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笺

任随平

“笺”本指小幅华贵的纸张，古时用以题咏或写书信，一想到这雅致的“笺”，便让人心生怜惜，不忍释手。遇到三月的桃花，一朵朵、一簇簇地醒在枝头，粉嘟嘟地跃入眼帘，便有了这桃花笺。

桃花笺，是大地写给春天的信笺。

赏桃花，不论晴日，还是雨落朦胧，都好。

开在巷口的桃花，不在多，三两株最佳。花株不外显，顺着断壁残垣，蹑手蹑脚地将三五枝花枝伸出墙外，一枝倚着墙头，其余的枝杈凌乱开来，隐隐逸逸，只有进村的徐风看得见，驻足墙垣伸长了脖颈的人看得见，机灵的鸟雀看得见。其他的就隐逸在枝叶之中，留给广袤的天宇和暗夜的星辰。

赏花，若是晴日，须是晨起时。

趁着昨夜的露珠还在，梦还在，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凑上前去，一手扶墙垣，一手轻轻地扶花枝。而那桃花就藏在枝叶的背面，悠然馨香着，粉嫩的叶片围拢着花蕊，一颗明亮的露珠安卧在花的内心，像时光养育的梦，像梦里安睡着的一枚词语，玲珑剔透，又微微透着夜梦的凉。

一定要屏息凝视，不可摇晃。桃花的内心是孱弱的，那梦亦是易碎的，若是风起，就轻轻松开拿捏花枝的手指，让风循着花枝的缝隙而过。桃花开的日子，风是懂得珍惜的，是育花的使者。唯有风轻轻走过，花香才会入得你我的鼻息，进得你我的心脾，透透彻彻地馨香你我的五臟六腑，而后，再将花香带到村巷深处，带到赏花人遥不可及的守望里。

若是雨落，赏桃花最好到后山去。

雨是从昨夜落起的，云遮雾罩，丝丝缕缕。晨醒，和衣而起，出得村巷，不必撑伞，不必着厚实的衣服，徐步而行。山道就是谁随手撒落在山间的一把绳索，逶逶迤迤，一头搭在山顶，一头落在村巷。从村巷入，到山顶出，祖祖辈辈的村民，就在这根绳索上把春天的梦想运到冬日的粮仓。

行至半山腰，若是累了，就顺势别过身来，白墙黛瓦的村庄就笼在烟雨迷蒙里，像一幅水墨画，镶嵌在辽阔的村野大地，旖旎着、迷离着。

桃林就在山野高处的山坳，避风、向阳，葳葳蕤蕤地开着。

及至近前，你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致迷住。硕大的桃林，桃枝拢着桃枝，花叶掩着花叶，而那薄如蝉翼的桃花瓣，层层叠叠地馥郁着。辽阔的馨香从桃林深处溢出来，和着清风，和着雨雾，流溢着、游走着，将你我的发丝、衣物一齐染个遍。轻轻地拂起衣袖，花香就从你我的衣袖间漾出来，转个身，馨香就从你我的衣衫间甩开去，令人不可阻挡。

俯身，定睛在某一朵桃花上，便见雨珠落在花瓣上，累积着、流走着，每一页粉红的花瓣，都是一页玲珑的信笺，而桃林深处不小心走漏风声的鸟鸣，不就是盖在这金箔信笺上的邮戳吗？

风安静地睡去，唯有山坳里的桃花醒着，醒在辽阔的迷离里，醒在一个人恒久的安守里。

直至暮色围拢，众鸟翔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