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记访邵三房记

文 /王 飞

余近年偶涉金石，识砖作《古甓考》，知嘉禾有富藏数千枚，辄全品相者，可谓后千甓亭主人也，其所蓄奇品神气精完又多有千甓亭主人未及见矣。

己亥新春，一路春田暖棚，绿树红梅，过收藏村，至嘉禾城中。神交数载，今得一面。邵三房岂止有三房，其坐拥一面楼焉。房在楼中，额“邵三房”。至，笑吟吟出迎，须发微霜，修剃有度，清劲英爽，首晤焉，交言比故人。

邵三房先是以汉魏造像碑刻行于市，研学亦深，阅十年，物源不济，遂渐向古砖，又八载。八载所收，过手近万枚，淀积凡全品精奇者及佳而斫为砚者又各千枚。所藏砖主以纪年，兼画像吉语；主以墓冢，兼佛塔城墙；主以汉晋，兼吴唐宋明；主以浙苏，兼赣川陕豫。凡千枚全列于壁中，六架七层，皇皇若天书古卷。三房每取一枚，辄详道其珍。中因《兰亭》而贵者，“永和九年”全品者竟达三十三品，且“岁在癸丑”为上，而千甓亭主人砖录中竟无一言及。最早纪年砖“永元”亦达二十余品。字口及胎质以东汉、三国、西晋初为胜，汉、晋纪年砖无能为齐全者，而三国凡纪年辄出砖，且“一龙三凤”黄龙、神凤、五凤、凤凰者，人为异瑞，尤前岁绍兴出篆书黄龙堪绝，篆铭严整流丽，惊若游龙，对价八万金。有“永安元年”砖，胎密重，色朱，艳若南红玛瑙，自台州出焉，惊所未见，赏之不置。“万岁不败”汉至晋凡三百年不衰，其品以致数百，多浙地出，赣地所见一枚而已。又有铭“生则异室，死则同穴”，《诗经》句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盟誓乎？谶咒乎？如此种种，不可尽述。

栖园以为，人不藏则新，藏不研则浅，研不玩则枯。三房藏、研、玩三得其乐也。

有“蜀师”砖，亦阮元“八砖吟馆”、张廷济“八砖精舍”同藏珍稀品，出海盐亦出扬州。是蜀师何人？三房以为西晋伐吴，“王浚楼船下益州”所遗吴地匠人之铭也。今日三房制所搜之“蜀师”砖为砚，方圆凡二十式，请时好古善镌者铭其上，以为“砚遇蜀师雅集”。先此，三房已有“唐大中十三年”雅集，作铭亦如此，拓为二本，宝于房中，则砖反生若活物也。

夫铭砖出多近会稽山一脉，北至丹阳，南至台州，且于汉始，至晋时蔚为风气，晋后式微。今数年间，金石之风大盛于清末，砖市遂盛，然去岁末，砖迭少出，三房叹：觅掘殆尽矣。

造像以北魏至盛唐为胜，盛唐后五代至宋，则渐庸弱。三房藏天龙山、青州风貌造像数十，吴带当风，丰神矫拔，今价奇昂，珍秘不示人。墓志铭以隋为胜，若砖之三国，三房所藏隋“钱大忍墓志铭”，石坚玄，幽秀其光，叩之如磬，铭文小楷精绝，绝胜“董美人”“尉富娘”。三房早年研学造像，所游异域，必搜罗奇珍异本，以致一房辄书，即民国时珂罗版大册凡数十种，石窟影像宛然大全于今时。十数年前，乡贤吴藕汀仙逝，所遗居所及藏书三千册、友朋信札四千封悉为三房购得，誊录名目，详记来历去向，编为《吴藕汀藏阅书目》，用心如此，藕公泉下堪慰也。又自小汀处收得藕公书画，制为集，聚众研论，竟推助《十年鸿迹》《药窗词》凡七册结集出版，藕公之名斐然，三房之功，善莫大焉。

初闻“邵三房”者，以为其妻妾三房矣。虽然，其三房妻妾亦不奇，然不过芳华数十年。此一房砖、一房石、一房书，千百年不凋，芳华永继，所谓“万岁不败”者，又岂彼三房可比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