18上午
思远:
你的工作如愿以偿,我非常高兴,祝贺你!
我又拿起了笔,仔仔细细读了几遍你的信,看到了你暴露无遗的内心世界,我怎能不激动万分。我知道你是个内向的人,很少外露,有些话你不说我也能想到你会那样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说出来。有什么不可以告诉我的呢?每当看到你愁眉不展,我就有难言的苦楚。为我不能为你解除忧愁而难过。因为忧愁大多因我而生。我非常恨自己,恨自己无能。让我最为心动的是咱们在一起时看你的日记。我没有想到你记得那么细致,你那么有心,真使我产生了一种回肠荡气的感动。真为有这样一位如此爱我而有才的人而感到驕傲和幸福。虽然比较外向,但我还是比较矜持的,就连给你洗衣服的事情都不敢干,征得你的同意才高兴地去做的。
我知道行动胜于语言,可有些话还是应当说。分配以前,有人问我:“你的打算?”我就说全看小林了。他分配下去,去哪里我都跟着去。他留下,我下去,就看他了。我不会拖累你的,因为我爱你,希望你幸福。我并不希望成为附属物,尽管我从小就有依赖思想,学习都喜欢俩人一起学。但我有我的专业,虽然它并不怎么好。我的命运已经和它连在一起,任何人也不许污蔑它。而且我也只能把专业学好,成为名医,为人们解除病苦。记得在二姐家沙发上咱俩谈话,你倒出了你的苦楚,你的每一个表情我都记忆犹新。你说你没有力量,说对你爸爸不知道该尊敬还是怎样。我睁大眼睛看着你痛苦的表情,心如刀绞,强忍着心酸的泪水。真想像猫一样依偎在你的身边,说声别难过,别愁!可毕竟那是在别人家。是我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痛苦!我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和你在一起。抱怨命运也不过是托词。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那么自在地抱着二姐家的小孩,小孩也那么喜欢你,看在眼里,我真是满腹柔情。我深信你会成为称职的父亲。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代替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我与你是最般配的,不知道与你有什么相悖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干的。我一定好好学习,你考哪里,我就考那里。我争取用自己的力量消除我们之间的障碍。主任说下学期让我进修。你也进修,我们能在一个城市就好了。我就不相信我奋斗十年考不上研究生。我们系现在筹办,老师共有二十人。两个非名校的,其他人都是较好院校毕业的。北京中医学院、上海中医学院的好几位呢。我会自强不息的,也不是向你保证什么,我们都很年轻,为了美好的未来,好好奋斗,是其乐无穷的。我知道你爱我,而且是真心诚意的。你的信我差不多能背下来。你受到的阻扰、顶着的压力,我也不是想不到。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为你解除愁苦。为此我比你更为痛苦,都快发狂了。咱们之间,怎么处都行。只要对你有利,只要能把欢乐的笑充满你的脸庞、胸膛,我都乐意。
我给你的那封信伤了你的心,就烧了吧。集中精力好好学习。如果周围有称心的也别死心眼,好好待人家。等你想我的时候,谁也代替不了我的时候,可以随时给我写信。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泪眼相逢的。告别本身是遗憾的情感,幸亏相逢的希望还安慰着我。然而希望安慰着遗憾,遗憾安慰着希望,这就是人生。
别愁了,亲爱的,发挥你的才能吧。我为有这样的情人而自豪。我还是有眼力的,可谓“望龙光知古剑”了。
祝周末愉快!
艳艳
1985.10.19
艳艳:
面对你的一封封来信,我顿时茫然了,手足无措。至于是什么样的心情,一时倒真说不清,道不明了。但也许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看出了与上封激我的那封信的大大的不同。我得说,那封信给我的打击是深重的。看完那封信,躺在床上,突然给了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又酸又涩,很不是滋味。也许出于下意识,我打盆水把它泡在盆里。也许我见外了,或者我竟不知道“我们至少是朋友呢”。但总之,我是抑制不住要那样做的。人的情绪就是这样,有时是完全凭直觉办事的。缺了这直觉反而一事无成。
宁医的伙食竟不如上学时吗?我想你是会想办法的,你们女同志比男同志会享受,何不多想些办法呢?现在你不预备考学,又无教学任务,可以自己做些可口的吃,想吃得舒服就不能犯懒。你身体那个样子,不吃好怎么可以呢?真令人担心!我们的工资并不多,“当家方知油盐贵”,这几个月我也算是深有体会了,可你还惦记着给我买东西。对此,说句真心话,我是极其感动的。但是,我还是想让你不要费心了。我总觉得咱们交朋友最好少涉及物质、金钱,否则双方都会感到十分难为情,尤其是我。总以为这样会使我们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位置,心里老大不舒服,没有多大意思。情意的表达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不一定非要采取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方式,你说呢?这是我的看法,但愿不会伤你的心。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照你的做,你给我挑的东西我会喜欢的,但钱要到时给你寄去,因为你的心意已经够重了。这番话是不是太见外了,太多心了?我也拿不准,但它没准还有些道理。
你现在的“八小时之外”是怎样安排的?自修吗?还跳舞吗?到了大学这样的环境,我想不学习就没有什么可干的。外语你可以去跟班听课,也许会有提高的。我现在厚着脸皮跟85级的研究生听英语。他们按照成绩分为A、B、C三班,为了不与哲学系的课冲突,我三个班都去听:A班——精读,B班——泛读,C班——听说,这种条件真是得天独厚,我自己太幸运了。跟这些大学中的佼佼者们在一起,我感受到了一种新的空气,十分令人神往。A班水平最高,人也最活跃,都是理科学生,满脑子公式、数字,很吸引人,几位女同志也不甘落后,甚至在外语上显示了才华——高于男生的才华,说得很流利。听力太难了,看到他们课间毫无拘束地用外语交谈,谈论着开心的话题。我陶醉了,这样一个集体谁不愿加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同班的两个人,一位是三十多岁的母亲,每次都是菜篮子里装着牛奶瓶来听课,裤腿上斑斑点点,满脸倦容,听课很吃力。注意力也难集中,但很用功。我就坐在她的旁边;另外一位一见就让人想到陈景润,穿得很“捉襟见肘”,走起路来,疯疯癫癫,个子不高,戴副“瓶底子”,很可笑,却无疑是A班外语最棒的。他是来自南方的数学系的研究生。这些事情太生动了,让人想起来就说个没完。我在哲学系选听“西方哲学史”,内容多,程度深,开始真有些吃不消,现在习惯了,一周四节课。
来信反映出你那样不能自拔,我感到深深负疚,但我也没有良药。我知道有时理智在感情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无力。这种事情的辛酸苦辣我都多少尝过些——自以为不比你少,但我还是很不安。因为你目前的样子,使我产生了负罪感,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只希望你能早些把目光放得远些、宽些,早日走出狭小的圈子,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我们毕竟年轻,有无限可能性。
艳艳,你可要把病好好治治,这不是件小事,不是开玩笑的事。我倒不是像你说的为了我,我有什么可为的呢?还是为自己的未来吧。
磁带已经录好,是东京外语大的,共8盘,过几天我给你邮去,书搞全了吗?我没有听过,不知录的效果如何。因為托的人也是应付,所以也不必求完美了,凑合着用吧。我向布仁转达了你的问好,他很高兴。我每天都在自习室学习,宿舍不能学习。周围几百人,写信不自在,不能集中精力,只能写点“流水账”了。
即颂安!
思远
1985.10.29
艳艳:
就要给你寄磁带了,顺便写上几句。
东京外大的是八盘,我标为[8]1~8的样式,并写出你的日语名字。Y代表艳。这八盘是我和宿舍另外一个同学花了两个晚上在N大团委录的,录完还挺累的。另外两盘是现代日语,只录了后两盘。怎么样,满意吗?这下东西有了,就看你的功夫了。
我这里仍然是忙于听课、看书。只是今夏锻炼的不够,似乎不如去年秋天那样干起活儿来游刃有余了。考试、进修两件事想在本月中旬一并向温老师和系主任提出,谈个水落石出。
不多谈,望收到东西后来信。
祝好!
思远
1985.11.4
思远:
你好!两件东西都收到了,勿念。录的磁带我非常满意,只是让你受累了,真抱歉。怎么感谢你呢?本来我不打算再给你写信了,一来打扰你学习,二来我也不知道写些什么。
今天下午取到磁带,晚上去我们系张老师家打开试听了一下,还可以。因为我的听力太差,得慢慢反应才能听得懂。我没有教材,我买的那套是新编日语。其实就是东大日本语的另行本。只不过有课文翻译和练习答案,便于自学。我在呼市时还未出全呢,只有第一册和第二册的上册。最好还是把教材买上,我见过,三本六元多钱。你看N大有的话就给我买上吧。这里没有。现代日语我有书,你是从二十五课录的。我跟着念了一会儿,真不错。下星期天,我准备回家取录音机。
谈一下我生活吧。每天上午学习外语、练习毛笔字、看专业书。下午看专业书、学外语。晚上学外语。几乎天天这样过,像个机器人。职工食堂拆了,与学生一起吃饭。不过门口的小铺卖面条、包子。我几乎天天去小铺吃。吃得省事,又好吃又省时间。
系里的老师对我很好。为人我还是可以,起码不会让人们讨厌我。学习我主要是背诵外语。我想了一下,我外语总不行,关键是不扎实,知识似是而非。一旦考试见到的都似曾相识,难怪答题时答不准确。我看的是上海外语学院编的那四本书,已经学了三本,还是迷迷糊糊。上星期我又从第一册开始,仔仔细细看,挨着做练习,第二册才做了五课。这个笨办法看来还真不错。试着做了1984年研究生考试题,日语的格助词能填个差不多。就这么慢慢啃吧。只有多背多记,别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你说呢?
院里除了必须开的会,我几乎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只是早晨练一会儿气功。舞会、球赛我都没有参加,现在我与楼里的同事已经比较熟了,尤其是我们宿舍的张梅。她中午在宿舍。宿舍、办公室温度都是20度左右,外面也不冷。我只穿一件毛衣。Y市比H市暖和。
我什么也不给你买了,费力不讨好的事还是不干的好。明天就给你寄钱,寄去50元。
你身体比较单薄,多注意些。练练长跑,应当有劳有逸。我非常羡慕你的那种置身于“佼佼者”之中的生活。我没有那个条件,不过,阿Q精神在我这里是发扬光大了,我只能用这句我喜欢的话来自勉,“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燃起一支蜡烛”。不耽误你时间了,暂停笔。有事来信,一定尽力。
(一看到磁带的包装盒我就笑了,你一定猜不出我想到了什么)
祝好!
艳艳
1985.11.12晚
艳艳:
你好!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摆弄这只(支)笔了。一个普通的灵魂到底能走多远——既然老天让我们天各一方,既然你已经感到无话可说,既然我相信你那封信摧毁了我的幻想,使我心如死灰,但我仍感到一種无名的负罪感。因为纵观我们之间的感情纠葛,我是不应该不珍视你的深情厚爱的。可你伤透我了。有些事情我相信是不能用语言将功补过的。你认为可以吗?既然你知道我的处境,难道就不会意识到一种不可遏止的屈辱感吗?
这套书我校不卖,市里的书店也存货不多。可毕竟买到了,我是兴奋的。
你还会写信给我吗?我相信我还会期待的。
即颂
冬安!
思远
1985.11.25
思远:
你好!
书收到了,不用说,我非常高兴和激动。
不知政治考试的时事小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写出来没有?虽然张梅再没问我,可我觉得这事情较为重要,早些有个答复好。这学期她总给我帮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我和你一样感到下笔很难。我的心已经伤透了。对于有病的我来说,还是理智些好。我的腰伤好了。在医学院看病还是方便的。贴膏药、烤红外线、按摩,好得很快。发病的那天早晨,可把我吓坏了,除了想到腰椎错位,就与肝炎联系起来,往最坏处想。
我们同学又搞了一个通讯录,很简单,光有地址。张青在北京。无锡一人,太原一人,别的都在内蒙古。呼市的中医院、内蒙医学院的附院、呼市第一医院中医科等,都有同学。你有事可以去找。
外语我已经看到第三册的第十课了,单词、语法、课文都背诵,还做练习。遇到不会的,大学有外语教研室,有日语老师可以问。我已经请教过一次了。
我不知道能帮你什么忙,有事求我的话,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祝健康、愉快!
艳艳
1985.12.11晚
思远:
你好!学习忙吧。
求你一件事情。我们宿舍的张莉和她爱人今年一起考研究生。他俩都是沈阳药学院毕业的。今天中午她告诉我今年的政治是学什么文件的总结。她很发愁。我随口就说帮她。一下就想到求你,我想你一定能办得到。报上已经登了,我没看,你看了吗?你可得帮个忙。你写或者让政教老师帮一下,否则我就言而无信了。都怪我嘴长,又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想进修了,听说进修后就不让考了。等我考两年再说进修的事。星期日又把腰扭了,星期一早晨起来都费劲,连穿衣服都困难。不能前后俯仰,走路挺得直直的,真像木偶了。我害怕脊柱错位,一上班就去保健室看病。说是问题不大,烤红外线,开了膏药。下午张老师领我去附院骨科,科主任给我查了一下,说是伤了筋。我悬着的心才落下来。我自己活动着,现在好多了。不过还疼。从上星期开始每天跟体育老师学半小时气功。学的约有二十个人,每天下午五点开始。
你身体还好吧,望善自珍重!
祝好!
艳艳
1985.11.26
艳艳:
你好!两封信都收到了,迟复见谅。
近来生活如意了没有?我们现在都面临着新的环境,新的现实,新的挑战。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两个年轻人拿出新的勇气,是我们应该相互勉励的信念。
那么,让我们把我们之间过去的一切变为美好的回忆,深藏在各自的心中。愉快地,或者像你说的那样,理智地面对主客观造成的现实。现在是时候了,你说呢?我在期待你对我们之间关系的评述,看来是有些失望了。
我现在紧张地备课,预备下学期“马列文论”的教学。研究生只好等到1987年再去试了。我不愿意做你交给我的那件任务。实实在在的不愿意,你能想通的话,我是很高兴的。只是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让我于心不安。让你下不了台了,原谅我。
你的血化验出来,布仁的姐姐简单地告诉我:没事儿。
即颂
冬安!
思远
1985.12.20
书信写作者:思远(化名)生于1962年,艳艳(化名)生于1963年,均现居北京。以上书信由写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