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雷
人生是忙的,但须有闲的心情。
忙,有时为了生计,有时为了功名,都不可厚非。但人生不仅是生计和功名,它有很丰富的内容。若一味忙,沒有闲下来的时候,就把本来很丰富的人生过单调了,把本来很宽广的人生过狭窄了。单调或者狭窄,都辜负了美丽人生。
人生的诗意多半是闲出来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一个偷字证明了闲之可贵,闲之可能。再忙的人生,也可以挤出一丝儿缝隙,插进去一个闲字。能在忙里偷闲,这人生是多么睿智。
《红楼梦》里,宝玉本是一个富贵闲人,却也得了个“无事忙”的绰号。宝玉的忙,其实是闲,也就是他父亲痛斥他的,那些“精致的淘气”。但若没有那些“精致的淘气”来,宝玉也就不是宝玉,味同嚼蜡了。一个人的兴趣、禀赋、气质、性情,往往在他闲的时候,看得更分明。同样是闲,《红楼梦》中的“呆霸王”,就绝没有宝玉读《西厢》《庄子因》、写大字作诗文的雅兴,而只会争男宠,吃花酒,仗势欺人。闲,有时是面镜子,将一个人映照得纤毫毕现。
“闲处看人忙”,就如“静中观群动”一样,与人生拉开了一点距离。事实上,生活,既要火热地投身其中,有时也的确应拉开点距离,冷眼旁观,有时会收获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庄子的人生观是冷色调的远距离的观望。他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忘于江湖”,也就是“闲处看人忙”的意思。从他人的忙中,悟出闲的真谛,人生也可以从容一点的。
自然,有人会说,你说的闲,不过是古代农业文明的遗存,现代工业文明本质就是竞争,就是忙,已经对闲釜底抽薪了。如果你还追求闲,相当于自己将自己直接踢出局了事。这是事实。但若问,忙的目的是什么?答案也许是:为衣食,为父母,为子女,为生计,为事业,为功名,或者为祖国,为人类文明进步,等等。这些目的,自然都是非常正大,也非常光明,但还有一点,我们是否忘了,我们自己的那颗心?
一忙起来,我们把自己忘了。把自己的身体忘了,更把自己那颗心忘了。而身体和心灵,才是人生的根本。人,不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肉体,更有一个灵魂。灵魂是看似虚无的东西,但是绝不会没有。人只有真正闲下来,与自己的灵魂相对,一个人,才能找回自我,才能触及生命本身的价值。而生命,绝对是有价值的。
我想起王维《书事》中的两句诗:“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小雨霏微中,本来就润泽的苍苔的颜色,更为鲜碧,仿佛要袭上人的衣襟。此时的王维,整个人仿佛被罩在一张诗歌的网里,全身上下,散发出诗意的光芒。此时的王维,是世俗的,更是超俗的。在世俗与超俗之间,王维找到了生命的平衡。生命是需要这种平衡的。在物质与精神之间,在世俗的功利与超俗的诗意之间,在忙与闲之间,人应该找到一种平衡。真正高妙的人生,实则是一种平衡。儒家的中庸是一种平衡,道家的无用之大用更是一种平衡。明白了平衡,也就明白了人生。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