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星王霜该不该留洋？

姜浩峰

王霜的世界杯定妆照。

“贾指导对于我们就像父亲，他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为我们好，还是要从自身找原因，希望媒体和球迷维护我们这个队。出征之前，贾指导就说了，我们是一个家，我们需要共同为这个家庭去付出，去打好这次世界杯。”这是6月10日中国女足抵达巴黎后，在路易·布里训练场（Louis Boury）上，7号队员王霜对媒体所言。

就在女足世界杯开赛前，传出王霜即将与大巴黎解约的消息。合同刚履行到一半，为何要解约？

6月8日，在雷恩，中国女足在第八届女足世界杯的首场比赛中，以0-1败给了世界劲旅德国女足。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当有记者问主教练贾秀全，为何让王霜替补登场，贾秀全反问道：“你觉得王霜踢得怎么样？那你还用问我吗？”随后，贾秀全一笑，接着说：“这就是我让她下半场再上的理由，都明白嘛，所以不要提了。我需要的是一个团队，而不是某一个球星。”

一言既出，激起千层浪。“将帅失和”，成为不少媒体点评中国女足世界杯首战后的热词。

然而，当从小经历亲生父母离婚、直到现在都不大与亲生父母联系的24岁的王霜，将56岁的贾秀全称作“像父亲一样”时，无论如何，都可以认定——中国女足没有内部矛盾。

某种程度上说，巴黎是王霜的主场。2018年加盟巴黎圣日耳曼女足，签约两年。效力一年以来，“95后”武汉姑娘王霜迅速在法国走红。众所周知，巴黎圣日耳曼是著名球会，男足在法甲堪称豪门。如今拥有巴西国脚内马尔、法国国脚姆巴佩等热得炙手的球星。作为女足队员，一年来王霜不仅在法甲女足联赛上表现亮眼，还呈现出愈来愈浓的星味。在大巴黎的球迷商店，一件王霜的签名限量版巴黎28号球衣，售价是1500欧元，换算成人民币的话，接近12000元。这单价，比内马尔不遑多让。

然而，就在女足世界杯开赛前，传出王霜即将与大巴黎解约的消息。合同刚履行到一半，为何要解约？

回顾中国足球运动员留洋史，如今女足国家队主教练贾秀全是1980年代的成功者之一。199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男足留洋中出现了范志毅、孙继海、杨晨等成功者。女足方面，孙雯、刘爱玲、马晓旭、韩端、王飞等都有出国踢球的经历。但相比男足，女足留洋者往往因为国家队需要而不得不提前终止与海外俱乐部的合同。

想来，王霜还年轻，不管本届世界杯后是否选择回国，未来她总还有机会留洋。在整个中国足球领域，无论男足还是女足，能够有球员留洋，总是好事。这不仅仅要从球员个人是否提高球技方面去衡量，更应该从文化交流方面去考量。

王霜加盟巴黎圣日耳曼一年以来，在法甲联赛中屡有上佳表现。

签约大巴黎到底值不值

“原本想去学习的，没想到成了技术扶贫了。”还没等2018-2019赛季结束，许多媒体开始引用网友在王霜加盟大巴黎之初进球后的这句评论，来总结她在法国第一年的成就。

无论如何，大巴黎的女足，在欧洲的地位不比其男足低。王霜加盟之前，大巴黎女足在2014-2015赛季、2016-2017赛季两次进入欧冠决赛。2018-2019赛季，虽然在四分之一决赛中两回合2-3不敌切尔西，但总体来说，依然是欧洲女足强队。

中国女足前锋王霜加盟大巴黎之前，已经有一定名气。2013年，18岁的她从武汉江大女足转会韩国忠北体育TOTO女足，成为女足K联赛历史上最年轻的外援，出场14次打入7球，还收获了韩国足协杯MVP（最有价值球员）。这一年，她在对阵加拿大队的比赛中完成了国家队首秀。2016年凭借王霜的补时进球中国女足打入奥运会并最终进入8强，这一年，她曾经有机会加盟英格兰阿森纳或者曼城队。但由于当时中国足协和女足国家队主教练布鲁诺坚决反对，导致曼城俱乐部已经发到武汉足协的转会合同没了下文。

于是，王霜租借加盟大连权健女足，帮助球队连续夺得两次中国足球女子超级联赛冠军。

在2018年4月女足亚洲杯上帮助中国女足取得季军、获得法国世界杯门票以后，王霜得以加盟大巴黎。

2018年9月13日，在女足欧冠1/16决赛中，王霜首次代表大巴黎出场，就贡献了一记助攻，帮助球队4-1战胜奥地利球队圣帕尔滕。踢完一个完整的赛季，大巴黎女足位列法甲第二名，王霜出战18场，贡献了7个进球和8次助攻，三次当选周最佳球员，当选法甲2019年2月最佳球员，入选了法国媒体评选出的半程法甲最佳阵容。

可以说，与大巴黎签署两年合同的王霜，在她留洋的第一年，球场表现顺风顺水。

然而，在备战世界杯阶段，贾秀全直言，巴黎女足的训练强度太低，导致王霜状态低迷。是欧洲俱乐部的训练更科学，还是中国女足的训练水平更高？想来，正在进行的女足世界杯可以成为最佳证明，在冠军产生的过程中，不妨拭目以待。

当然，就职业球员来说，收入方面也是必須要考虑的一个选项。这一点，特别是对关注度比男足要低得多，球员运动生涯一般也比男足短一些的女足姑娘来说，显得更敏感。王霜加盟大巴黎之前，据传在大连权健女足的年薪高达百万元人民币。这一收入水平比男足中超顶尖球员来，只是一个零头，可对于国内的女足队员来说，可以算高薪了。然而，大巴黎给王霜开出的工资，据传只有她在大连权健时期的一半。

留洋法国之初，王霜说：“加盟巴黎圣日耳曼，给我的职业生涯带来了新的变化。我很高兴能够开始自己的第一次留洋经历，这里汇聚着全世界最高水平的球队。尤其是能够有机会参加欧洲冠军联赛，让我更加高兴。大巴黎将卷土重来，我希望可以帮助我的球队，实现他们为下赛季所设定的所有目标。”换句话说，相比金钱，王霜更在乎提高自身竞技水平，以及帮助球队提升名次。这一点，和其后从上海上港加盟西班牙人的男足中超射手王武磊何其相似乃尔！武磊加盟西班牙人，薪水比上港时期也是下降了一半的。但相比来说，中国女足的世界排名比男足高多了，王霜是否值得降薪加盟欧洲球会，在当时来说，就存在多种说法，譬如她的家人反对她降薪留洋。但在加盟大巴黎之后，王霜在收入上也迅速取得了成果——签约耐克，虽然这个代言合同价值没有得到正式披露，但外界保守估计，起码达到百万元人民币级别。

在巴黎的俱乐部踢球，大家每天各自去训练和回家，好像上下班一样， 是非常个体的一种生活方式。

新玫瑰会步前辈后尘吗

6月3日，王霜通过微博回应道：“这一次的留洋，是我自己的选择，得到了中国足协、国家队和武汉足协的大力支持。现在赛季结束了，我正在跟着国家队，努力备战世界杯。关于我在俱乐部的未来，我会自己做出慎重的选择。现在，我只想专注于世界杯、专注于国家队的比赛。……”

有球迷不买账，猜测王霜与大巴黎提前解约，原因在于中国足协更希望看到王霜在国内踢球，这样才可以更好地备战2020年奥运会。“如果因为奥运就断了球员的留洋梦，那真是太荒谬了。”有人在网上留言。

在中国女足首战德国女足之前，法国《巴黎人报》亦报道了王霜准备与巴黎圣日耳曼解约的消息，给出的理由却并非中国足协从中干预，而是王霜本人在巴黎遇到了困难——一年过去了仍不适应法国生活，语言障碍，以及思乡……

除了6月3日在微博回应表达了是否离开大巴黎要到世界杯后决定以外，6月7日，王霜又在“球星看台”（The Player's Tribune）发表了长文《绿茵场上，没有孤单》。开头第一句话是：“我从来都不喜欢‘再见这个词。”长文四千多字，到底也没说明是否会在世界杯后离开巴黎，但王霜披露了几处细节。第一，5岁的时候，她的亲生父母离婚了，之后她爹她妈就离开了武汉，甚至直到今天，她都不大和亲生父母联系，她的姨夫姨母成了她“新的父母”。之后，她跟着比自己大两岁的表哥曹国栋第一次接触了足球。通过足球，王霜有了新朋友，虽然踢球像个“假小子”，但她找到了真快乐。第二，在18岁加盟韩国忠北女足后，王霜相当于在为三个队同时踢球——国家青年队、国家队、忠北俱乐部，因为比赛任务实在太多，身体吃不消，结果左脚踝受伤，骨裂，她不得不独自决定和球队续约一年，并做手术。第三，来到法国，变化是翻天覆地的，让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婴儿一样，要重新学习很多东西。

从中不难看出，在法国的这一年，王霜总体上是快乐的。

《巴黎人报》称王霜决定回国的理由是生活习惯不适应、思乡、语言不通。确实，王霜的长文里，写道了“在巴黎的俱乐部踢球，大家每天各自去训练和回家，好像上下班一样，是非常个体的一种生活方式。所以在巴黎遇见的所有一切，我都需要独自面对。我刚来的时候英语也不好，更别提法语了。很多时候，我感到的是迷茫”。但毕竟，她也说道：“足球场一直都是我的避风港。在巴黎的这一个赛季，我成长了很多，学到了很多东西。”“踢球的时候，我似乎就能找到真正的自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有烦恼和消极的想法，在那一刻，都消失不见。”

6月10日，中国女足来到巴黎路易·布里训练场进行世界杯第二场比赛的赛前训练，有当地球童入场参与，巴黎相当于王霜的半个主场。

确实，回顾之前女足队员留洋史，为了国家队备战而不得不中断为海外俱乐部效力的，不在少数。譬如前世界足球小姐孙雯，在职业生涯后期加盟美国女足大联盟亚特兰大撞击队，2003年为了提前半年多时间备战亚运会和世界杯，只能被迫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留洋生涯;马晓旭，18岁出道时被人寄予厚望的女足前锋，当年留洋加盟瑞典女足联赛于默奥队，但为了备战世界杯，不得不提前终止合同回国;还有韩端，2009年，加盟美国女足大联盟洛杉矶太阳队，后来同样是无法兼顾国家队以及大连队的集训，不得已结束了一年的短暂留洋生涯。

在布鲁诺担任中国女足主教练时期，王霜无法开启前往曼城之路，当时，中国女足的门将王飞，因为长期留洋，甚至惹恼了布鲁诺。

如今，面临世界杯后的奥运周期，中国新一代铿锵玫瑰的代表王霜是否會步前辈后尘，目前尚不得而知。

女足队员留洋的价值何在

就世界范围来说，法国女足联赛算开展得相当不错的。在第八届女足世界杯前，著名的足球杂志《法国足球》披露，目前全球女足运动员中，收入最高的是挪威籍球星艾达·赫尔贝里。她效力于里昂女足俱乐部。这位2018年赢得女足金球奖的选手，年收入为40万欧元。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女子足球联赛的收入水平，并不算特别低。对外援来说，更是如此。在王霜加盟大巴黎之前，大巴黎女足队长、哥斯达黎加国脚雪莉·克鲁兹就加盟了中国联赛苏宁女足。在女足世界杯赛前夕，法新社还特别报道了苏宁女足的两位非洲外援——马拉维姑娘塔比莎、加纳姑娘阿多。马拉维和加纳都没有打入本届世界杯，这让这两名在中国效力的非洲女足球员，看起来有了更多“留洋学习”的味道。而实则，就个人能力而言，她俩是增强苏宁女足实力的重要补充。这一点，有点类似中国男足当年的一些球员之留洋。

中国女足如今的主教练贾秀全，当年与上海队前锋柳海光一起远赴南斯拉夫，加盟贝尔格莱德游击队队。以当时的通信条件，贾秀全倒也没怎么犯思乡病——在南斯拉夫踢了一个赛季后，他又相继在马来西亚皇家阵线队、警察队各踢了一段时间，之后于1992年登陆日本J联赛，加盟大阪钢巴队。那时候，日本职业联赛刚刚启动，球队邀请的大多是年过30的欧美知名球星，比如德国的利特巴尔斯基、英格兰的莱因克尔、巴西的“白贝利”济科。能在当时加盟J联赛，无疑显露出他是去日本“技术扶贫”的。虽则来自同属亚洲的足球欠发达国家，但贾秀全本人的实力得到了日本足球界的认可。

2018年8月3日，在加盟法国巴黎圣日耳曼之际，王霜和前辈孙雯在深圳观看巴黎训练。

无论是范志毅、杨晨、孙继海，还是孙雯、刘爱玲、王飞，包括如今的武磊、王霜，中国男女足球员留洋，在切磋球技的同时，也在促进一种文化交流。如今加盟北京国安并已代表中国男足上场比赛的李可，最近接受媒体采访时就曾说，自己小时候看过郑智在查尔顿竞技队踢英超，由此发现自己母亲的祖国竟然也有高水平足球选手。这也算出身阿森纳青训的尼古拉斯·延纳里斯回到母亲的祖国，并取中文名李可代表国足出战的一个缘由。

且看世界职业足球舞台，如果没有德怀特·约克1990年代末在曼联队屡屡进球，世界上又有多少人知道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这个国家呢？中国当然是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大国，女足反而并不是特别有影响力的运动。但也并不能由此看低了王霜留洋法兰西的意义。尽管中国女足是世界杯常客，但坦率地说，由于中国男足整体水平不高，其在带动女足发展的能力上，潜力并不算大。而在欧美一些传统足球强国，女足运动的蓬勃展开恰恰是得益于男足水平之高，以及已经成型的足球文化。

曾在美国女足大联盟踢过球的孙雯说，对于中国球员来说，出国是绝对有益的。“到美国去比赛，无论是对于个人、球队，还是女足运动的发展都是有利的。”孙雯说，“对于个人，出国不仅是到一个更好的环境中去，对自己技战术水平有所提高，而且出国后要面临生活上的独立，还有语言交流的问题，这都会让一个人很快成长起来。球员能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带回来进行交流。对于女足运动，这个影响是长远的。出国踢球影响的不仅是一代人，还能培养下一代人对女足运动的信心。”孙雯至今感到，到美国踢球的这段时间让她非常难忘，是人生的宝贵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