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
大哭一声我就来了,没有昭告天下,当然也没有告诉你们。
如今我要笑着回去。也不打算告诉你们。
四
茧船轻轻浮起,在阳光下发出微白的反光。它像一个不明飞行物,融化在透明的空气里,凡人肉眼皆不得见。
茧船在一条小街的上空肆意飞行,像一只蜻蜓沿着蜿蜒的街道上空盘旋。
穿越之行已经抵达童年的原现场。
罗溪穿街而过,兰溪河伴街而行一段北去,水气氤氲弥漫着富足安宁的小街,两边是各种店铺都在开门迎客,南货铺烤点心出炉的香味在小街的上空泛滥。
1955年的童年瞬间再现。
就像一个空白的硬盘,这个幼童毫无保留地接纳了这里的一切,组建了她认识世界的框架。对于漫长一生的她来说,这些丰富细腻的细节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淹没,年代越久远越清晰。
幼童举着一杆半开荷花赤脚在麻石街上疯跑而过。我甚至通过她的脚板感受到麻石街包浆的光滑。脚底的温热感觉唤起我的记忆同步复活,一大串人物就在这个街上活了起来,就像动画版的清明上河图,乞丐、更夫、纸扎匠、待诏师傅一一出场……
拱桥边的纸扎匠正在扎灵屋子,待诏铺的师傅正在理发。时间已经过去一个甲子,无法还原的现场只有在特定的记忆里才会呈现。“昨日之日不可留”,遥远的昨日呈现变成了历久弥香的精神盛宴。唯有此记忆才让我的精神丰满充实。
六十多年的风尘一下子被剪辑拼贴,纪录片只剩下头与尾。
幼童的出现让所有场景虚化,就像追光灯锁定的主角。她抬头仰望天空,略带羞涩的大眼睛好奇地往天空一瞥,无意中与空中的我对接了眼神。
我仿佛被雷电击中。那个瘦小的幼童,她的大眼睛清澈无瑕如山间泉水,夹带羞涩与敏感,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神情仰望天空。
就这一个对视,让我的心已经融化了。
我在融化中获得重生。
五
奇妙的感觉回到我的身体,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有一股往外奔突的力量,首先在手臂上通过皮肤向四周扩散,然后蔓延至我的双肩上升至天灵盖!温热的新生暗示最先由局部身体传达给我的大脑。
鹰之重生就要开始!蜕变的脱壳期已经悄然来临。像是鹰之喙在啄破沉重的旧羽,卸掉沉重的翅膀,裸露躯壳等待新生的羽毛破土而出。
久违的激情在心中涌动,所有的细胞在欢呼,他们加快了裂变的周期,提供了换代新生的足够血液。
我要回到童年,回到我的1955。
仿佛我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回到童年。我要与那个举着荷花的童稚之身融为一体。
那個透明无瑕的孩子,就是我啊!既是62年前的我,也将是现在的我!
我总算吐出悠长的一口气!
一个多甲子获得的观念与表达对于我都是那么微不足道,一切世故与精明都是那么陈腐可笑,名与利皆为浮云,都是我的弃羽。
我脱掉一件旧大氅就是一个天真无瑕的幼童。唯有透明、无瑕、天真,执拗才是我的真正的本色。
我将以幼童之身面对末途,沉没于天穹的不可穷尽处,归于混沌。
茧船的逆流之旅终究要结束。我已经脱胎换骨地回到了62年前了。现在我就是那个懵懂的幼童。
我举着一杆在1955年夏天盛开的荷花向你跑来,你还会认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