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英
1
寒假结束的那天,因为生物钟还未及时调整过来,我一只脚刚踏进教室,早读铃就响了起来。班主任正指挥着同学们收拾教室,安排桌椅,她指了指窗台上的薄荷草,问:“那盆植物的主人是谁?寒假怎么不带回去呢?”
大迪正站在桌子上擦窗户,她低头凝视了一会儿,举手道:“我的。”
班主任大概觉得快蔫了的植物不利于班级的自信和士气建设,让她要么带回家要么直接扔了。
的确,那盆薄荷草的叶子落了一地,幸存的几片叶子大多也已经外圈发黑。
吃过晚饭,大迪捧着薄荷草不知该怎么办,我叹了口气:“扔了怪可惜的。”
她点点头,随手把它放在操场边的一棵香樟树下。
我望向操场,体育生还在训练,陆续有三两个同学在跑道上散步。已经是初二下学期了,时间在不经意间飞逝,我总觉得应该抓住点什么,否则会后悔,可是抓住什么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我甚至不知道一天天的重复日子最后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大迪和我不一样,她活得洒脱又明白,想到什么就去做。她常常说,人生就这么一次,别让自己后悔就是了。她像风也像云,像弄堂里那只流浪的野猫,自由极了。
所以,对于她拉着我去图书馆旁的书吧听人弹钢琴这件事,我并不感到奇怪。
2
书吧呈阶梯式,每级平台上都摆了桌椅,阶梯的最上方是校友赠送的钢琴,晚饭后时常有人来弹奏几曲。我没学过钢琴,或许对爱弹钢琴的人来说,这是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下放松的方式。
书吧里很安静,轻灵的琴声在空中飘荡。一般学生借完书就回教室了,很少有人在书吧看书。我合上从图书馆借的《挪威的森林》,发现大迪虽然手里拿着书,眼神却一直落在钢琴上,不,准确地说是落在弹钢琴的人——一名初三的学长身上。
我不知道是第几次陪大迪来书吧了,在此期间我看完了三本杂志和一部小说。
“太有气质了。”回教室的路上,大迪不禁感叹。我没说什么,想了想,在内心认同了她所说的话,他弹琴时坐姿端正,修长的手指不断跳跃在琴键上,神情专注又陶醉。
一次回教室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大迪脱了校服外套披在我们头上,我俩各拽一个角,撒腿便跑。同路的同学显然也没带伞,有人也学我们的样子脱外套用双手撑开当雨伞,更多的人则是不管不顾地在雨中奔跑,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朝气和无畏。
回到教学楼时我们身上已经湿透,我拍着湿答答的校服,不满道:“下次可别再拉上我了,为了听钢琴演奏狼狈成这样,傻不傻?”
她忽然朝我歪头笑:“不傻啊,挺好玩的。”她的眼睛里透着好奇和兴奋,我似乎还看到了一点向往。
3
周日,午后的阳光总是那么慵懒,樱花树上缀满了粉色小花,远远望去像一团浅粉色的烟花。我拿着参赛的小说稿,同大迪走在去邮局的路上。
“还有半学期他就毕业了。”大迪踢着路上的石子不经意道。
“你们又不认识,如果他就从对面走来你能认出来吗?”
大迪摇摇头,说:“就是因为认不出,才想知道他是谁啊。”
我在邮筒前停步,墨绿色的邮筒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信封只要投入它的怀抱,它就能让信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大迪在旁边停下,她还沉浸在失落之中。在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渴望,就像我不理解知道钢琴少年名字的重要性,大迪也不会理解为什么信封里装着的是我沉甸甸的希望。
4
樱花落在赤裸的土壤上再也不会绽放,教室的窗外响起了蝉鸣,夏天到了。在刷题和迷茫中,初三的学长学姐迎来了他们最后一次模拟考,我们也进入了期末复习阶段。
我将比赛的入围名单反复看了三遍,没有我的名字。知道结果的那天,我第一次没有陪大迪去书吧,只是坐在教室里不停地做题,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大迪的座位空着,第一节课快结束时她才冲进教室,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前,督班老师扫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第二天早读时,大迪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是昨天的事吧?”在食堂排队时我问她。
她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老班骂你了吗?”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班主任的严厉是出了名的,除了做题和名次,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尤其是在这最后的时刻。
昨天大迪又去听那个男生弹钢琴了,因为犹豫着是否去要联系方式,她忘记了自休时间。
“我听着一直有琴声就以为时间没到。”大迪挠了挠头,语气中满是烦躁。
“初三因为模拟考取消自休了啊!”我又好奇地问道,“你要到联系方式了?”
“没有……”
5
在中考日益临近的压力下,升初三的暑假在做题中眨眼就过去了。两个月来我一直试图拂去征文比赛落榜带来的失落,但随之而来的,是内心那个放弃的声音。
我开始感到不安,即使再忙也会每周抽出时间写文章,因为比赛每年都有,我要为下次比赛做准备,我不知道这不安背后是不是还透着不甘。
一天,大迪突然和我说她要考x中,她问了很多人才打听到这是那个钢琴少年考上的高中。
大迪的成绩距离x中有点遥远,但她定了这个目标,便埋头去做。她开始每天早起十五分钟背英语单词,在食堂排队也捧着《必背古诗词》。课间我正想找她聊天,她已经跑去办公室问问题了。有时老班会打趣道:“现在才知道努力,太晚了。”大迪只是笑笑,然后把草稿本递过去,老班板着的脸终于还是柔和下来,阳光照在题目上,闪着温暖的光。
成绩没有辜负她的努力,她的名次一点点地上升着。最后的冲刺阶段,她有过几次成绩达到x中的分数线,但或许真如老班所说,太晚了。
中考前几天,我和大迪在操场上散步,路过那棵香樟树时发现薄荷草还在。一年半的时间,它已经全然不是曾经半死不活的样子,而是以一种向上的姿态野蛮生长着。
大迪惊喜地说:“薄荷草很争气啊,我们要向它学习。”
我望了一眼薄荷草,转过头来问她:“你想考x中真是为了那个钢琴少年?”
她反问道:“你一直不放弃写作,只是为了那个比赛吗?”
我释怀地笑了。我们都是第一次走这条名为成长的道路,或许前人会告诉我们怎样走是最好的,但我們更愿意听从内心的声音,即使会磕磕绊绊,我们也在生长,以向上的姿态。
大迪平静地接受了与x中仅几分之差的成绩,她还是那个像风也像云的女孩,她会认真地说——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