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民族古籍办:透过故纸堆用心追寻民族传统文化的影踪

2019-06-21 01:42刘笑,范春燕,刘瑜澍
今日民族 2019年5期
关键词:古籍工作者少数民族

民族文化惠民之书籍

古籍整理,经常被误以为是与世隔绝的书斋工作。事实上不是,云南省民族古籍办少数民族文献的收集、整理,诠释了我们对“文化惠民”极为深沉的理解。

“文化”这个词有很多的理解,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一个有“文化”的人,通常还是指具备读写能力的人。换句话说,在中国这个古代崇尚读书的国度,文字和书籍几乎就等同于“文化”。在这个意义上,少数民族古籍的收集、整理,就是保存民族文化的“种子”,我们放宽历史的视野,这就是“为往圣继绝学”的伟大工程。

另外,颇为特别的是,少数民族古籍经常保留在个人手中,古籍整理者需要走向田野,爬山涉水去寻访这些古籍。在取得持有者信任后,这些古籍才通过现代科技手段整理、出版得以传播出去。这个过程,是一个循环,始于民间,又返回到民间。这个过程中,政府和古籍整理者是必要的中介,它放大了古籍的惠及范围。如果考虑到这些文化精品被阅读、使用后对民族文化产生的推动作用,我们可以说,这样的“文化惠民”,是只有起点,没有终点的传递与再生产。

昆明的翠湖边,一幢不起眼的小楼上,李克忠稍加思索,努力记住了电话中财务人员要求的报账材料——外出寻访古籍、资料的每一分钱都是公家的,要严格遵守相关的审计要求,可不能出错。

他的办公室,堆满了已成的、将成的大部头书籍,以及半点书的影子都还没有的各种资料,透着知识分子严谨、朴素的韵味。

这里,是云南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办公室(下文简称“省民族古籍办”)。李克忠是省民族古籍办的研究员,哈尼族,从事古籍收集、研究、整理、出版工作已经30来年了,是省民族古籍办最资深的研究员之一。

他告诉记者,省民族古籍办对少数民族古籍的收集、研究、整理、出版工作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虽然这项工作在社会上的认知度不高,但是做出来的成果、成绩得到了国家民委和省民族宗教部门的高度评价,诸多成果成为全国民族古籍工作的范例和典型,为云南民族文化的抢救保护、传承和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云南民族文化的基因库

在云南少数民族的诸多神话传说中,都有上天降下能使人类灭绝的大灾祸,人类中的某两个不得已带着其他物种(一般是一对)躲进鼓、葫芦等器皿中,成功幸存后重新繁衍人类的故事。这个器皿,类似我们今天的基因库——如果物种有灭绝的危险,基因库中保存的“种子”,将成为物种繁衍的希望所在。

省民族古籍办在云南民族文化的抢救保护、传承和研究中,也扮演了这样一个文化“基因库”的角色。

李克忠告诉记者,1984年,省民族古籍办成立,在“组织联络协调指导”八字方针的指导下开展云南少数民族古籍相关工作。35年来,省民族古籍办对全省的少数民族古籍开展了多次排查,掌握了云南10余万种少数民族古籍的基本信息;对大量的重要古籍进行了抢救、整理、翻译和出版,目前已经出版了100多种云南少数民族古籍。

说着,李克忠打开自己的书柜,随手抽出一本:“这是我们长期、定期出版的《云南民族古籍丛书》,每年出版不能少于1套,目前已经出版了100多套。”

另外一套长期出版,在全国非常有影响力的是《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相关工作在1997年就已经启动,目前还余部分古籍编目正在编辑,编撰完成后将陆续出版。李克忠很自豪地说,这套书编目工作最先开展的是纳西族、白族、哈尼族,都是关于云南少数民族的,云南的民族古籍编目工作是向全国推广的范本。在这一项目的带动下,云南还出版了《云南民族口传非物质文化遗产总目提要》,该书几乎囊括了云南已经公开出版的和即将出版的少数民族的古籍编目,是对云南26个民族数以万计的口传文化遗产进行系统整理的第一部目录学巨著,也是全国第一部区域性民间文化目录学巨著,是一本研究云南民族口传文化重要的工具书。

省民族古籍办近几年来还先后出版了70卷《云南少数民族古籍珍本集成》,该项目被列入云南省民族文化百项精品工程,是目前影响力比较大、学术价值非常高的一项古籍出版工作。李克忠介绍说:“我们计划出版100卷,今年将出版至第90卷。这个项目是我们和云南民族出版社合作的,项目经费总投入近1000万元,平均每卷的经费是10万元,其中用于书本资料搜集、编辑出版的费用占到整卷书经费的一半。”

目前,省民族古籍办还在全省范围内开展云南少数民族古籍的普查、登记工作,对部分珍贵、残缺的古籍启动了抢救性的保护修复工作;同时,紧跟技术潮流,运用大数据技术搭建云南少数民族古籍资源库。

除了业务职能,省民族古籍办还肩负行政职能。自成立以来,先后指导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大理白族自治州等州市以及部分古籍资源丰富的县区成立了古籍工作机构,并在政策、经费、业务上给予一定的支持及指导,进一步壮大了古籍工作队伍。

在做好省内古籍工作的同时,省民族古籍办还承担着部分跨省区的古籍协作工作,尤其是在西南片区,常常是牵头、出力的“顶梁柱”。李克忠解释说,云南少数民族众多,彝族、壮族、回族、藏族等跨省区的少数民族在云南都有分布,古籍资源自然丰富,因此,相关的收集、研究、整理、协作工作云南只得“当仁不让”。当然,也有部分古籍工作是轮流牵头协作的,对其他省区的古籍协作工作,省民族古籍办给予了大力支持。

·古籍整理·

·深入农户家搜集古籍·

古籍工作的古典与现代

李克忠告诉记者,古籍工作的第一步往往是搜集。由于历史、文化等因素,很多古籍资料是散存在民间,收藏者中的大多数居住在偏僻的乡村。古籍工作者们平时就需要注意收集各方面的线索信息。当从朋友、同行乃至相关行业工作者那里知道古籍的消息之后,他们不得不跋山涉水,远赴当地进行搜集。

既然是收藏,主人家就不肯轻易示人。有多年经验的李克忠和同事们一般会请当地的古籍工作者或者德高望重的当地人一同前往做工作——谈感情、拉家常、说政策、解忧虑。李克忠说:“我们的少数民族同胞非常淳朴。能看到古籍的关键并不是金钱或者什么,而是要取得他的信任,让他相信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也不会将他珍藏的古籍带走;而是响应国家的号召,为了民族文化的传承,让更多的机构和专家学者了解民族古籍的丰富性和其中的深刻内涵。”

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李克忠和同事们住在村里是常事,也常常帮着打过交道的村民们解决各种难题,为他们的生活、发展谋划参详,出钱出力。唯有用心才能换得另一颗真心,主人们像给朋友展示一样拿出藏品,供古籍工作者们了解、记录、研究,金钱的补偿反倒是其次了。

李克忠说:“我们有严格的规定,金钱补偿并不多,只要和主人家交上朋友,他们其实并不介意。有一次,我们在一户藏有古籍的村民家里遇到了他80多岁的老母亲,临走的时候,我掏出200元钱送给老人。这在我们是很正常的小事,表达对朋友的关心和对老人的敬重,但是那位老人之后多年一直惦记着我,常常问候、关心。有时候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村里没有银行和ATM机,没法给在外乡的孩子打学费、生活费。主人家直接把钱给我们,请我们路过银行或者ATM机的时候帮忙打款。那是他们很辛苦才赚到的钱,甚至是借来的,但是他们就是这样单纯地相信我们,把我们当亲人和兄弟。”

“一诺千金,肝胆相照”,这在很多人看来觉得不可思议,却真实存在着。不过,有时候也会有“反派”——古籍贩子。古籍工作者们对此深恶痛绝。李克忠说,古籍贩子闻风而动,到了主人家各种诱骗、威胁。古籍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往往不知所终。因此,若双方狭路相逢,古籍工作者们选择正面“杠”,毫不留情揭露他们的真面目,争取古籍收藏者的支持。李克忠说:“一定要坚决斗争啊,不斗争我们珍贵的古籍就会被贩卖、破坏,这是不可以的。”

搜集古籍资料的过程充满了古代武侠的味道,之后的工作则需要现代技术施展魔力。李克忠介绍说,进入整理阶段,需要对古籍资料进行仔细甄别、选择,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启动“古籍再造工程”。

“古籍再造工程”主要是通过影印、扫描等技术对古籍资料进行抢救、整理和保存。“由于保存条件受限,很多古籍会受潮、被虫蛀,纸张会慢慢褪色、变脆、破损,‘古籍再造工程’能留下它们目前的状态,最大限度减缓古籍流失。”这项工作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迄今为止,省民族古籍办已经“再造”了3000多册(卷、件)古籍资料,涉及彝、傣、壮、瑶、纳西等多个少数民族,对民族文化的抢救、弘扬、宣传都具有重大而深远的现实意义。

让全世界感受到云南民族文化的魅力

李克忠说,古籍工作无疑是艰难的,但是当看到民族文化抢救的成果,让全世界感受到云南民族文化的魅力,是最让人骄傲的事情,也是他心中古籍工作最大的“惠民”。“我认为一项惠民工程,需要具备经济效益或者社会效益。古籍工作的经济效益并不彰显,然而它的社会效益却是巨大的。”

云南有众多少数民族,当某一项民族古籍保护成果出来之后,不仅能取得本民族的认同,对其他民族也有示范效应,能唤醒更多民族、更多机构、更多人保护传承民族文化的自觉性。

此外,省民族古籍办出版的书籍,大量都用于赠送,赠送对象主要是高校和民族文化研究机构,中国社会科学院、云南省图书馆、云南大学、云南民族大学、西南民族大学等都有省民族古籍办赠送的图书。有的机构需要某本专门的书籍,只需寄来“求赠函”,古籍工作者们不取分文慷慨相赠。

李克忠表示,云南民族古籍工作者希望能为更多的民族文化研究者提供帮助和方便,帮助他们研究、保护、传承民族文化,让全世界都感受到云南民族文化的魅力。尤其是随着“一带一路”建设的实施,文化正逐渐成为云南与世界接轨的重要桥梁,这对云南民族文化的保护、研究和传承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唯有丰盈、优秀的民族文化,才能真正展示云南魅力的精髓,进而促进文化的传播。

“过去,古籍工作是‘冷板凳’,外界不理解不认可。然而云南民族古籍工作者依然在默默无闻、脚踏实地地开展工作。”李克忠说,过去,作为一名古籍工作者,自己更多的是追求“著作等身”的快乐,怀揣着和父辈们在哈尼梯田上耕作时一样的心态——田,总要有人耕;文化,总要有人传承,其他的留待后人评说。

近几年来,在民族宗教工作部门的支持下,随着各项成果逐一展现,省民族古籍办收获了很多支持。李克忠说:“今年,我们还计划加大普查和数字化的工作力度,邀请更多机构加入普查队伍、扩大普查面,增加普查经费,对云南少数民族古籍进行大普查,将更多优秀的民族古籍抢救、整理、保护起来,实现数字化。”

点亮自己,照亮文化传承的路,也一定能照亮路上的同行者,并吸引更多附近的人加入前行的队伍。李克忠和更多的云南民族古籍工作者,还在用心用情拂去岁月的尘埃,追寻着民族传统文化的影踪。

(本专题部分图片由受访单位及个人提供,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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