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的猎手和老村(组章)
猎 手
这旷野茫茫,遍布崩溃,而危巢不动。蹑行者最终藏于暗处,面色苍白,忍着大地茫茫的静寂。
人间仿佛失血过多。那是鞭刑下的另一种表述,鹫鹰,残骸,陷阱。利刃无形,蛇一般游动。
再轻一些啊。脚印是伤痕,将生命引荐给另一张饥饿的嘴。一路念白,引诱肉身加入合唱:有人为枯木担忧前程,指一指苍天,囚徒从此再无消息。
可把空白懿旨吞服,大地上铺着好长一根白绫,以备不测。
烽火台上只是虚拟了一场哗变,教你如何从一炷狼烟里救出一个朝廷。
自己本来就是诱饵。来,共谋此番机关重重,让野兽们一小口一小口尝着我残存的暖。你应该想到枷锁生锈,伤口溃烂,你应该想到杯弓蛇影,那把刀睡在怀里,早已伤了元气。
为什么把盏言欢后,转身变成了南岗大祭?
暗箭是没有主人的。
作为猎手,我深知,我的身体里藏着一场杀戮。
老村记
向西二三里,有砖石为证。五十年世局残缺无数,这沟渠空置几许。
早稻的香,喂养着榆木犁杖,囚徒们瓜分了枯草的记忆。据说,牧童遥指是为响马错指了去路。
他们也是遗民。土井里的水至今也没有喝完,离世的亲人,名字已慢慢生锈。
——多么艰难的耕种啊,剖开泥土,剖开水,再剖开火,将苦透的种子种下去,将泪水汗水和磨出老茧的叹息种下去,最后,把自己也摁进泥土里。
小满前后,种瓜种豆。秧苗会每天伸着小手,索要光,索要水,索要一根根白发,牙齿般咬在垄沟里。
它会把一波又一波生灵咬碎,从不怀疑破坏掉也是救赎。
白头翁将牧鞭当做拐杖,粗布衣裳掩盖补丁般的旧伤。“我已习惯被陷害和被拯救,像灰烬和尘埃不分富贵和贫穷。”
依稀还记得:老村的街口就是一张大嘴,把彼此相爱又恨着的人们吞进吐出。
路之问
一根牧鞭抽醒山路,九月的早晨成了哑巴,只是望了望谦卑的炊烟,便低下头去。
秋天,是一把未知的底牌,一再被忽视。你的对手没有了退路,所以很危险。
群山是庇护尘缘和香案的炉台,那把刀在慢慢老去,面对迁徙,那些动物踩着旷野,我害怕狼烟四起,之后,什么都没有。
我只有一碗上好的水酒,用来冲洗光犯下的错误。
身上的青草被割了一茬又一茬,失眠,久违了。一辈子不敢低头,是怕光芒斩下,我什么都会看不见。
“我可以道歉,但绝不原谅。”哪怕自此亡命天涯,终有一条路最适合养病。
一颗野心终于叛逃,天黑之前莫再耻笑我急于覆盖一张饥饿的脸。作为主角,没有谁不等待结局,我会久居于此。假如能活九十九岁,那就是我九十九个子女,并且以我的血脉命名。
既然不能让我好好地死去,就让我好好地活着,活到死。
两个并不相爱的人,成为时间的刽子手,彼此把对方当成患者,把真相藏起来并且一再说服自己。
——忍一忍就过去了,时间也是一味好药。亲手撕开伤口,又親手一针一针地缝合。
人生就是一部纪录片,我将支付全部的激情和神秘,来完成注定的结局。
往往都会死在奔赴刑场的路上,从未想到过把生路留给自己。
——时辰已到,字幕越长,就越不让人放心。
惭愧。我不能把身体里的河流搬空,让它们露出本来面目,那是一道惊慌失措的伤疤,隐瞒着歉意。
只想让你听一声我骨髓的呻吟。
“把你的伤口打开,我好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