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鸣·形象·价值：新时代国产电影文化自信三题

何 辉 薄立伟

“没有中华文化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政党对自身文化价值的充分肯定，对自身文化生命力的坚定信念。”[2]近年来,中国电影市场上涌现出了一批口碑和市场双丰收的国产影片，其中《战狼2》表现最为突出，以总票房56.39亿元位列中国大陆历史票房排名第一；《哪吒之魔童降世》自2019年8月1日上映至9月21日总票房已经超过了48亿元，在中国大陆电影票房总排行榜上已经暂居第二位。另外，《红海行动》《烈火英雄》《湄公河行动》《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战狼》《白蛇：缘起》等也都获得了可观的票房和良好的口碑。上述影片成功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但共性在于展示了强烈的文化自信。文化自信在中国近期大获成功的电影中渐成一种集体意识，它是中国经济崛起市场发展后的必然产物，而在文化自信的呈现体系中，电影作品中的文化自信认知与传达聚焦于三个维度：对中国文化中的爱国主义精神的自信、对中国文化中的英雄主义的自信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

一、文化共鸣效应：对中国文化中的爱国主义精神的自信

爱国主义是中国文化在历史中沉淀下来的精神财富。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爱国主义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核心。”[3]屈原、岳飞、文天祥、林则徐等不同时代的中国人用行动诠释了爱国主义精神。一度曾有人想借历史局限性否定古人的爱国主义，这种倾向实际上是文化不自信的反映。还有一种倾向认为反映爱国主义精神的影片过于老套与说教，很难达成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平衡。中国电影创作领域曾受到上述两种倾向的影响，不过，近年来中国影人的创作实践对这两种倾向进行了纠偏与转向，开始愈来愈多将视角探向基于中华文化爱国主义精神为内核的创作。“爱国主义是主流价值观的重要组成，也是主旋律电影的表现主体。”[4]诚然，爱国主义精神的影片元素与价值内核并不是这类影片成功的唯一原因，但影片通行的主客观评价指标对于承载了爱国主义精神的国产影片有能力在“两个平衡”实现突破给予了佐证。《战狼2》《红海行动》《湄公河行动》《战狼》等可以说是该类电影作品中的代表。从2015年的影片《战狼》开始，这类电影的单片票房以及年度排名呈上升趋势，并且到了2017年和2018年，《战狼2》《红海行动》分别为56.39亿元和36.22亿元，两者年度排名均为第一。（见表1）

表1：近年来几部以爱国主义精神为内核的影片的票房数据

爱国主义精神是中国人心中普遍真实存在的一种情感，《战狼》等电影作品的投资人与创作者将视角投向这种情感的挖掘，并以艺术的手法催化情感的迸发与裂变。对于人性本真情感的还原与把握是影片自信的前提与基础，没有这种文化自信，这些作品很难取得成功。电影没有停留在“喊口号”的层面上，而是创作出了能够激发爱国情怀的动人故事从而激发了观众普遍的情感共鸣。这些作品的创作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近些年所发生的“主权维护”“边境争端”“海外撤侨和护航”等重大事件当中，中国人所蕴藏的强烈而深沉的爱国主义情怀，并从中找寻到了创作的灵感与素材。《战狼2》《红海行动》《湄公河行动》《战狼》等或依托真实的撤侨事件，或设定为与国外武装力量发生冲突，或取材于跨国追踪涉毒犯罪团伙，这些故事有着坚实的现实基础，它们所能激发的爱国主义精神，实际上是借用电影的艺术表现手段把原本沉淀在国人心底的情感“打捞”上来，是遵循人性正常的爱国心理的一种顺势而为。这些创作忠于现实，因此作品本身也呈现出鲜明的文化自信，这种基于现实基础和真实情感的爱国主义文化自信能够真切地打动观众、感染观众，从而达到良好的传播效果。

《战狼》《红海行动》等电影对爱国主义精神的自信具体表现在电影主题、人物塑造、剧本台词等多个方面。《战狼》系列的主题思想就是在影片中强调的这句话：“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2015年上映的《战狼》和2017年上映的《战狼2》同属《战狼》系列电影。首部《战狼》的故事是战士冷锋所在的东南军区特种部队战狼中队在军事演习中突然遭遇了外敌入侵，整个战狼中队通过齐心协力的战斗终于击败了入侵的国外武装力量，体现了我国军人誓死捍卫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决心。《战狼2》以非洲某国的叛乱为背景，讲述了退伍军人冷锋等人在中国海军的帮助和策应下营救华侨和外国民众的故事。“《战狼2》以热血的方式宣泄了中国人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情感。”[5]《红海行动》根据2015年3月29日也门撤侨事件改编，呈现了“无论何时何地何处，祖国是永远的后盾”的宏大主题。影片在台词设计方面饱含着对国家与民族的赤子之心以及休戚与共的使命感。比如，“别怕，我们是中国海军，我们带你们回家”“要让恐怖分子知道，一个中国人都不能伤害！”这些看似平实的台词实则匠心独具、铿锵有力，传达给每一个中国观众温暖和力量，折射出高度的国家认同和文化认同。《湄公河行动》围绕着跨国缉毒行动的展开，电影根据事实案件进行改编，在紧张刺激的视觉呈现中向观众传达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当中国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在国外受到侵害时，国家不会置之不理，也不会丝毫懈怠。电影创作人基于国人对中国文化的爱国主义精神的自信，笃定这样的故事可以引起中国观众的精神共鸣。从这个角度分析，不难发现这类电影作品取得票房与口碑双赢是有一定必然性的。

二、文化形象重构：对中国文化中的英雄主义的自信

国产高票房影片的第二个特征，是表现出对中国文化中的英雄主义的自信，致力于塑造新时代中国英雄。这类影片的代表有《烈火英雄》《战狼2》《红海行动》《湄公河行动》《战狼》等。这几部涉及诉求英雄主义的影片取得了良好的市场反馈、获得了影评家的赞赏。以2019年暑期档的《烈火英雄》为例，上映一个月即获得了超过15亿元的票房成绩，截至2019年9月21日，票房数据为16.7亿元，在中国大陆票房历史总排行榜上已经冲进了前30名。（见表2）

表2：近年来几部典型英雄主义影片的票房数据

热播影片对中国文化中的英雄主义的自信，可以说具有一定的“回潮”特征。但是，这种“回潮”不是简单地重复对过去“高大全”英雄的崇拜。“他们协同作战，一个也不可或缺，只有这样，才能圆满完成任务，在中国银幕上共同演绎了第三种英雄主义。”[6]近期这类影片塑造的英雄，可以称为是“新时代的中国英雄”。《战狼》等一系列优秀国产影片在塑造新时代中国英雄时，表现出高度的文化自信，不再塑造完美的英雄形象，而是致力于塑造有血有肉、甚至有性格缺陷的真实英雄形象。影片以日益强大的中国为大背景，无论是《红海行动》中的“蛟龙突击队”，《战狼》系列中的“冷锋”和“战狼中队”，《湄公河行动》中的中国公安“特别行动小组”，还是《烈火英雄》中的“江立伟”和“特勤一中队”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冷锋是典型的“中国式超级英雄”，他英勇机智、力挽狂澜，也充满爱心、侠骨柔情。他身上体现的是新时代的中国精神和中国价值，可以说是中国文化自信的一个象征符号。江立伟是一名武警消防队员，严格来说也是一名军人，他在家庭中有责任感，在工作中为战友着想、看重荣誉、面对困难和牺牲无所畏惧，是一个非常接近现实的角色，是一名实践“为人民服务”的中国英雄。“新时代的中国英雄”会哭、会笑、会害怕、会愤怒，他们想念自己的爱人、孩子、父母。影片《烈火英雄》中，当“特勤一中队”组成的敢死队在面临死亡威胁之时，他们拿起手机录下了遗言，他们在危急时刻对亲人的动情表白是人性情感的真实流露。影片《战狼》中分队长俞飞在帽子里藏着女儿照片，影片《湄公河行动》中特别行动小组队长高刚会经常观看女儿贝贝发来的小视频。这些真实、立体、生动的英雄形象折射出电影创作人对于新时代中国文化中英雄情结的理解、认知与自信。电影创作人塑造的这些英雄形象极富时代特征，具有高度的艺术真实性。“英雄形象不仅仅展现和代表的是艺术化的生命个体本身, 更加凝聚着国家形象和价值观念方面话语性的深层阐述。”[7]

值得一提的是，这类电影的故事与情节不再拘泥于从前英雄主义影片的胜利模式，而是自信地展示现实中英雄们所面对的残酷一面，自信地表达英雄们在面对这些极端挑战时所可能遇到的挫折、失败甚至牺牲。这一系列影片塑造的英雄有血有肉、真实有力。影片《红海行动》没有对中国军人刻意进行美化，也没有附带主角光环。其中蛟龙突击队队员“石头”受伤之后喊疼，被子弹击中即将身亡的时候，队友佟莉剥开糖纸，把糖块放在石头嘴里，跟他说：“吃糖，吃糖就不疼了！”这些台词力求还原现实场景，用体现着高度自信的“艺术真实”打动观众。

三、文化价值再造：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

国产电影所表现出的第三个突出特征，即是对中国传统文化表现出充分的自信。“中国动画电影自诞生以来，就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水乳交融。”[8]“传统文化元素赋予了动画电影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丰富的表现形式。”[9]近年来的国产电影作品开始大量运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元素，这一特征尤以近期几部国产动画片表现较为明显。（见表3）《哪吒之魔童降世》《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白蛇：缘起》等几部动画影片似乎不约而同地吸纳了许多中国传统文化的元素。电影创作者这种创作意识的集中体现，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而是中国崛起后，中国人文化自信得以快速提升的一个必然结果。

表3：近年来几部运用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大获成功的影片的票房数据

上述动画电影作品的故事与主要人物，都源于中国古典名著或中国民间传说。这些故事经过历史的打磨，曾以评书、小说、戏剧、电视剧、电影等形式不断演绎和雕琢，已成为中国人的集体记忆和文化基因。电影中的主角（作为创作元素）都是被中国人熟知的人物形象。不论是孙悟空、哪吒还是白蛇，他们的名字早已被中国人熟知，已构成中国文化不可分割的部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名字和人物形象，也已成为可以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符号。费孝通先生认为：“文化本来就是传统，不论哪一个社会，绝不会没有传统的。”[10]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这些符号，如今被本身也是文化载体的电影创作人所运用，进入了新时代的中国国产电影作品。“中国奇幻电影的独特性和奇观性，在世界范围内，正是通过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性来彰显的。”[11]奇幻电影如此，动画电影中对传统文化的运用亦是如此。这些电影，以中国传统文化为内核，同时也吸纳了世界动画电影的成功经验，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入挖掘和文化价值再造，进而成为了具有巨大市场号召力的优秀作品。

动画影片《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主角哪吒是《封神演义》《西游记》中的人物。哪吒这一人物形象并不是在动画电影中被首次运用。1979年出品的中国国产电影动画片《哪吒闹海》的主角就是哪吒。这部影响巨大的国产动画片是很多中国人童年记忆中的亮点。《哪吒之魔童降世》还采用了阴阳辩证、太极八卦、中国民乐、中国古建筑、踢毽子、道教等中国元素。影片的成功与这些中国元素的成功运用是密不可分。同时，该片设定了一个非常具有时代意义的主题——与命运抗争、把握自己的人生。电影创作人成功捕捉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些重要观念，如家庭、孝、礼等，从而以传统文化为依托，既表现了主题的时代特征，又未违背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电影的故事制造了新时代的哪吒的叛逆性格特征与传统文化内核的冲突，但最终达成了和解、和谐。这种构思以电影故事的方式巧妙地反映了当代中国家庭中大量出现的孩子教育问题、父母与孩子的关系问题，并帮助家长和孩子解决了心理的焦虑，因此产生了巨大的观众共鸣。

动画影片《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有继承和致敬1961年经典动画片《大闹天宫》的想法，其重要情节也是基本承接了大闹天宫这一故事桥段。同时，沿着西游记的故事发展脉络，也为以后拍续集留足了空间。这部影片的主题是重新发现自己以及对于理想的坚持与执着。中国传统乐器、民乐、皮影戏、戏剧元素等都是这部影片中用到的中国元素。这些中国传统文化的元素与动画场景和故事情节搭配起来相得益彰，为电影的成功贡献良多。

《白蛇：缘起》同样大量运用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元素，例如，片中的歌曲《何须问》便是来自三首唐代或南北朝的古诗，小狐妖的唱词出自宋词地下迷宫的里的咒语出自《金光咒》。“宝青坊”也是在古代典籍多次出现。贯穿始终的捕蛇故事，则一定程度上从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中获得灵感。动画电影中的场景设置明显借鉴了中国水墨画的风格。这些元素的应用或表现技巧的运用，都突出表现了电影创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

结语

“大国崛起在东方，赋予了当代中国人前所未有的自信感和力量感。”[12]对中国文化中的爱国主义精神的自信、对中国文化中的英雄主义的自信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是近年来在票房口碑方面获得巨大成功的优秀国产电影的重要特征。这些影片的成功，至少可给当代中国国产电影的未来创作带来三方面的启发。

第一，体现文化自信的影像叙事呈现。好莱坞大片统治中国电影市场的时代已成过去，体现文化自信的国产影片具备了获得票房与口碑双赢的较高可行性。本文所研究的几部成功的国产电影，为电影市场提供了有力的证据：中国电影创作者和观众都已具有高度的文化自信。对中国文化中的爱国主义精神的自信、对中国文化中英雄主义的自信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承载着文化自信的影像叙事赋予一部影片天然的观众基础。影片依托这种文化自信所蕴藏的心理共鸣效应，勾连起创作者与观众的情感对话并引发价值共振。表现爱国主义精神、英雄主义的影片，在具备了良好的故事架构与人物塑造的基础上，叙事方法避免“说教”的窠臼，完全能够打破“叫好不叫座”的魔咒。

第二，融入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像话语表达。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元素是链接当代观众观影兴趣的重要纽带。本文所研究的优秀国产电影摒弃了电影创作中的文化不自信，比较普遍地运用了大量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涵盖人物、名物以及精神思想多个维度）。这些成功的国产电影充分说明中国传统文化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文化宝库，以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为内容支撑，在技术表现层面通过向欧美电影工业化的经验取经，中国国产电影未来可期。

第三，文化自信是电影成功的或然因素。值得特别强调的是，本文研究的一批体现了文化自信的国产电影，肯定了这些作品中体现出的文化自信是这一系列热播电影的重要特征，也是电影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并不是要无以复加地对此进行夸张和神化。电影的成败具有多方面的影响因素，也需要出品方和创作团队深入研究和把握各种相关因素，并非意味着承载文化自信主题的影片注定会成功。例如，2019年暑期档上映的《上海堡垒》，虽然也表现了文化自信的主题并有所谓的“流量”加持，但是影片在故事内核、角色塑造以及逻辑演进等方面较为乏力，导致了影片口碑与票房的双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