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淑芳 汪哲宇
(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景德镇市,333000)
洪武二年(1396年)明廷在景德镇设陶厂(后更名为“御器厂”),开始了专为宫廷烧制御用瓷器的历史。而烧造所产生的残次品和遴选后的贡余品则严禁流入民间,尽数摧毁、掩埋在御厂之内,长期不为世人所知。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对御窑遗址进行了多次的抢救性考古发掘以及主动性考古发掘,出土的明清御窑瓷片数以吨计。而随着御窑考古的整理工作持续推进,不断有重要遗物被发现、修复。
宣德时期,天下安定,休养生息,史称“仁宣之治”,御窑生产的香炉种类也逐渐由以祭祀用炉为主转为日用香炉为主。而由于宫廷所需日用香炉增多,御窑相应生产了一批造型仿古,装饰手法多样的瓷质香炉。本文简要梳理了明初瓷质香炉功能转变、器型变化的原因,旨在介绍此五种新发现的釉色品种,并以之与历年出土的相应器型做简单对比分析,未能对其进行全面、深入研究,一些观点或为粗浅,甚至有误,待请方家指正。
出土的明初明代御窑瓷器中,除了部分赏赉、外销国外的大碗、大盘等器之外,多数是用作皇家的日常饮食、陈设赏玩之用,例如各式的碗、盘、杯、碟、执壶、瓶、罐等,另外专有一类为祭礼用器。
1367年,已经削平江淮豪强的朱元璋在应天府(今南京)准备北伐时发布《朱元璋奉天讨元北伐檄文》,檄文中提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口号。1368年正月,朱元璋登基称帝,建立明朝,而秋季即北伐功成,攻克元大都,结束了元朝在中原的统治,汉民族再次成为了华夏正统。所以,“驱逐胡虏”已成,如何“恢复中华”,成为了明初的重要问题。
为了尽快摆脱蒙古人的影响,明初朱元璋竭力复兴儒学,以宋代程朱理学为统治思想。“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对于处于初创期的明朝来说,祭祀至关重要,也是宣扬其皇权天授、维系其统治秩序的重要活动。
图1
明初百废待兴,明太祖便力求简朴实用,在祭礼方面,取法宋代而使用瓷质祭器,祭瓷造型亦学习宋代官窑、汝窑而多仿自商周青铜礼器,更大量使用瓷质盘、碗替代了一些古礼器,并对不同祭祀场所使用祭瓷的釉色品种、数量等制定了相当具体的规定。同时,还烧制了一些大型瓷质三足鼎式炉来替代以往的铜质鼎炉,明初的洪武、永乐、宣德均烧造,例如御窑遗址出土的永乐青花海水仙山纹三足炉(图1)、宣德白釉三足炉等。另据耿宝昌先生所编撰的《故宫博物院藏明初青花瓷》一书中所言“此种大炉在永乐、宣德时期十分流行,一般用于盛大的宗教、祭祀活动”。但是,香炉作为祭祀礼器,使用不多,出现的时间也并非长久,据宋代金石学家赵希鹄在《洞天清禄集·古钟鼎彝器辨》称:“古以萧艾达神明而不焚香,故无香炉。”或许可以说明在宋代以前,此类原本作为宗庙祭器的香炉的发生和发展本应是后来演变所致,应是受到了汉唐以来道教与佛教兴盛所带来的影响。
日用香炉,则多为金属质,汉代已然多见,以博山炉较为典型,最初的用途多是熏衣、辟虫、去味。以焚烧香草为主,需用器盖,以防火星、灰烬冒出。唐宋时期,儒释道三教并提,均得到了长足发展,在明代已然出现“三教合一”的说法,三教杂糅而形成为了中华文化的核心。文人以香养性,宋以后,名窑遍出,瓷质香炉也从祭坛逐渐走向了文人的书房,“红袖添香夜读书”,宋代文人将香文化推向了高峰,香事已是文人的雅事,发明、发展了品香、制香、斗香等诸多香事,也对香具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同时,也开始有将香炉作为庭院花器的情况出现。明初崇尚朱明理学,大量继承了宋代的文人趣味,永乐之后百姓安享太平,文人地位提升,加之郑和七下西洋,在南亚、东南亚构建了庞大的朝贡贸易体系,香料得以进一步丰富,香具则承袭宋代的基础上继续发展,香事无论在宫廷还是民间均更为普及。
宋代,香料种类丰富,以合香为主,每一品大抵由五至十味香药研磨细末调配而成,品种多达二十二种。且唐代出现的熏香此时更为流行,即不直接点燃焚烧香料,而香品不直接点燃,不投入火中。香炉内铺厚厚的有保温作用的炉灰,拣一小块烧红的炭块埋于正中央,再薄薄地盖上层灰,只露出一点。香料放在薄银片等导热物上薰烤。此类日用香炉,一般不大,可手持,有豆式炉、鬲式炉、鼎式炉、奁式炉、簋式炉等多种器型。
图2
明初的洪武、永乐时期御窑烧造日用香炉较少,宣德渐增。这也是由于明宣宗朱瞻基本身除了是明代政绩卓著的守成之君外,还是个特殊的文人,性格秉性、爱好与其惯于征战沙场的祖父永乐皇帝、曾祖洪武皇帝有大不相同。宣宗拥有深厚的艺术修养,爱好翰墨,尤工绘事,其御笔多有传世,展现了其不俗的艺术造诣。所以,宣德皇帝本欲以暹罗进贡的“风磨铜”制作用于祭祀的铜香炉,继而参照先朝遗器,亲自参与设计,铸造了集祭祀、供器和赏玩等功能于一身的“宣德炉”,之后却将之更多置于内廷之中,作为案上清玩,这也表现了当时上流社会的文化时尚。
同时,在宣德时期,御窑瓷器的品种格外丰富、质量极高,也烧造了一些香炉,如弦纹三足炉、双耳三足炉、长方炉(图2)、镂孔香薰等,造型种类虽不如碗、盘、瓶、罐等其他日用器、陈设器那么丰富,却与同时期的诸多书房陈设瓷器一样,运用了多种装饰手法,时代风格盎然。
总体来说,明代宣德以来,无论是瓷质还是金属质,香炉已然渐渐成为文人手中的雅玩之器,作为一种常见的文房用具而成为陈设器的主流。明中期至清代,“炉瓶三事”(即香炉、香盒及盛放香铲、香箸的小瓶)更是发展成为书房中比较固定的组合。
弦纹三足炉,因其器形类似于汉代漆奁盒,亦称“奁式炉”,宋代颇为流行,宋人称它为“奁”“小奁”“奁炉”或“古奁”,陆游在其《斋中杂题》写道:“裴几砚涵鹤鹆眼,古奁香斫鹧鸪斑”。而作为主流的日用香具,汝窑、定窑、南宋官窑、龙泉窑、吉州窑等都生产。明代宣德御窑所生产的弦纹三足炉,器身如直筒,下有三矮足,外壁凸起弦纹九道,分布等距,内壁施白釉,足底中心一般因需垫烧而露胎无釉,只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紫红釉者除外。与宋代窑器相比,其外壁等距分布的九道弦纹是最明显的区别。宣德之后,御窑烧造同种器型者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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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年的御窑考古中曾发现了涩胎(图3)、仿哥釉(图4)、孔雀绿釉、红釉(图5)等四种弦纹三足炉的标本,另有见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传世的紫釉、孔雀绿釉及青花缠枝莲纹等三种。近年又新发现有蓝釉(图6)和瓜皮绿釉(图7)两种,此两种亦暂未见有传世器。宣德蓝釉弦纹三足炉标本,残长10.2厘米,仅有部分口沿,未露出款识,也未及底部。口沿一线有醒目的“灯草边”,可见外壁弦纹六道。蓝釉是一种高温石灰碱釉,生坯施釉,宣德蓝釉被认为是历代蓝釉中的佳作,亦称“宝石蓝”,后世常以之与白釉、红釉并列,推为宣德颜色釉瓷器的三大“上品”。此标本可谓宣德蓝釉之代表,釉质不流不裂,呈色稳定,色调浓淡均匀;内白外蓝,皆釉面肥腴,显橘皮纹。
宣德瓜皮绿釉弦纹三足炉,已修复,较为完整,其口径14.9厘米,高12.6厘米,虽无款,但从胎质和造型来看,应为宣德器,同属无款器者还有台北故宫藏孔雀绿釉及御窑出土仿哥釉等。瓜皮绿釉,是一种玻璃质的低温铜绿釉,以氧化铜为呈色剂,以氧化铅为助熔剂,宣德时期创烧,现今留存稀少,以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瓜皮绿釉暗龙纹大碗为典型,其釉色翠绿可爱,釉面折光,有流釉情况,底部暗刻双圈六字楷书款。从出土情况来看,御窑还曾试验烧造梅瓶(图8)、凤首瓜形注(图9)、桃形注、水仙盆、高足碗等其他造型,这些造型也暂未见传世。通过观察,不难发现,当时的瓜皮绿釉工艺也在试验中逐步提升。梅瓶上已检测出有未烧结的化妆土成分,致使胎釉结合不紧密,剥釉严重。水仙盆与高足碗标本,虽已经摈弃使用化妆土,改为在白釉上施釉,所以剥釉情况少见,却容易呈色不均,釉面易出现细小开裂,且氧化泛铅。凤首瓜形注与桃形注,或因烧制温度过高、发生还原反应,致使釉面多有红褐色斑点。而正是此弦纹三足炉,釉面情况与台北故宫藏大碗最为接近,却仍被摧毁、掩埋于御厂,或许还是因为其呈色偏淡且不够均匀。
此类双耳三足炉,器形源自商周青铜鼎炉,直口厚唇,腹壁上部较直,下部内收成圜底,三蹄形足。肩部凸起弦纹一道,弦纹之下伸出附耳一对,两耳内弓。暂见所有该类器物均内壁施白釉。
1955年河北省安次县固城出土了一件宣德矾红彩莲托八宝纹双耳三足炉(图10)是为标准。此炉高12.5厘米,口径13厘米,器身以矾红描绘。口沿绘卷草纹一周,腹部绘缠枝莲和"八宝纹",耳与足根绘卷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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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2004年,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组成联合考古队,对御窑遗址的珠山北麓区域进行了主动性考古发掘。此次发掘,在宣德地层内出土有涩胎(图11)、仿哥釉(图12)两种双耳三足炉标本,涩胎标本于口沿下方有“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横排款,而仿哥釉器修复后未见款识。而在2014年的六月到九月,为配合珠山北麓窑炉区保护棚的改造工程,对位于02-04年发掘区以南的500平方米区域进行了抢救性考古发掘。此次发掘,层位关系清晰,成果丰硕,出土遗物数量众多,其中就包括有三种以往未曾得见的双耳三足炉标本,即白釉、孔雀绿釉与一种低温铅釉。白釉双耳三足炉标本(图13),该标本残高6.9厘米,仅有部分口沿,未见款识,无足。其釉色偏黄有开片,底部可见两处接胎痕迹,概因其接胎有瑕而至烧制时足部脱落,底心处因须垫烧而无釉露胎。此白釉器也可作为矾红装饰的半成品。
孔雀绿釉双耳三足炉(图14),该标本可修复,高11.5厘米,未见款识,腹上部有一残耳。该器应是以高温烧成的涩胎为体,外壁施以孔雀绿釉,二次入窑,低温烧成,外底虽大部分缺失,依稀可见孔雀绿釉痕迹。但未使用化妆土,却因釉层稀薄,大量剥落,仅肩部保存较好,釉面有玻璃质感,细小开片。
低温铅釉双耳三足炉(图15),该标本可修复,高10.1厘米,未见款识,腹上部有一残耳。外壁及底部均施以低温铅釉,有细小开片,易剥落,底色应为黑色,但因其氧化过度,表面泛铅严重,部分区域折光现青绿色泽,暂不知是以何物为着色剂,或为御窑试验其他低温釉色品种的失败之作。
根据以上介绍的诸例,对比以往及之后的情况,虽然宣德御窑所产香炉在造型上极力仿古,却在样式上最为丰富,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明宣宗的嗜好。从后世御窑瓷质香炉的生产情况来看,无疑是受到了宣德御窑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宣德御窑对中国的整个瓷质香炉烧造行业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