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钧
马拉松比赛漫长的赛程使运动员汗流浃背、精疲力竭,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种动物会像人类一样“傻乎乎”地举行这样的比赛。自然界不但没有这样的比赛,甚至没有哪种动物经得起不间断的长途奔跑,即便是最擅长长跑的赛马,都有可能死在这种高强度比赛的赛场上。死亡的原因是长途奔跑产生的过度热量散发不掉,大脑受热之后崩溃,内脏功能陷于紊乱,导致应激死亡。
玩不转长时间、长距离的奔跑,是野生动物的一大通病。这一通病的根源不是没有持续的能源,很多动物因奔跑而死亡的时候,身上仍然存留着大量脂肪。在保存与散发热量方面,所有动物都面临着两难选择:一方面脂肪是重要的热量来源,另一方面燃烧脂肪所产生的多余热量必须及时散发掉。如何正确处理热量产生和散发之间的平衡,将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任何极端的做法都会使其面临死亡的威胁。而漂亮的皮毛和厚厚的脂肪是阻止热量散发的重要屏障,最典型的例子是北极熊。它们在雪地上慢腾腾地行走,因为它们的皮下脂肪太厚,毛发保温性能太好,稍稍加大运动量就会“中暑”,甚至直接倒毙在冰天雪地之中——你能想象北极熊被热死吗?这都是皮下脂肪和皮毛惹的祸。
凡是迫不得已需要长距离奔跑的动物,首先要处理好散热问题,随便瞎跑是会送命的。不同的动物有不同的散热方法,狗主要靠伸出舌头大口喘气来散热;猫的舌头不长,所以多在凉爽的夜间活动,或者与主人一起待在温度适宜的空调房里。更重要的是,这些动物必须学会控制运动的激烈程度,除非遇到生命危险,一般不会狂奔不已。为了追逐水草而长距离迁徙的角马也经常休息,一是为了吃草补充能量,二是为了更好地散热。
没有哪种动物能摆脱热量的束缚,人类同样如此。生物学家正在重新评估人体的能力,我们的长跑能力在自然界中独占鳌头——人类的腿很长,双腿迈开的步伐很大,跨度远远超过其他灵长类动物;又宽又硬的膝关节和强壮的肌腱,让其他猿类望尘莫及,这些“设备”没有别的用处,就是为了跑步。此外,人类还有一个异常肥大的屁股,那不只是为了坐着舒服——黑猩猩也经常坐着,但屁股并不肥大。又肥又大的屁股看似累赘,其实是重要的辅助工具,它厚重而结实的肌肉可以反复拉动大腿前进,同时它还是有效的重心平衡工具——防止身体前倾,不至于在奔跑途中一头栽倒在猎物的屁股下。
在生存竞争异常激烈的地球上,没有哪种动物会主动把自己送到人类的嘴边。远古时期的人类还不懂得种植农作物,也不会驯养家畜,为了养活自己,他们别无选择,在采集野果之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长途追杀猎物。对食草动物而言,早期人类的长途追杀非常可怕,他们不偷袭、不埋伏,也不设陷阱——当时的人类还不具备这种智慧,更不会使用什么像样的武器,刀枪棍棒都是后来的发明。他们只有一招——持续追赶,一招致命。
现在该回到正题了:人类的长跑能力和皮肤裸露有什么关系?难道只为“裸奔”时心情舒畅、跑得更快吗?“裸奔”虽然不一定能让心情变得更好,却能让奔跑的时间更长。人类脱毛是为了在追捕猎物时有效散热,这就是“散热理论”。因为散热的目的是狩猎,所以“散热理论”又被称为“狩猎假说”。
这一理论绝非臆想,现代人类的皮肤可以提供充足的证据。从皮肤结构可以看出,我们确实与众不同:哺乳动物大多具有三种出汗途径,即大汗腺、小汗腺和皮脂腺。大汗腺和皮脂腺都与毛囊相通,我们常说某人富得流油,有时这并不是夸张,而是一种真实的生物现象,皮下脂肪过多的人确实可能分泌出更多的油脂,而油脂的散热效果当然不好。散热效果最好的是小汗腺,这些细细的管道密集分布在皮肤之下,直接开口向外,主要分泌含有盐与水分的汗液,同时带走大量热量。人类小汗腺的数量比其他哺乳动物多得多,所以人类的流汗能力在动物界是最强的,换言之,散热能力也相应最强。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条狗拿着毛巾擦汗,因为它们的皮肤从不出汗。可以这样认为,其他动物皮肤的主要任务是保暖,而人类皮肤的主要任务是散热。这是两种相反的功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人类在强化散热的同时必然降低了保温能力,因此需要一层厚厚的皮下脂肪,必要的时候还会披上一件其他动物的毛皮。
或许有人会反问:既然人类可以脱去毛发以提高散热能力,在同样环境下狩猎的其他动物(如狮子、猎豹等)为什么不脱去毛发?
狮子不脱去毛发,是因为其不需要长途追杀猎物,所以不需要太强的散热能力。之所以不需要长途追杀,是因为它们的短途追杀效率极高,已经足以维生,其他时间大可待着不动。那些迫不得已需要在阳光下活动的食草动物,比如羚羊,除了脂肪少,还有一套独特的设备来为大脑降温,那就是长长的颈动脉丛。这些密集的血管紧挨着鼻腔,如同汽车散热器,可以有效带走大脑产生的热量,从而迅速冷却大脑。它们就算不裸露皮肤,日子也过得去。而人类和其他灵长类动物都缺乏这种有效的散热装置。
为什么人类不像狮子那样选择在早晚天凉的时候捕猎呢?难道白天伏在树荫下休息不好吗?把这个问题换成简短的句子表达就是:为什么人类不搞短程追杀?答案很简单,有些事情人类不去做,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够。
短程追杀这种粗暴、剧烈的体力活动不是人类的强项。在非洲大草原上,早已云集着众多短程追杀高手——狮子、猎豹、鬣狗等,它们个个身怀绝技,都是这一领域的顶级專家。它们的牙齿有着令人生畏的撕咬能力,有力的前爪可以紧紧钩住猎物的身体,起落之间,生死已判。特别是狮子,成败只凭一击之功,一击失手,则当即罢休,根本无意远追——它深知自己跑不过那些行动轻灵的食草动物。
(石峰荐自《风流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