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在中美间做“选择题”

本报记者　白云怡　王柏尊

自今年初巴西总统博索纳罗上台后，关于中巴这两个新兴大国间关系走向的猜测就没有停止过。博索纳罗在竞选期间的一些举动和言论，以及他和美国总统特朗普之间的频繁互动，曾让很多人担忧这个拉美最大国家是否会与中国渐行渐远。《环球时报》记者近日专访巴西驻华大使保罗·瓦莱，在对他的访谈中，记者明显感受到，尽管巴政府在政策上的确有“亲美”和“右转”倾向，但他们依然渴望发展强劲的对华关系。正如瓦莱所言，对巴西来说，处理对华、对美关系，巴西不需要“玩平衡”，这也不是一道“选择题”。

在中国工作很有吸引力，我正“摸着石头过河”适应并享受这个机会

环球时报：您上任已经有半年多了，您对中国印象如何？今年是中巴建交45周年，您认为中国过去这些年的发展对巴西意味着什么？

瓦莱：来中国之前，我一直都很希望到这里工作和生活，也读过很多有关中国国家和历史的书籍。但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庞大、美丽和充满活力的国家来说，做什么样的准备都是不够的。我非常享受在中国的日子，在这里我有很多新的东西要学，也有很多工作和活动——因为巴中关系是一对非常紧密的关系。

对外国人来说，中国在某些方面非常开放，在另一些领域则不是，这（对外国人了解中国）造成一些困难。但另一方面，这也让在中国实地工作生活的机会变得更有吸引力。我正计划按照中国人常说的那样，“摸着石头过河”，适应并享受这个绝佳机会。

巴西很赞赏中国在过去40年改革开放中取得的成就。我们认为中国的发展对全世界都产生了积极影响：中国帮助数亿人口摆脱了贫困，这和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相一致。当然，中国变化的速度也给世界和巴西带来新的挑战，比如中国发展对全球环境的影响，以及中国企业的锐意进取使得其他国家的公司在许多领域不得不面临更激烈的竞争。

环球时报：博索纳罗总统预计10月访华，能否介绍有关此访的更多信息？很多报道称，博索纳罗总统将在访华期间宣布巴西正式参与“一带一路”的消息，与中国签署相关谅解备忘录，您能否证实？

瓦莱：我们还在同中国有关部门讨论此访的最佳时期，所以还没有具体时间和日程可以发布。我想强调的是，博索纳罗总统在上任第一年内，在巴西国内工作日程还非常繁忙的情况下，立即接受邀请决定访问中国，这一事实本身就显示出他对巴西与中国关系的高度重视。

此外，总统已邀请习近平主席在合适的时候访问巴西，且中国领导人预计将出席11月在巴西举办的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我想，这说明双方都决心把已经很好的巴中关系保持下去。

关于“一带一路”，巴西非常期待参与，但我们不认为一定有必要签署一份谅解备忘录。可能是出于文化差异，我们的理解是，这是一份相当笼统、未来我们会依据其采取一些行动的文件。但鉴于巴中之间已经在投资、贸易和其他业务上有如此良好、密集与具体的合作，我们不认为两国间还需要签署一份这样的文件，也不将其视为巴西参与共建“一带一路”的前提条件。

我认为，中方目前向我们提出的建议很好，即寻找“一带一路”倡议和巴西自身发展战略中可以对接的部分并加强合作。事实上，在该倡议提出前，巴中就已经保持着这样的合作。

巴西铁路行业缺乏外资，期待有竞争力的中企参与

环球时报：外界十分关心巴西新政府的对华政策，中国被视为伙伴、对手，还是试图在巴扩张影响力的威胁？

瓦莱：我不愿意轻率地定义中国这样一个多元、复杂和巨大的国家，我们无法用一个简单的定义或范畴去框定它。对巴西来说，中国意味着很多东西，中国是我们近十年来最主要的贸易伙伴之一，也是巴西重要的投资来源国，而巴西也是中国在西方仅次于美国和德国的第三大贸易伙伴，这意味着巴中之间拥有紧密而坚实的关系。

当然也有挑战。正如我之前提到的，由于所处区域和环境不同，巴中并不是对每件事都抱有同样看法，但两国间有良好的沟通对话，而我们对彼此的尊重和相互理解的愿望也将构成我们应对分歧的基础：即使我们无法总是达成一致，我们将尊重彼此的立场。

今天，中国已是国际体系里的一个关键角色，我们认为，在未来几年，中国将继续在定义国际体系、制定国际规则方面发挥更大作用。巴西期待在这方面与中国保持对话，在维护两国共同利益的同时，一起为世界作出更大贡献。

环球时报：博索纳罗总统在还是总

统候选人时曾访问中国台湾。请问巴西现政府是否已改变或准备改变在一个中国政策上的立场？

瓦莱：巴西和台湾独立关税区长时间保持着很好的贸易投资关系，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这完全不影响我们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才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我们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承认发生在45年前，从那时至今，我从未听说任何要改变这一政策的讨论。

环球时报：总统先生此前曾说过不希望“中国买下巴西”，这是否意味着对中国投资和企业的态度会有变化？

瓦莱：博索纳罗政府的总体施政方向是让巴西在外国投资者眼中更具吸引力，这其中也包括中国投资者。这需要对巴西某些行业进一步开放，更新法规，以便更多外国投资进入。

最近几个月，巴西在石油行业采取了许多这样的行动，中企在石油领域已经十分活跃，我们希望在未来数月甚至数年中，中国公司能进一步参与。此外，我们希望在电力领域看到更多中企参与，目前中国的三峡集团和国家电网已经在巴西市场占有相当大的份额。

在另外一些领域，我们曾经很缺乏外国投资，相关法规改革推进起来比较缓慢困难，但本届政府已决心尽快完成。其中一个重要领域是铁路行业，中国有很多在该领域相当有经验和竞争力的企业，巴西希望它们能参与我们下一阶段的项目。

鉴于中国在巴西的投资增长速度如此之快，有时候你们的确会在媒体上读到一些与此有关的评论。但我认为，这与其说是某种对中国投资的反对，倒不如说是中国成功的证明。

不能因为有人提出怀疑，就不经调查阻止华为进巴西

环球时报：巴美关系发展迅速，在中美关系出现紧张的背景下，这是否会导致巴西远离中国？巴西是否在中美间寻求“平衡”？

瓦莱：我们并不将其视为一种“零和游戏”。相反，我们希望同时与中美保持最好的关系。我们不认为这是什么“大国平衡”战略，平衡给人一种感觉，就是你一旦在某一方“加码”，就势必在另一方“减码”，而我们希望的是和这两国在各领域都发展密切关系。

当然，过去30多年，巴中关系中发展得最好的是经济、贸易和投资，在科技方面也有长时间合作，但我们期待和中国建立更紧密的政治关系，推动旅游、体育、人文等各方面的交流。尽管巴中距离遥远，共同的安全关切很少，我们正在推动两国军方和安全专家交流与对话。在网络安全领域，鉴于中国企业华为在该领域的行业地位，我们认为和中国在这方面的合作也越来越重要。

至于美国，巴美在1942年就西半球防务协作结成同盟关系。然而，这并不是我们提升巴美关系的主要努力方向，也不会对巴中关系有任何影响。请允许我再强调一遍，这不是一道“选择题”。

环球时报：不久前，巴西副总统莫朗表态称，巴西政府不会禁止华为参与5G移动通信网络建设和运营。作为美国在拉美最大的盟友之一，你们是否担心会受到来自美国的压力？

瓦莱：在巴西，外国公司能否参与的标准和条件必须依照法律确定，必须透明和公正，否则就会遭到司法审查。这意味着我们不能主观地仅因一家公司的国籍或名字就禁止它，不能因为有人提出对华为的怀疑，就不经调查阻止它进入巴西。在这一背景下，我认为巴西无法按照他们的想法那么做，况且，除了美国方面的一些公开言论，我尚未听说美国对巴西有任何实质性施压行为，所以我个人并不特别担心这一点。

不过，5G是一个全新领域，相关法律法规还不健全。在未来立法过程中，我们可能有安全上的考虑，而这些规定会进一步产生商业影响。因此，我们希望和中国政府尽早展开讨论、交流与合作，确保两国政府间和企业间的互信。

环球时报：对于中美关系出现紧张，巴西和拉美持何立场，有何关切？

瓦莱：一方面，中美经贸摩擦为大豆等部分拉美出口产品提供了更多机会；另一方面，我们很担心经贸摩擦造成的种种不确定性，以及中美两国未来达成的贸易安排是否符合国际贸易规则，是否对他国具有歧视性。比如，如果这份潜在的协议将对贸易进行人为安排，或对未来美国对华出口设定数量目标，拉美将对此十分关切。

很不幸，拉美只是这场世界上两个最大经济体双边摩擦的旁观者和猜测者。这一事件中，没有任何其他国家参与的余地。我们希望两国尽快达成协议，重建足够的信任。只有在信任的基础上，才有实现更广泛对话的可能，才能为世贸组织的正常运作和改革创造条件——这一过程需要中美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