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马缘

杨衍瑶

一

1984年8月的一天，一张巴马民族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寄到罗城乡下一个少女的手中。这意味着少女将开启四年的师范生涯，从此告别祖辈在田间地头劳作的生活，成为一个“吃皇粮的公家人”。她的家人自然是兴高采烈的，当年能考取师范学校，相当于眼下考上本科大学了。而巴马这个地方，对于这个少女和她的家人来说远在天边。

开学在即，家人为她准备一些基本的行李后，她终于踏上前往巴马的班车。从乡下到县城，再从县城到金城江，要足足坐上一整天的车子。第二天，从金城江出发，又要坐上一整天的车子，才能到达求学的目的地——巴马瑶族自治县。当时的交通不便，车子破旧，路弯坡陡。从未出过远门的少女在车子的颠簸中吐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塌糊涂，好似大病一场。期末回家，同样要经过两天的路程考验，飞扬的尘土裹挟着浑身的疲惫，重复着开学时的吐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塌糊涂，同样像大病一场。

坐长途车等于是受罪，可也磨炼着少女的意志。寒来暑往，少女人生中最美好的四年回忆留在了巴马。身体的成长，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形成都是在巴马民族师范学校里完成的。四年的师范生活结束后，少女毕业了。在当时，从哪里来，就要回到哪里去工作。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包分配”。少女回到罗城的一个乡下中心小学，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在当时，乡下的中心小学还少有分配回来的师范毕业的女教师。一个有稳定收入、科班出身又长得楚楚动人的女教师，自然成为众多男青年倾慕的对象。涉世未深的她当然不知道周围埋伏着众多的射手。她一心扑在工作上，为学生倾尽心血。可是，有一天，她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当然这个说法有点西化，中式的说法应该是，她被月下老人抛出的红绳缠住了。说到这里，大家也许明白了，那个引弓的射手就是我，一个同样在乡下中心小学担任教师的男青年。就在我写这篇文章时，我们又重温了过去一起走过的日子。

二

在仫佬山乡一个贫寒的农家，女儿为了让身患重病的父亲能进院治疗，不惜放弃上大学的机会瞒着父亲外出打工。父亲则为了女儿上大学的学费东筹西借，想方设法，费尽心机。当父亲得知了女儿的所作所为，父女之间产生了一场亲情冲突——这是仫佬剧《悠悠寸草心》的剧情。

2006年11月，河池市第八届铜鼓山歌艺术节在巴马隆重举行。仫佬剧《悠悠寸草心》在艺术节的舞台如期首演。我作为编剧，跟随剧组第一次到巴马，并特意坐在观众席看自己的剧本在舞台上立起来的效果。演员们在台上尽情地投入演出，随着剧情的推进，不时获得台下观众们的阵阵掌声。这是我的第二个戏，虽说没有第一部戏《红背带》获得更多的名声，可也收获了此届艺术节的多个奖项。

第一次到巴马，我有太多的想法。我想去麒麟山下的巴马民族师范学校走一走，看一看这个曾经哺育妻子四年时光的地方；我想去东山乡感受神秘的布努瑶的祝著节；我想去尝一尝传说中的火麻汤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

我们的剧组从罗城出发，经过了大半天的车程，本以为可以直接到巴马，可还是有一截距离，让巴马在我的期待中姗姗来迟。因为参加艺术节的人员太多，住宿暂时安排不过来，所以第一晚，我们剧组还不能进驻巴马，而只能在相鄰的东兰县住宿等待。直到第二天下午，我们的剧组才前往巴马。由于舞台艺术强调的是集体行动，我作为剧组的一员听从指挥，始终在剧组里随时听候安排。在巴马的那两天时光，我跟随着剧组布景、搬道具、走台、送水、买消夜等，还真的忙不过来。演出结束后，我还没真正看一看巴马的县城，就随着剧组回来了。这实在是一种遗憾。我想，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去一次巴马呢？

三

2015年6月，一封邀请函落在我的桌面。这是中国作家协会《民族文学》巴马创作基地授牌仪式暨多民族作家巴马行采风活动发出的邀请。捧着邀请函，我感到巴马像一位远方的老熟人、老朋友一样召唤着我。

此次行程，我总算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巴马。眼下的巴马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而是大名鼎鼎、地地道道、闻名中外的长寿之乡了。从公路上的车流人流，从宾馆餐馆的火爆程度，可感受到这座桂西北小城的诱惑与魅力。因为从世界各地云集巴马的游客太多，所以我不敢说得太多，怕的是自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招人笑话。而这些年来，书写巴马的各类文章更是数不胜数，有些早已成为名篇佳作，天下皆知，我再怎么写也写不出什么名堂了。因此，我只能以还愿的心态来看巴马，看一看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到了巴马民族师范学校，找寻着妻子当年留下的足迹，想象她曾经在这里生活的情景，拍下几组现今的校园景物存留在相机里。我跟随着各民族的作家们到了巴马的东山乡，喝上了甘醇的瑶家米酒，胸前挂着鲜艳的彩蛋，徜徉于雄伟的瑶族鼓楼中，观看瑶族群众擂鼓呐喊的表演，倾听瑶家妹子天籁般的山歌和声。我们还游览了水晶宫、百魔洞，划船进入百鸟岩，在仁寿山庄感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长桌宴。在空隙时间里与寿星们的零距离接触中，探索生命的长寿密码。

据说，巴马的水是长寿之水，生命之水，所以在巴马的两三天里，我鼓足干劲，拼命喝水，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浸泡在这神奇的水里。好像每喝一次，我的身体就清爽一些，活力就增强一分，生命的韧性就更具张力。在明净的天空下，在淳朴的民风中，在百岁寿星的欢笑声里，巴马就是这样一块福地：来了，就想从此安居下来。

四

三十余年的时间经线，将我与巴马串联在一起。在这条线上缀结着我的爱情、事业与养生果实。试想，如果没有巴马民族师范学校，我的妻子就不会在那里念书，就不会分配到我任教的学校，她也就不会成为我的妻子。而在巴马举办的河池市铜鼓山歌艺术节，成为我戏剧艺术成功的加油站，为我的艺术道路增添又一枚重要的砝码。巴马之行让我悟出生命长寿的秘诀，那就是返璞归真，融入自然，做一个简单而快乐的人。

因此，一切有缘。婚姻如此，事业如此，生命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