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绿低窗暗,榴红照眼明。玉人邀我少留行无奈,一帆烟雨、画船轻。
柳叶随歌皱,梨花与泪倾。别时不似见时情,今夜月明江上、酒初醒。
江淹《别赋》曾叹:“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都是分别前两情依依,难舍难分,柳词不但有“留恋”这样的描述,也有“都门帐饮无绪”的交代;黄词则道出玉人邀我我不得留的“无奈”。都写有情人分手时的悲情难抑。柳词则“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黄词则“柳叶随歌皱,梨花与泪倾”。都写分手后的凄楚难堪。柳词下片除了前三句,其余均写别后的孤苦寂寞;黄词则以“今夜月明江上、酒初醒”带出。柳、黄二家写离情,抒发的情感同中有异,这与词人各自的身世际遇有着极大的关系。
黄词写离情更为纯粹,可以谓之“伤感”;柳词寓个人身世之慨于字里行间,传达出欢娱苦短、人生无常、前途莫测、归期难期的“哀痛”。历史上的柳永,“仕途坎坷,景祐元年(1034)约50岁才中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唐圭璋主编《唐宋词鉴赏辞典》)。青壮年时期的柳永屡试不第,只能在红颜知己那里寻获温暖慰藉。一旦分手,百感交集,“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此句与杜甫《旅夜书怀》中的“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诗句的意境相近,生命个体的渺小与宇宙自然的浩茫形成巨大反差;此句又与稼轩词“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慨叹相通。相较而言,黄庭坚人生之旅更多得意,虽然仕途之中屡有波折,但22岁即中进士,曾任记录皇帝言行的起居舍人,跻身“苏门四学士”而名闻遐迩,故于离别之际更多怜香惜玉,笔墨中寄寓的情感不算复杂。
在传情达意手法上,两位名家也是同中有异。都用写景起筆,借景而交代离别时节,烘托渲染离情。但柳词以冷落凄清之景正衬离愁,黄词则以怡红快绿之景反衬离愁。都借“留”和“催”的矛盾,突出离别时的难舍又无奈,只是柳词以“兰舟催发”直接点明,黄词以“画船轻”予以暗示。都写分手洒泪,柳词辅以“执手”“无语凝噎”的动作表情,有“此时无声胜有声”之妙;黄词以“柳叶”“梨花”状玉人美眉粉脸,“梨花一枝春带雨”,有怜香惜玉的心疼。都有议论抒情,“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借古来常情铺垫,强调此刻有情人的难以承受;“别时不似见时情”,则以当下分离的凄然与当初相逢的欢情形成强烈对比,貌似平淡而实耐咀嚼。都设想别后的心绪景况。柳词由酒宴而推想“今宵”,推想“此去经年”的愁苦不堪,百无聊赖,端是痴人痴语;黄词只淡淡一句“今夜月明江上、酒初醒”,暗示别后的寂寞失落,情感真挚而委婉有致。
概而言之,同写离情,柳永大胆痴情,更为痛快淋漓;黄庭坚典雅优美,更为含蓄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