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举芳
一大早醒来,他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事似的,忽然想起今天是母亲的生日。母亲已是古稀之年,身体不是很好,他知道母亲盼他回家给她庆祝生日,然而他身在异乡,身不由己。他已有好些年没有回家陪母亲过生日了。他的心里对母亲和家人充满了歉疚。他拿出手机想给母亲打个電话,还未拨通又立马挂掉。他躺回床上,一些往事在眼前演电影。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他一个人在街头流浪,单薄的衣衫阻挡不住寒风的冷,冻得他瑟瑟发抖。一个中年妇女把他带到附近一个小区的传达室,给他买了火烧和鱼。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狼吞虎咽吃完,他连句谢谢都没说就跑了出去。夜晚蜷缩在公园长椅上的他把自己抱成团,依然冷得无法入睡。有人喊他,还是那个中年妇女。他跟中年妇女回了家。中年妇女知道他是一个孤儿后把他留在了家中,此后中年妇女成了他的母亲,对他比亲妈还亲的母亲。
他起身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个还未拆封的包裹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双绣花鞋,是母亲亲手一针一线做的。他双手拿着绣花鞋,眼里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哭够了,他洗了脸,换好衣服,拿起绣花鞋穿在脚上,不大不小正合适。他出门向街上走去。
走进一家小酒馆,他点了一盘韭菜炒鸡蛋,还有白菜炖豆腐,这两个菜是母亲最喜欢吃的。他还要了二两白酒。今天他要用这种特别的方式陪母亲过生日。
菜上来了,酒倒进嘴里,他的眼泪一下子从眼里冒了出来。
“您这绣花鞋蛮好看的,在哪儿买的啊?”在旁边桌上吃饭的一个男子走过来问他。
“这是我妈做的,买不到。”他拿过桌上一只空茶碗倒上酒,对那个陌生男子说:“兄弟,今天是我妈七十岁生日,能陪我喝一杯吗?”说着端起酒杯。陌生男子说:“好,祝老人家健康长寿!”
吃过饭,他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下午,天擦黑的时候才回到住处。刚掏出钥匙开门,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是中午和他一起喝酒的男子。他浅笑:“这么巧?”男子说:“你是周扬吗?”他一惊,随即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男子说我是警察,掏出了锃亮的手铐。
他本是女儿身。十年前是某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案发后逃往香港,后来“改头换面”,长期藏匿已达十年。十年里,她与亲友断绝了一切来往,包括对她恩重如山的母亲,还有丈夫和儿子。
前几天她生病,生活一下子陷入困顿,她实在熬不住了,打电话向女友借钱,女友把她的大致活动范围告诉了她的母亲。
再也不用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度日如年了。她心里悬了十年的石头一下落了地。
“我妈身体还好吧?”在警车上,她问坐在身边的一个女警察。
“你妈身体不好,前几天住院了,病情时好时坏。在你潜逃的这些年,你母亲天天盼你投案自首,甚至一个人四处去找你,她说不希望你再过小时候那种孤苦无依的流浪生活,更不希望你的儿子将来也孤苦无依。”她的眼泪像雨季涨满水的河面,稍稍一动,就要决堤。
“你逃走后的第三年,你的丈夫得病去世了,你母亲一个人拉扯你的儿子,很不容易,这几年,我们组长一直在帮助和照顾你的母亲和儿子。”女警察指指前面坐着的男警察。
“我们锁定你的行踪后,多日摸排,但都因为线索模糊不能对你实施抓捕。你母亲知道后,含泪带病坚持做了这双绣花鞋。她说你最喜欢穿她做的绣花鞋。”
前面的男警察接了一个电话,回头对她说:“你母亲刚刚去世了,她知道你回来了,走得很安详。”
她将头深深地低下去,眼泪哗哗地滴落,瞬间洇湿了绣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