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

文/ 薛漠北

图/陈敬荣

此时此刻的文锦有一种预感，她感觉何大成和文轩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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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成驾驶着汽车行驶在山间小路，也许是连夜赶路的缘故，他觉得头隐隐作痛。他想要停车休息一会儿，又担心会耽误回家祭拜亡父，想到用不了多久就到达老家，他决定忍一忍。

与何大成一起赶回老家的还有何大成的妻子文锦，以及一对十岁的龙凤胎。两个孩子吵闹了一路，此时已经睡着了。

“我总觉得心慌，总感觉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文锦透过车窗，看着驮着一轮血日的火烧云念叨起来。

何大成觉得文锦什么都好，就是太迷信，他看着前方对文锦说：“你有空考个驾照，下次可以帮我开车让我休息一下，不要老是浏览那些没有用的网站。你这种人最容易被骗。”

铃声突兀地响起。

文锦看了何大成的手机一眼，替何大成接了电话。

电话是何大成的老母亲打来的，她在电话的那一端语气兴奋地询问何大成一家人到了哪里。文锦原以为老太太是太期待与孙子孙女见面，没想到老太太在文锦挂断电话之前补充了一句，“你爹回来了。”

文锦的心咯噔一下，顿时皱起了眉头，对着电话那头的老太太说：“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这次回去就是祭拜爸的，爸都走了多少年了？”

老太太的语气并不像是撒谎：“是真的，我也觉得奇怪，一开始还挺害怕，但现在你爸就坐在我身边吃面疙瘩汤呢，跟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算了，反正你们也快到了，等你们到家就知道了，我可没撒谎呀。”

文锦精神恍惚了一会儿，这才放下手机，喘着粗气扭头去看何大成。

何大成瞥了文锦一眼，重新将视线移回到前方，问道：“妈跟你说什么了？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文锦不知道该怎么对何大成说，她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只说了一句“妈打电话说爸复生了。”

何大成踩下刹车，扭头去看文锦：“你瞎说什么呢？”

文锦解释：“是真的，妈的语气听上去很兴奋。”

由于惯性，在后座睡觉的双胞胎撞到了椅子背上。哥哥何文轩直接醒了过来，开始没来由地发脾气。妹妹何文夏倒是个心大的，正姿态扭曲地睡着。

文锦也不顾何文轩吵闹，继续说：“我倒是不怕别的，就怕是妈身体不行了，老一辈的人都说人在去世之前会产生幻觉，他们会看到亲人来接自己，我怕……”

“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成天唠叨这些到底烦不烦？”何大成原本就不相信迷信的那一套说法，此时文锦的这套说辞，在他听来已经和诅咒没有区别了。

“可是妈刚才打电话确实是这么说的。”

“闭嘴吧！”何大成呵斥文锦，让文锦闭了嘴，而后重新启动车子，加快速度向老家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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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车停在了小院里，何大成慌慌张张地下了车。

文锦并没有第一时间下车，而是带着两个孩子留在车里。

何文轩又开始闹了：“我要见奶奶，我现在就要见奶奶。”

何文夏觉得何文轩在后座鲤鱼打挺总是踢到自己，便开始告状：“妈妈，你能不能管管何文轩？他把我的腿都踢断了。”

文锦紧盯着前方，根本没听到两个孩子在说什么。

何文夏将何文轩推到一边，在两人之间划了一条看不见的隔离线。

此时何大成已经走到了屋前，透过窗户，他能够看见炕上坐着两个人，那两个人背对着他，他看不见脸。

何大成拉开门，走到外屋，试探性地喊道：“妈，我回来了。”

东屋的老太太听到何大成的声音，一脸惊喜地推开门，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何大成说：“还愣着干啥？快进屋跟你爸打声招呼。”

亲耳听到母亲胡说八道，何大成的心里还是震惊的。

见何大成还是不动，老太太走到何大成身边去拉何大成的手：“快进来，你爸才回来，这可是大喜事。”

何大成想去伸手试探老太太的额头，看老太太是不是发烧变糊涂了，但却又不敢。他只能任由老太太将自己拽进东屋。

何大成的一只脚刚一迈过门槛，视线就迫不及待地落到了炕的位置。

炕头坐着一个老人，一头花白的短发，皮肤的褶皱如同龟裂的地面，可不就是他那位死了几年的父亲。

何大成没进屋之前还在猜想是不是老太太在炕上放了一个假人，此时见到了活生生的父亲，他一时哑然。

老太太这时才想起来问自己孙子孙女在哪。

虽然面前的父亲有血有肉，但毕竟是早就埋进过土里的人物，何大成很怕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测。何大成正在思考要不要告诉母亲孩子还在车上时，屋外就传出了何文轩的声音，正是文轩自己打开门跑下了车。

文锦在后面追个不停。

文轩淘气，跑得快，文锦根本追不上他。文轩跑进屋子，跑到奶奶身边，直接抱住了奶奶的腿。

老太太像是见了宝一样，将文轩抱在了怀里，而后指着坐在炕上的老头对文轩说：“文轩，看爷爷回来了。想没想爷爷？”

虽然文轩几年没见爷爷，但对爷爷还是有些印象，他看了爷爷一眼，而后坐到了炕上，扭头看着爷爷问：“爷爷，妈妈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你去了哪儿啊？”

老头儿笑呵呵地说：“那个地方啊，可远了，但是爷爷差点就走不回来了。”

文轩一脸天真地问：“比北极还远吗？”

老头儿想了想，点头说：“比任何地方都远。”

“那里好看吗？有没有北极熊？”

“好看，那里什么都有，但是爷爷不想留在那里。”

不懂生死概念的文轩傻兮兮地说：“爷爷我也想去看看。”

何大成立刻喝止道：“文轩，别乱说话，赶快过来，别烦爷爷。”

老头儿很有保留地看了何大成一眼，没说话，放开了拉着文轩的手。

此时站在外屋的文锦光是听到声音就已经被吓了个半死，正要进去把文轩给拉回来，一只小手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衣摆。

文锦低头，发现文夏正抬头看着她，一脸警惕地小声问：“妈妈，爷爷不是已经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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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文锦迷信，但对于死者复活这件事，她还是持保留意见的。毕竟对方应该在棺材里腐烂，现在突然复活，谁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文锦突然有些觉得这地方偏僻，死者不拉去殡仪馆火化而是直接下葬实在不妥。

文锦没回答女儿的问题，她将女儿护在身后，十分警惕地挪动着脚步，对着东屋喊：“文轩，快过来妈妈这儿。”

文轩调皮，大人要他往东他非要往西，听到文锦的声音后，他干脆脱了鞋，跑到火炕的角落耍赖。

文锦实在没办法，只能叫何大成。

何大成从东屋探出头，看着文锦，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你进来看一眼吧。”

文锦摇头，想要让何大成开车带着他们离开。

何大成知道文锦的意思，走到文锦身边小声补充道：“真的是爸，他能呼吸，手也是热的，跟以前一模一样。”

“我觉得我们还是快回去吧。”顿了顿，“我们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他上坟，现在他活了，我们就直接走吧。”

何大成的父亲突然出现在了东屋门口，看着站在外屋的两个人开口道：“天都黑了，夜路难行，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明天再走吧。”

文锦被老头子吓了一跳，尽管老头子并不是长着烂脸的死尸，她依旧没有觉得放松。

老头子看着儿媳的紧张的表情，知道她心里的疑惑，继续开口道：“你们别害怕，我会把事情的原委全都告诉你们。”

文锦听过太多怪谈，并不敢直接拒绝老人，她只是要求何大成把文轩带出来，把文轩和文夏关在西屋。

老太太把早就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每份菜都分出一小份后送到了西屋。

文轩不想被关在西屋，一个劲儿地吵着要出去，文夏拉住他，一脸严肃地说：“别闹，赶紧吃饭！”

文轩不服气：“妈妈欺负小孩，好吃的都在东屋，不给我们吃。”

文夏堵在门口不肯让路：“小心你去东屋再让爷爷给吃了。”

文轩当即表示要告状，说是爷爷刚从遥远的地方回来，文夏就开始说坏话。

文夏继续说：“妈妈说爷爷去了很远的地方，意思就是爷爷死了。我去年就知道了，你还不知道哇？”

文轩生气了：“你胡说！你再说我就打你！”

文夏掐着腰挑衅道：“来呀，我不怕你，反正你打不过我！”

此时此刻，东屋的四个人各怀心事。

文锦始终保持着警惕，一边担心老头子会突然换成另外一副面孔，一边担心孩子的安危，好在文夏是个小人精，能替她管教文轩，但文夏终究是个孩子，也要靠大人保护。

老太太则一脸喜气洋洋，看不出别的心思。也正是老太太的这种反应，文锦总觉得不对劲。

何大成一开始也很担心，但和父亲相处地久了，他也倒是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无法解释。

何大成的父亲终于开口了：“你们听说过多维空间吗？”

文锦问：“你的意思，你是从平行世界过来的？”

老头儿摇头：“不是，我只是想说，很多事情你们闻所未闻，所以不相信。”

虽然文锦还是不明白老头儿的意思，但她依旧觉得震惊。毕竟这里地处偏僻，虽然以一年的时间差追赶着大城市的时尚之风，但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也只是比《盛夏的果实》上线三年后才在村里流行起来快不了多少。老头子没什么文化，竟然知道多维空间这个词，足够让文锦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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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战心惊地吃完了晚饭，文锦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老头儿说要想知道他死而复生的秘密，还要到埋葬他的地方看一眼。

文锦并不傻，她才不去。

老头儿见文锦不想追究自己是怎么复活的，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入夜后，两个孩子都睡了，何大成也睡了，只有文锦躺在炕上睡不着。刚刚她用手机联系了同好，对方告诉她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查清真相。文锦能否在圈子里出名，就看这次了。

文锦只想度过这一夜，明天一早就离开这儿，她虽然好奇心强烈，但她很清楚有些事不能追究。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她还要为孩子着想。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孩子怎么办？

一阵异响突然传进文锦的耳朵，文锦像一只受惊的小鸟，用胳膊肘支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抻着头去听外屋的动静。

脚步声传了出来，紧接着文锦听到了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

文锦不想去一探究竟，但她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文锦不想出去，但屋里连个桶都没有，总不能在屋子里方便吧？

此时的文锦感觉腹部极不舒适，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何大成叫醒，让何大成陪着自己上厕所。

离开房间之前，文锦不放心地看了孩子们一眼，火急火燎地跑到了院里。

蹲在院子的角落，文锦抬头看着天空上那一轮血红色的月亮，心里的不安感继续叠加。

“我刚才听到有人走出房间了，你说是不是爸？”文锦问。

没人回答文锦。

文锦心里直发毛，压低声音喊何大成的名字。

“嘶——”一阵若有似无的声音传进了文锦的耳朵，文锦穿好裤子，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嘶——”那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人在用力地呼吸。

文锦不知道自己的双腿是着了什么魔，不受控制地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她便看到自家的车子后面有几个红点明明灭灭。

“何大成？”文锦试探性地继续叫丈夫的名字。

没人回答她。

文锦走到车子附近，这才借着暗红色的月光看到红点旁边蹲着一个黑影。黑影不是别人，正是何大成。此时此刻，他正蹲在三炷香前大口吸气。

什么人以香烛为食？

文锦立刻联想到了两个字——死人。

文锦的脑袋嗡的一下，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她伸手去推何大成，用力摇晃何大成的肩膀。

何大成终于回过了神，他看着一脸慌张的文锦问：“完事了？”

文锦问：“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好像是中邪了？”

何大成眉头微皱：“没有啊，我抽根烟。”

文锦指着还没燃烧完的香：“你自己看，你抽的是什么烟？”

何大成这才发现自己正蹲在三炷香前，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两个人不想等到天亮，决定叫醒孩子，立刻带孩子离开这里。他们轻手轻脚地回了屋，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安静。

文锦和何大成进了屋，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准备叫醒孩子给孩子穿衣服，但灯光驱散黑暗的那一刻，他们发现炕上的小脑袋竟然少了一个。

何文轩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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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一旦失去，我们的世界就塌了。

文锦没想到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孩子是父母的一切，她决不允许文轩受到任何伤害。

文锦想到自己腹痛之前听到的声音，不再忌惮内心的恐惧，脚下踏风一般走向东屋，拉开东屋的门，直接打开了灯。

如她所料，炕上只有老太太一个人。

老太太皱着眉头醒了过来，看着文锦问：“大晚上的，怎么了？”

文锦没说话，直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转身跑了出去。

何大成回头想抓文锦的手，却抓了个空，他只能回头对老太太说：“妈，文轩丢了，你看好文夏，我和文锦去找找孩子。”

何大成说完，也跟着文锦跑了出去。

文锦大声呼喊着文轩的名字，她希望村里的老乡听到声音能出老帮忙找人，但实际上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走在黑暗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个村子似乎太静了，连狗叫声都没有。

文锦有些绝望，看着身边的何大成，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你爸把文轩带走了，都怪你！”

何大成知道是自己错了，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找到孩子。一找到孩子，他会立刻开车回家。

“报警吧。”文锦继续说。

何大成摇头答道：“孩子才失踪，报警没用。”顿了顿，“我去村里找人帮忙。”

何大成先是借着血红的月色来到了邻居家，他敲了敲门，又敲了敲玻璃，门里却没有人应声。

何大成又叫了几声，确定家里没人后，又如法炮制，去别家求助，但走了几家之后，他才发现这个村子好像搬空了。

文锦愈发觉得邪门，幽幽道：“整个村子，连声狗叫声都没有。”顿了顿，“这里好像没有活物。”

就在文锦打算拿出手机向好友求助时，一道光从远处射了过来。

文锦眯着眼睛，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你们在找谁啊？”

虽然对方是个陌生人，文锦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何大成看不见来人，只能答道：“我是何大成，我在找我儿子。”

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出现在了何大成面前，指着北山的方向说：“你是何建国家的吧？我看见何建国带着一个孩子朝北山走了。”

北山是村里埋葬死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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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锦和何大成终于来到了北山，此时距离文轩失踪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现在是凌晨三点钟，再过一阵天就要亮了。

文锦看着沐浴在血红色月光的一座座坟墓，寻找着何家坟地的方向——她认为文轩被他爷爷带到坟墓里去了。

虽然何大成觉得文锦的猜测缺乏逻辑，但他想到文轩今天对他父亲说自己也想去“那个地方”看一看就觉得心里发毛。

何大成借着月光，分辨出自家坟地的方向后，拉着文锦快步超前走去。

何建国的坟已经和去年不一样了，坟上长了一些野草，侧面也多了一个洞。看见那个洞，何大成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幅画面。他仿佛看见死去多年的父亲突然睁开了眼睛，自己推开了棺材，然后从坟墓里钻了出来。

按理说这座坟墓已经成了空坟，但还是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坟墓里传出来。

何大成只是思想疯狂，但行为还算理智。文锦则和他完全相反。

文锦始终很清楚自己不该做什么，但为了救出自己的孩子，她必须将所有可能性都探究个遍。

“文轩？”文锦对着坟墓上的洞叫着文轩的名字，此时的她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文轩能答应她，又不希望文轩的声音从坟墓里传出来。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她既希望快一点找到文轩，又担心文轩的爷爷真的有问题。

文锦跪在坟墓的大洞旁，正准备将手机放在洞口好让光能照进去。

一个黑影突然从洞里钻了出来，贴着文锦的脸蹿了出去。

即使文锦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朝后仰了过去。

何大成去扶文锦，安慰气喘吁吁的文锦：“是一只黄鼠狼。”顿了顿，“爸应该不会把文轩带到坟墓里，要不我们在附近找找？”

没等文锦说话，坟墓里突然传出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笑声。虽然那笑声听上去很空洞，但作为母亲，文锦还是立刻听出了那笑声来自文轩。

“文轩！”文锦发疯一般对着坟墓上的窟窿喊了起来，她将光源放在洞口，而后毫不畏惧地将头伸了进去。

坟墓里很黑，那是一种光亮无法驱散的黑，以至于文锦根本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

“文轩！你在哪儿？”

文锦听到了文轩的声音：“妈妈，这里什么都有，我不回家了，我要在这里玩一会儿。”

听到文轩的声音从地下传出来，文锦立刻想要钻进去。

何大成见文锦要往坟里钻，立刻将她给拉了出来：“你疯了？我看你也中邪了吧？”

文锦也觉得自己是疯了，但文轩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怕。她一只手抓着何大成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坟墓上的窟窿，情绪激动地说：“你没听见吗？文轩就在里面！”

何大成也听见了，所以他根本无法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像他无法解释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复活一样。

何大成看着文锦，深吸了一口气：“我去救文轩，你自己回家。”

文锦摇头：“不行！”

何大成提高了嗓门：“家里还有文夏呢！你不要文夏了啊？”他放缓语气，“你放心，我会带文轩回去找你。天很快就要亮了，如果天亮我还没回去，你再来找我。”

看着文锦下山后，何大成才深吸一口气，将头探进了窟窿，用力钻了进去。

何大成原本以为这座空坟并不深，但却没想到自己钻进来后竟然一直在坠落，他挥动双手想要抓住点什么，但却什么都抓不到。他只是不断下坠，耳边文轩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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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锦回到家里时，文夏还没有醒。

老太太见了文锦，立刻追问：“怎么样？文轩找到了吗？”

文锦不答反问：“妈，你跟我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爸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你有没有做过什么？”

文锦看过不少稀奇古怪的资料，传说死者复活需要拿活人做祭品，她现在很怀疑这一切都是老太太的阴谋。如果无法挽回，她想知道牺牲文轩一个究竟够不够。

老太太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文锦：“傻媳妇，你是不是发烧啦？”

文锦推开老太太放到自己额头上的手，情绪终于宣泄了出来：“妈！你还不说实话吗？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忍心让大成受到伤害吗？文轩是你的孙子，你不能害了他呀！刚才我和大成出去找文轩，老孙头说他亲眼看见我爸带着一个小孩往北山走了，北山可都是坟地啊！”

老太太继续说：“你爸死而复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顿了顿，她又问，“谁说你爸把文轩带去北山？”

“老孙头，是村东头的木匠老孙头。”文锦继续哭。

“老孙头上个月就死了呀，我记得我在电话里跟你们唠叨过，你们给忘了？”虽然这一切听上去很诡异，但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还是那副表情，“也许他也复活了。”

前一秒还在大哭的文锦突然愣住了，紧接着她的表情瞬间又发生了变化，她又擦干了眼泪，表情坚毅地说：“我得让他再死一遍，一切才能恢复正常。”

文锦准备给同好打个电话，请教如何驱邪，但当她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时，她愣了一下。

已经四点了，天还是那么黑，一点都不像是夏天的样子。文锦越过老太太来到院子里，她发现那轮血红色的月亮依旧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已死之人死而复生、村子里连条狗都没有、似乎永远都不会亮起来的天……

所有的一切都不正常，文锦觉得自己是鬼打墙了。

此时此刻的文锦有一种预感，她感觉何大成和文轩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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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文锦看着如墨的夜色发呆时，一阵脚步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文锦回头，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文轩的爷爷。

文锦不想再对他客气了，直接质问道：“你把文轩带到哪儿去了？把她还给我！”

老头子还是那副神秘莫测的表情：“我想活着，所以我不能到那个地方去，那个地方再好我也不想去。文轩跟我不同，是他自愿去那个地方的，这是文轩自己的选择，我不能左右他的想法。”

文锦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崩溃，但在崩溃之前，她要弄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邪祟。

“你用了什么手段才复活的？”这是晚饭期间遗留下来的问题，顿了顿，文锦又问了一个附加问题，“这里为什么不会天亮？”

“好，那你跟我来。”

“去哪儿？”文锦有些警惕。

“我再次醒来的地方。”

文锦知道，自己又要去一次北山。

“好，你先走。”想叫醒文夏，让文夏自己保持警惕。

文锦叫醒文夏，直接了当地说：“妈妈要去找爸爸和文轩，你好好听奶奶的话。”

文夏揉了揉眼睛：“爸爸和文轩去哪了？”

没等文锦编造谎言，文夏继续说：“文轩是不是被爷爷给吃了？爸爸为了救文轩，也丢了？”

文锦愣住了，她知道文夏比文轩聪明懂事，但没想到文夏竟然猜的这么准。

文夏继续说：“妈妈，我看爷爷没安好心，他的话你可不能听，你要是丢了，我也得丢。”

文夏的一番话点醒了文锦，她一直想着把文轩救回来，却没想过要保护另一个孩子。如果她像何大成一样一去不复返，那文夏也要步文轩的后尘。

虽然割舍对于文锦来说很难，但她最终还是改变了决定，她匆忙替文夏穿好衣服，抱着文夏上了车。虽然她没有驾照，开车技术也不好，但至少能把车子开走。哪怕开得慢一点，也比走路要快。她现在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至少先把文夏送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再回来找文轩。

启动车子后，文锦也不顾老太太的阻挠，直接踩下了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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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黑，月亮很红，路也很长。

文锦听何大成说直行要开近光灯，但文锦这次却开着远光灯，虽然文锦开着远光灯，但她依旧看不清这条路还要走多久。

虽然灯光很亮，但依旧驱散不开夜色。

文锦有些不耐烦地拍打着方向盘，期盼着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坐在后排的文夏突然指着前方开口了：“妈妈，前面有亮光。”

文锦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亮光。

文夏又开口了：“妈妈，快看，越来越亮了。”

文锦心中充满疑惑，她并没有看见任何光源，为什么文夏说前方有亮光呢？

文锦本能地通过中间后视镜向后看了一眼，后座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妈妈没看见啊。”

“妈妈，你不要我了吗？”文轩的声音突然从文锦身后传来。文锦急忙踩下刹车，双手紧握着，猛烈地喘气。

文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紧接着，她又听到了何大成的声音：“文轩需要你。”

那声音十分清晰，分明是从车后座传出来的。文锦十分肯定，自己带着文夏离开老家时，车上没有别的人，为什么文轩和何大成凭空出现了？

文锦打开车里的氛围灯，缓缓转过了身。何大成和文轩就坐在后排看着她。

文锦感觉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流下，她捧着文轩的脸，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文轩的脸又嫩又热，干干净净，看上去没有受伤。

眼泪让文锦的视线变得模糊，她看着眼前模糊的何大成问：“你把文轩救出来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何大成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说：“那里面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我只觉得我始终在下坠，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来。我落到了自己家里，文轩在炕上玩，我爸坐在炕头看电视。我爸把火炕烧得很热，屋子里很温暖，那是家的感觉，我突然就不想离开了。”

文锦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片浆糊，没头没脑地问：“真的有那么暖吗？”

何大成点头：“非常温暖，也很明亮，不像这里，乌漆墨黑，什么都看不见。”

文轩抬起头，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文锦：“妈妈，你怎么一个人开车跑了？”

文锦张了张嘴，想解释，但却不假思索地说：“妈妈不会丢下你的。”

文轩继续说：“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文锦点头，答应了文轩。

文轩被何大成带下了车，文锦也跟着他们下了车。下车后，文锦看到车尾的方向有一片白茫茫的球形空间，她想，那里一定很温暖。

文锦和何大成拉着文轩一路走到了白色空间附近，她看到了站在里面微笑着看着她的何建国。

文锦突然想起了车子的后备箱里还有不少纸钱，就是准备烧给何建国的。她又想起了自己还有文夏。文锦的脑海里再次回响起何建国的那句话：“我想活着，所以我不能到那个地方去，那个地方再好我也不想去。”

她突然意识到，不管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白色空间有多好，她都不应该去。

文锦甩开文轩的手，连连后退。

文轩回过头，又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文锦：“妈妈，别丢下文轩。”

文锦一边流泪一边摇头，她爱文轩，但也爱文夏，他们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文夏也需要妈妈。”文锦说完直接回头，朝着车子的方向跑去。这一次她看到了文夏口中描述的亮光，那亮光很刺眼，但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文锦拼命的奔跑，她只感觉自己距离亮光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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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锦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车里，她的嘴上戴着氧气罩，面前是两个满头大汗的医生，救护车的呜呜声在她的耳朵里响个不停。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无法解释。虽然她还是不知道何建国是怎么复生的，但此刻的她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了。

医生摘下口罩，松了一口气：“总算又救活一个。”

车主疲劳驾驶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他们到达现场时小男孩已经断了气，随后车主也抢救无效去世了。孩子妈妈的情况很不好，他们原本还在担心最早醒过来的小女孩会变成孤儿，万幸的是，小女孩的妈妈最后有惊无险地醒了过来。

文锦有气无力地开口了：“我的孩子呢？”

看着虚弱的文锦，医生叹了口气说：“女孩的情况很好，你不用担心，你先好好休息。”

虽然医生没有明说，但文锦已经知道了自己梦中与文轩告别的寓意。在伤心之余，她也开始悔恨自己没有劝阻何大成把车停在路边休息一会儿。麻痹大意，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