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石
我力量的匿藏地
似乎开着;我接近,然后它们关上
(威廉·华兹华斯《序曲》)
封
密封之物分布于走过的
道路两侧。树梢、头顶,
抽出白色细碎花束,
不能触碰,不可触碰。
白头翁,已活到怀疑记忆的
年龄,向着晚霞倦意地
卷回花束。当然,困境是
机缘,每一刻,你都被
锁进因抚摸而新鲜的隔离:
外人看上去像画上星辰,
它强壮,从来都是一个问题,
肉里酸涩,维持了安静。
那些振响于未来却又
死在过去的事物,是靠
什么样的力量解封呢?
我的朋友,刚从大洋那边
归来,就急忙赶回老家
盖房子,为留守那里的老人,
为自我摆渡的潮湿影子。
作为一个青年访问学者,
很拉风,又看了些风光,
这一年,他积累了汗水数吨,
他加入的、裹着夜行衣
披头散发的洋流,模仿了
被斩首的蜂鸟的意志,
而倒退着悬浮的粗壮磁针,
打算用棘刺,密封一些事情。
微暖口脂融
人,应有代替他者活着的责任。
妻子早起上班,顺手拍照
楼下小区的一株花树。
懒觉刚睁眼,就看见妻子微信
发过来的图片:“木槿!
漂亮的、晨曦中绽放的木槿!”
真清新啊。从居住的四楼阳台
探身向下望:还在那里呢,
真的,还在那里!不管怎么样,
好像一直都在那里似的:
新鲜绿丛,举着团团静燃的水粉。
就像谁一直在那里似的。请
相信,那不是错觉,不是
通过徕卡镜头定型后传输过来的
微醺,而是清晰发光的枝条,
你坚持着什么,而我绽放为人形。
是的,我不介意冒领你踊跃的身份。
感谢万有
感谢万有,每天早起之后,
可用凉水把脸洗干净;
即使最落寞的时候,我们早起,
先于眼睛用途醒过来的,
当有热气隐隐粗朴的事物。
这路口,往左进城的地铁站,
从地下连接了此处和市区
的繁复。这几日,她总在拐弯时
遇上几个工人往右,他们要
去工地搬砖,神情微倦而抖擞。
错身而过时,她几乎就要
挨上其中一位黑红的肘尖。紧身
短裤裹着迷茫的大卵,汗气
涌过来,追上她快速弹开的脚步,
她,和他,几乎都没有回头。
“但愿我是裹住迷茫的丝绸”
她往前窜了一步,一股温热溪流
流下来,膝盖颤了颤。“感谢
万有!世道艰难比铁还硬,
人间,仍有隐秘忠于自身的事物。”
阴历
早晨起来,觉得瞳眸上又有
细碎的鳞片。亘古的
无物,新生的傲慢,心物
纠缠中吞吐着,舔舐墙角亮斑
晦涩的甜。光,依然是
可信赖的朋友:自窗缝处,
放射着,照耀我拐进厨房,
为自己准备一顿早餐。
不小心左手摸到汤锅的金属
边沿时,竟忘了,它已被
火烧了许久,一道白色灼痕,
烙在我食指指肚上面——
“吱”的一声,一个瞬间。
拧开水龙头,凉水,从不知
究竟有多遥远、深邃的
黑暗管道中涌出,冲刷
颤抖的指头。就那一瞬,我
想起:今天,是我生日。一个
你和这世界相遇的纪念日,
一个想要去喂养自己卻
操作不当的日子。这一天
该嗅着薄荷研究星辰聚变律?
曾经,某一年的生日,
真的忘记了自己,头顶
街头汹涌的溪流,在礁石旁的
沙泥中捕鱼。当淡青色
渔网从她翻波戏浪的腿上褪下,
我就知道天穹会白夜一闪,
那条摇动地基、又处处
隐匿的大鱼,将翻身把我吞噬,
并潜回一个个白昼水底。
说起来,这应该是我和即将
到来的夜晚最初的约定,
更无疑的,光,将继续是我们
可信赖的伴侣:从厨房出来,
往左拐个弯,就是正要
打开的家门。我决定出门
往西走走,那里,涌片光海。
凝视,会使瞳眸上的鳞片脱落,
当然还会看到更多,比如
许多意外遗忘的事物,比如,
礼炮般轰鸣开放的,星辰、花朵。
甜时辰(致龙炳)
一个重心破裂、飞散的时代
我们怎能随意忘却物性之甜?
友人带来了“绿宝石”,
一种甜,静谧地。镇一下,
会更甜。谁,会相信
一颗宝石,拥有浸润的甜?
甜是黑暗规训不了的。
我相信,你也会相信:
风云与烟熏,并不能减少
我们对神秘甜意的信任。
我用清洗干净的托盘
盛它,它稳稳妥妥的样子,
鼓腹上细小的麻点,
像在人脸上一样清晰,
因为人,本身乃一果实,
换个称谓,也可是宝石。
“绿宝石”,其实是一种梨,
友人从树上摘它,曳动
枝条如尘世新鲜的力摇晃着
时间的身体。我看见
自己,星野里抬首望着,
想象宝石就是如此炼成:
一缕缕大地深处的光线和
暖意,从根须,缓缓
上升到树干,然后,溪水样
流过虬曲枝条的脉管……
一次次反复的爆炸、沉默,
这宇宙舌尖上的一小滴,
绿叶与鸟鸣,暗自配合着,
终于,结晶为手掌上果实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