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蕴岭
对于百年大变局,人们特别关注的是权势(power)的变化,或者说是转移。权势,英文是power,蕴含的主要词义是力量、影响力,用在个人表明强势,用在国家意味着强大。
让我们从个人的角度观察权势的转移。权势主要以财富为基础,自从工业化以来,财富向个人集中的趋势就越来越明显。在新的大变局中,财富向个人集聚体现出新的特征:其一,快速向那些抓住新机遇的少数精英集聚;其二,在新兴领域集聚的速度最快、规模最大;其三,集聚超越国家,在世界范围进行。其结果,少数人拥有的财富数额越来越大,富可敌国,且在新兴领域,如网络、知识产权、大数据等方面拥有掌控地位,雇员达几十万,甚至数百万之众,分布在许多国家。
据统计,2018年,全球26位最富的人所拥有的财富为38亿贫穷人的一倍,亿万富豪每天增加的财富多达25亿美元。在美国,0.1%的富豪拥有美国25%的财富,1%的富豪拥有40%的财富,比如,亚马逊老总贝索斯所拥有的财富高达1120亿美元。就世界范围而言,目前1%的人掌控了50%的财富,预计到2030年,这个比例会提升到65%。
值得注意的是,在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新兴经济体,财富积累向个人集聚的速度最快。2018年,在全球新增的亿万富豪中,多数在新兴经济体,1/2在中国。不过,与传统的财富集聚不同,其突出的特点是,绝大多数新富豪的财富增长并不是靠继承,不是靠强夺,而是靠抓住新机遇,靠技术创新。比如,在中国新增的富豪中,97%靠白手起家,1/3靠创新,而且,就年龄结构来看,大多为年轻人。
财富向少数人倾斜,由国家向个人倾斜,在此情况下,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一国财富总量的增加并不必然带来公民财富的普遍增加,在富豪财富积累加速的情况下,很多人的财富却会缩水,并可能会滑落到下层。另一方面,本来强势的政府会因新技术,特别是网络、大数据、智能化的快速发展而变得“失能”,对增量财富的再分配能力下降。技术积累比劳动积累更快,比尔·盖茨早就提出,政府应该对机器人征税,也有人提出应该对所有能带来增值的“非人劳动者”征税。
在此情况下,社会权势的结构出现大的变化,一则,少数人对社会生活产生越来越大的导向力,对政治与政策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力;二则,作为社会稳定基石的所谓中产阶级人群地位动摇,影响力下降;三则,被排挤到社会底层的人群走向“民粹主义”,极端势力上升。而那些掌控巨额财富的富豪通过“国际化”的方式(免税岛、多国护照等),成为不受政府管理的“超级人”,他们运筹帷幄,进退有方。而普通民众出于对现行社会政治的不满,往往采取 “非理性”的选择,让极具个性的“政治黑马”上位,比如,从未有过从政经验的商人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靠出演反腐人物的演员泽连斯基当选乌克兰总统,等等。
新科技革命导致经济运行方式、就业结构、生活方式等发生重大与快速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工作会被智能机器人替代。新的变局势不可挡,尽管对其带来的后果还有待进一步观察,但有些已经初露端倪。比如,大数据成为经济、社会的重要基础构成,拥有者的权势掌控力与影响力可以变得超乎寻常,由此推动经济、政治、社会、思想、文化等的巨大变革。
如果仅顺着这种思维去分析,未来的世界将是非常可怕的。新时代似乎需要有新的思维方式与认知。比如,有人认为,尽管未来财富趋于集中,但财富拥有的方式与含义发生巨大变化,财富大多是存在于股市、债市的“虚拟资产”,是数字化的“社会资本”,依托社会的支撑,在很大程度上说,是一种“个人财富的社会化”。如果失去社会支持,大量财富可能会“顷刻化为乌有”。传统工业化创造的是集聚化的社会结构,而新变局创造的是离散化的社会结构,在此情况下,少数富豪并不能掌控多样、离散与变换的“公民社会”。有人认为,新经济创造的是一种“协作网络”,依赖开放、创新、互动与分享。故此,新時代的财富集聚特性与以往有着巨大的差别。
尽管如此,新变局所带来的挑战仍是严峻的。比如,传统的就业方式发生转变,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如何不被新的发展所抛弃,如何能够分享新发展的成果。对于政府而言,是如何建立适应新变局的政策与管理方式,如何找到解决财富积累两极(财富拥有者和社会公众)化问题的“两全其美”的新政策。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