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 蓉, 刘璐颖, 谢荣幸
(西南林业大学 设计学院, 昆明 650224)
在我国城镇化飞速发展的过程中,西南少数民族乡村景观也面临或停滞或衰退、文化断裂和地域性丧失等许多问题[1-3]。自“十一五”以来,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传统村落保护、美丽宜居乡村建设的大背景下,国家开展了乡村整治、县域乡村规划、传统村落调查评定和保护等工作,为乡村的健康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乡村建设有了较大改观[4-5]。但在乡村景观的规划、保护和更新工作中,也存在许多问题,比如在规划中或采用标准化、批量化设计的方法,或将城市景观规划的方法照搬到乡村中,或将景观剖解为多个层面进行独立规划。这些不合理的规划介入,导致乡村景观环境破坏、空间冲突、文化断层、产业布局不合理等新的问题。针对这些问题,国内外学者对乡村、传统村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景观开展了相应研究[6-7],目前的探讨以经验性研究为主,规律性、学理性研究不足;以静态研究为主,动态演变的过程、动力研究不足;以单项研究为主,整体性、系统性研究不足。本研究分析大理诺邓白族村落形成、发展、演变的动力机制和乡村物质景观特征,对探讨乡村保护、发展、更新的方法和途径有重要意义。
诺邓村位于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云龙县诺邓镇,村落地理位置东经99°22′—99°23′,北纬25°53′—25°56′。诺邓是著名的千年白族古村落,2007年入选第三批历史文化名村,保留有最好、最集中的村落景观格局及明清建筑群,是研究西南少数民族传统村落景观的极佳范本。
诺邓白族古村落景观整体上保留了明、清时期村落的外在形态和空间结构。诺邓居民紧凑分布于海拔1 800~2 000 m。诺河自东北向西南将居民点分为了河西和河东两个自然村(图1)。
从村落景观的横向结构来看,村间房舍屋脊、屋檐和墙体的轮廓线形成村落横向空间错落、起伏的肌理;从村落景观的纵向结构来看,村落形成纵向空间层次分明的阶梯状肌理。从村落色彩来看,诺邓建筑多使用夯土墙、土坯墙和灰瓦,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图1 院落与海拔高程、坡度、盐井、坡向分布
自然基底的影响使诺邓白族古村落聚落分布呈现与之匹配的空间特征。基于自然环境、生产生活方式、文化观念等要素的影响,诺邓白族古村落依山而建,北靠高大险峻的山脉可以挡住寒流,获得充足的日照,并提供柴薪及造房所需的木材;山脚的诺河水和山坡的泉水能满足生产和生活的需求。
基于DEM模型对诺邓白族古村落坡度、坡向分类结果见表1—2。居民点主要聚居区为15°以下的缓坡。坡向是山地聚居环境舒适性的评价指标之一。以诺河为界,河西村坡向整体面向东南,河东村整体面向西北。河东村坡向整体光照不足,所以集中了一些对光照要求低的公共建筑,如玉皇阁、龙王庙等。河西村朝向主要以东南、南、西南为主,共107个建筑单体。
根据现场调查结果(表3),诺邓白族民居以盐井为中心,半径为200 m的区域范围内布置最密集;半径在400 m的范围内布置较密集;半径超出400 m的范围布置稀疏。
诺邓白族民居建筑群以其独特的建筑结构、外观和建造方式而独具魅力,其整体的一致性和单体的相似性体现了村落院落的特点。(1) 诺邓白族古村落民居建筑具有单体的独特性和整体的统一性。民居建筑反映出村民以家庭自身需求为原点的居住意愿,大量自建单元之间存在复杂的关联性,协同组织形成村落民居建筑的复杂系统。从建设过程来看,每一种新民居样式的出现都是在前一种样式的基础上,根据自然环境、生活需求和审美观念的不同改进而成的,而建设中的互助建房方式恰恰为民居建造经验的交流与传承提供了条件。这样的建设机制促使村落内的自建单元形成了一个相互协同的动态演化体系。(2) 诺邓白族古村落建筑平面形态、结构和立面形态体现出分形特征。处于山地的诺邓白族古村落民居建筑在大理地区白族传统民居“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等典型平面布局模式的基础上,根据地形起伏,灵活地组合成“前后跨院”、“一进两院”、“袖珍小院”、“四合院”“多院组合”等丰富多彩的平面类型;又因许多院落正房与厢房、面房处于不同的标高上,于是在立面上形成“多台院落”、“台阶式四合院”、“屋檐五滴”,甚至形成几户人家“楼院相接”的形式,显示了白族坝区建筑结构在山地环境中极强的适应能力。
表1 院落不同坡度分布
表2 院落不同坡向分布
表3 院落与盐井距离分布
根据史书记载,未发现盐井之前,散居在山坡上的诺邓先民以放牧和耕种为生。西汉时期,村民发现了盐泉,从此取卤制盐。为方便生产,居民们开始从山坡聚居到盐井周围,形成了向心型村落空间的基本形态。盐井的发现使得村落从外界汲取的负熵流迅速增大,超过维持景观系统平衡态的临界值,村落景观系统从原来混乱无序的状态,突变到有组织的状态,系统开始勃发自身的生命力。
由于诺邓的产业输出和外界明显不同,大量的人流、资金流和信息流交换得以实现,系统维持在远离平衡状态,为村落系统的演变提供了原始动力。在更大范围的开放系统中,村落不断吸纳自身亏缺物质和能量,并输出以盐产品为主的盈余物质和能量,保障了村落系统的自我更新,使村落景观从低序演化到高序的耗散结构。外来人口融入本土白族文化中,推动了诺邓村落经济和文化的发展,进一步促进了村落景观的更新。诺邓景观的发展不仅受外来文化影响,也保留了早期的白族本土文化,尽管这一时期村落景观的遗存不多,但从流传下来的“烧尸箐”地名可见一斑。
明朝时期,“云龙八井”相继开发。明洪武十六年,诺邓设立了云龙县五盐井课提举司,这一举动使得诺邓社会、经济和文化进入高度开放和发展的状态。据考证,历史上诺邓村最兴盛时期,其本村就有近400户人家,常住人口2 600多人,还有为数众多的经商、务工、杂艺等流动人口[8]。同时,府衙的设立,使当时的诺邓有了修建文庙的资格,推动了诺邓教育业的发展[9]。
从诺邓村落来看,系统在远离平衡的非线性区时,系统的某个参量涨落到一定的阈值,就会形成整体宏观的“巨涨落”,从而导致系统发生突变,形成一种新的稳定有序状态[10]。在诺邓发展历史中,明洪武十六年实行的郡县和盐官制度作为一种强有力的政策引导,干扰了诺邓村落系统的平衡性,使得原村落系统进入新的组织状态。外来移民大量涌入、资金的输入与盐产品、教育的输出形成良性的能量交换,使得村落系统总熵变持续保持为负数状态,保持了村落景观的生机活力,推动了村落景观的不断进化,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村落规模扩大,布局变化。因为村落的人口、经济、景观子系统发展的非均等性,使之存在势差,村落景观系统处于远离平衡态。人口增加与住宅紧缺之间的矛盾推动了诺邓景观的发展演变。为缓解该矛盾,人们开始向河西山坡高处及村落周围适宜居住的地区建房,形成了诺邓至今仍保持的“一心两片”的村落景观结构。第二,公共性空间和建筑发展迅速。伴随着诺盐的输出,各类商人、手工业者、文人来往于诺邓,处于高势位的域外文化也随之输入,形成诺邓景观的形塑力量,催生了大量公共空间和建筑:有龙王庙、文庙、佛堂、玉皇阁、三重庙和各大家族祠堂等仪式性建筑;有盐局、台梯子集市和盐地街集市等商业服务型建筑和空间;也有圣谕堂、戏台等生活服务型建筑和空间。
从耗散结构的角度分析,引发诺邓村落系统颓落,景观走向衰败的因素首先是盐业经济的萧条。支撑产业的崩塌使得诺邓与外界的联系被大大削弱。随着人流、物流、信息流和资金流的交换减少,村落系统开放性减弱。其次,诺邓已经不能够从外部环境获得足够的负熵流来抵消系统内部所产生的熵。在村落景观上表现为:第一,村中人口渐减,人去楼空,建筑因缺乏管理和修缮,逐渐凋敝坍塌。据统计,2000年村里还有130多个明清民居院落,至2013年只剩下106个[11-12]。第二,公共性建筑功能转型。过去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万寿宫在盐业经济衰退后被当作学校用房,之后又成了村民的私宅。原来堂屋墙上的明代诗碑被破坏,所在位置被改建成了厨房。玉皇阁失去了宗教建筑的功能,变成了村里的小学校园。道长家的房屋已不再有道长居住、施法,被改为了村委会办公室。第三,村落自然景观荒芜。一直以来,伴随诺邓盐业发展的是村落周围的植被破坏。为熬制诺盐,村庄附近山柴和河柴作为燃料不断地被消耗。从自然界获得的有效能量在流经诺邓村落系统后,转化为无效能量,造成了环境污染。直至21世纪初,诺邓随处可见裸露的土地和被雨水侵蚀的山坡。
21世纪以来,诺邓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美丽乡村建设的大背景下,迎来了新的发展契机。尤其是在“十二五”、“十三五”期间,云龙县计划把旅游产业作为战略性支柱产业培植。诺邓以其悠久的历史,独具特色的乡村景观遗存成为该县旅游发展的重中之重。政策推动了诺邓景观的又一次演进。第一,公共设施增加,村落景观形态发生改变。第二,对保护性建筑进行了重修、修复和修缮。第三,建筑功能开始转型。
诺邓古村在百年的沉寂之后又迎来了一个高度开放的时期。村落深厚的文化底蕴、悠久的历史遗存、独特的景观风貌与外界存在显著势差,实现了诺邓与外界的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游客、学术研究群体的到来,在外上学、打工村民的返乡,政府建设资金的注入,村内与外界文化信息的交叉传播等作为外部熵流,推动了村落景观演进的加速。
诺邓白族古村落景观系统经历了开放→封闭→开放的状态变化,其聚集、成形、发展、衰退、重振的过程是一个以自组织为主,他组织参加共同作用的演进过程。这个过程中,诺邓村落景观不仅受到自然环境和地域文化等因素的影响,也受到制度和政策等外在因素的诱导和制约。外因作为序参量,引发诺邓景观系统内部发生相变,促进了系统内部各微观景观自发地变化与生长。而众多微观景观看似随机地变化聚集在一起,最终则呈现出宏观有序的演进现象。
诺邓白族古村落系统不断地与外部环境进行能量(熵)的交换,通过物流、人流、资金流、信息流的交换,实现熵减,从而促进了系统的不断进化。形成了诺邓村落景观开放性、非平衡性、非线性和涨落性等结构特征。
针对当下的乡村规划和传统村落保护与开发,挖掘诺邓村落景观中隐藏的景观演化特征,可以得出以下启示:第一,乡村景观演变是一个渐进过程,应始终保持以自然发展为主体,外界力量为促进的演变路径。在外部干预的前提下,将外部力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避免其强力介入乡村景观建设,形成过度干扰,从而引起乡村景观的非正常演变,导致乡村景观外在形态变异,内在文脉断裂。第二,诺邓景观系统需要在内外参量共同驱动下,通过自适应机制和各子系统间的非线性作用,将当下资源条件、人居空间结构、区域文化等有效地组合起来,进而通过巨涨落实现景观的有序演进。诺邓景观的保护和开发需要科学合理的规划来指导,针对当下诺邓产业结构的变化和升级,探索出相应的规划建设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