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震海
二杆子活了半辈子,早上起床时间第一次早过了村里那只瘸了腿的老黄狗。用关小仙的话说,这是母猪上了树,真要稀奇死个人哩!
雨水节令过后,地气升为云,天气降为雨,早霜断了,晨露初生。湿漉漉的山里清晨,随着东方一点一点破晓,淡淡的晨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晨雾中的二杆子,走得摇摇晃晃,一件少了一颗纽扣的黄军装大敞着,露着里面的蓝秋衣,脚上穿着一双满是泥垢的运动鞋,没有系上的鞋带胡乱地塞在鞋子里,他匆匆穿过刘家小胡同,来到关小仙儿家的门外。
隔着过肩高的厕所围墙,二杆子收住了脚步,他放开嗓子故意干咳了几声后,侧耳细听。厕所内立即传出几声干咳予以回应,意思是告诉他里面有人,这是枣庄村人都晓得的规矩。枣庄村的厕所是不分男女的,有需用者,在入厕前都会先干咳几声,若是里面传出同样的干咳,来人会离开或静等,若是没有回应即可放心去用。
其实,二杆子并没有要上厕所的意思,他发出的几声干咳只是试探,他想探探此时的关小仙儿会不会在厕所里。
得到确切的回应后,二杆子索性又亮开嗓门发出几声干咳,脚故意蹭着地,制造出走道的响动。厕所内的关小仙儿正吭哧吭哧到了兴头上,听到外面的动静又有点急。她没有再干咳,直接说了话:“叔,您老稍等等吧,俺这几天上了火,蹲得不是太利落。”
二杆子听了,不觉失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好你个小仙儿,大清早占着茅坑不肯出,喊谁叔呢,喊得怪是亲热哩。”
“哎哟,是二杆子,你个死货。”关小仙儿听到说话声后,才知厕所外是二杆子。刚才那几声咳嗽,关小仙儿误认为是村里的老支书刘汉星,因为刘汉星家和她家住的是前后院,有时刘汉星也会用她家的厕所。再说她根本想不到二杆子这个懒货会起这样早,这很不正常啊。关小仙想着,就说道:“今天的太阳莫非要从西边出来了,你能起这样早,这可是老母猪上了树,稀奇死个人哩!”
“小仙儿,我不是来给你斗嘴的,你听说了吗,昨晚村里来了一个啥书记,你说这原本就有刘汉星当着支书,好好的,咋又派来一个书记呢,这是啥情况啊?”二杆子说。
“咸吃萝卜淡操心,就因为村里来了一个官,整得你起了个大早,莫非来的是你爹,还是你爷,你要跟着沾大光不成!”关小仙蹲在厕所内连笑带说,声音高得吓人。
“我的祖奶奶,你就不能小点儿声,撒尿也没有听见你有这样欢过啊。”二杆子道。
“滚!”关小仙喝道。
“生啥气啊,我现在可没有闲心和你逗,要真想咋的,也不会老老实实站在茅墙外和你说话,早溜进去了。”二杆子说着,这货竟然晃晃悠悠走了。
“真是稀奇!”关小仙提起裤子,边出厕所边系裤袋,两眼望着二杆子远去的背影,她感觉这货一夜之间成了个谜。
关小仙儿看不懂二杆子也属正常,二杆子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他关心的并不是村里来了官,他担心的是自己。他担心自己在村里享受了多年的国家低保会被这位新来的官取消,这种隐隐的担心让他一夜未曾睡好。
二杆子原名叫毛蛋,他的父亲原本经营着一辆大车,在外拉煤炭跑运输,母亲跟车帮忙。就在他上高中那年,一场车祸,父母双亡,成了孤儿,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原本学习很不赖的他,此后一落千丈,不仅没有考上大学,而且因为参与打架,坐了三个月的牢,从此得名“二杆子”。二杆子的奶奶死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了任何亲人,一个人晃里晃荡,没啥正经营生,三十大几的人了也没有讨得个媳妇,村里的人既可怜他又怕他,也很少有人去招惹他,生怕惹了这货招来麻烦,这货一人吃饱全家不饥,可以晃荡耍赖皮,大家可奉陪不起,上有老下有小需要居家过日子。老支书刘汉星出于照顾,让他享受了国家低保,这在村里也说得过去,因为按条件,二杆子这个单身汉,没啥经济来源,生活拮据,自然该享受低保,就如在矿难中死去丈夫的小寡妇关小仙儿。
享受了多年国家低保的二杆子,早已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反正是国家给的,碍谁啥事。就在昨天傍晚,情况发生了变化。老支书刘汉星领着一个陌生男人莫名走进了他家。当时,二杆子正在掰一棵变了质的烂白菜,他惊讶地望着刘汉星,不明他们的来意。刘汉星就给二杆子介绍说,这是咱村新来的第一书记张书记,是來看望你这个困难户的。
听了村支书刘汉星的介绍后,二杆子急忙放下手里的白菜伸出手想和第一书记握,看到满手的烂泥,又缩回去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和这新来的第一书记握了一下手。
第一书记名叫张金科,满脸微笑,露着一口晃人的白牙。他先是在二杆子家转,从外屋到里屋,刘汉星就跟在他身后转,边转边介绍说,这是村里的低保户,单身汉,没啥经济收入,恓惶得很,他住的是父母留下的老屋,年久失修,是村里的危房户。第一书记张金科不住地点着头。傍晚时分,屋内显得远比屋外阴暗。走进里屋,张金科看到,阴暗的房间内,土墙就像患了白癜风,黑一块白一块。地上放着一张床,床上胡乱堆放着好几条被子,脏兮兮的就如堆放着一床的烂棉絮。二杆子跟在第一书记张金科和老支书刘汉星的身后,他看到第一书记张金科伸手提了提堆放在床上的破棉被,就赶忙说,领导,俺感谢党,感谢政府,这被子都是政府发的,一年一条,足够用了。张金科没有吭声,他看到床边放着一个废弃了的大水缸,就伸手掀开了水缸的盖子,借着微光,他看到这水缸里竟然堆放着一缸的脏衣服,有棉衣有单衣,散发着浓烈的霉味和腥臭气。跟在身后的二杆子又忙着解释说,这些衣服也是政府发的,感谢党,感谢政府!
第一书记张金科转了一圈,详细看了个遍,才回到外屋。他坐在一个小矮凳子上,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借着微光,开始问二杆子的家庭情况,问得十分详细。
最后,他问二杆子:“你今年多大了?”
二杆子回答:“38岁了。”
“身体没啥毛病吧?”
“没有,俺不吃药不打针,能吃能睡,不给政府添麻烦。”
“好一个不给政府添麻烦,既然你四肢健全,年当力壮,为什么不靠自己的双手去勤劳致富,却依赖着国家的低保过日子呢?你不感觉这样很不好吗?”张金科说这话的时候,用眼睛盯着二杆子,二杆子感觉这新来的官,两只眼睛就好像两支箭,嗖嗖地射向他,身子不由得微微后倾,双脚也下意识向一边挪了挪。
二杆子其实并没有明白第一书记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直到他送刘汉星和第一书记出门后,才隐约听到,第一书记张金科对刘汉星说,要马上对村子里类似毛蛋这样的低保户作个详细的统计,像这样的人就不应该享受国家低保,低保是干什么用的?是救济贫困户,不是用来养懒汉。也正是这隐约听来的几句话,让二杆子一夜都没有睡好。
“他姥姥的,敢取消老子的低保,老子就给他拼了!”二杆子急慌慌地一路走一路骂。
薄雾散去,红日东升,金色的光芒穿过树梢,唤醒了袅袅炊烟,枣庄村里的烟囱就开始忙碌了,像一个个老烟斗,为村庄的早晨带来了生机与活力。
二杆子迎面碰到了匆匆前行的关伟东。关伟东市林校毕业后,在外打了几年工,回村后,留在村委会帮忙,前年还入了党,去年村里换届,他又选进了村支委。大家在背后议论说,关伟东是老支书刘汉星培养的接班人,是未来的村支书。
“哟,这一大早碰到你,真是大闺女上轿头一遭啊。”关伟东笑道。
哈哈哈。二杆子赔着笑,接着他问道:“我说未来的关支书,您忙啥呢?”
“少给我贫嘴,忙啥,忙统计呗。”关伟东说着,停顿了一下,他盯着二杆子说,“毛蛋,你作好准备吧,新来的张书记可能要取消你的低保,这是昨晚连夜开会决定的。”
“啥,取消我的低保,他敢!老子享受的是国家低保,是国家发的,又不是他家的,他算哪根葱。”二杆子说这话时,双眉上扬,眼睛瞪得像两只小灯笼。
“这可是第一书记作的决定,我是提前告诉你一声。”关伟东说完,没有再听二杆子说些什么,匆匆而去。
看来这隐隐的担心果真要变成现实,二杆子感觉憋气,十分憋气,他干咳了一声,向外抛出一口浓痰,转身拐进了老支书刘汉星的家。
刘汉星一辈子有个习惯,从来不抽纸烟,一支半尺长的铜烟杆用了几十年。每天早上,他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在自家堂屋的凳子上抽旱烟,只抽五袋烟,从来不多,也从来不少。五袋烟过后,他才会起身,走出家门去上茅房。
刘汉星坐在凳子上刚抽到第二袋烟的时候,二杆子走了进来。刘汉星没有说话,鼻子里喷着雾,对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随便坐。
“叔,这新来的第一书记算哪根葱,您老不是当着村支书好好的么,上面为啥要派这样一个卖嘴货来咱村瞎掺和?”二杆子没有坐,他在地上踱着步,一晃一晃的,怒气冲冲道。
“咋说话呢,新来的是张书记,是上级派来咱村搞脱贫的第一书记,咋是卖嘴货呢。”刘汉星说着,鼻子和嘴同时喷出一团浓烈的烟雾,烟雾升腾,整个人只见身躯不见脸。
“就是个卖嘴货,算了,算[求]了,不说是啥货吧。”二杆子摆了摆手接着说,“叔,别的俺不管,俺只想问问,取消俺低保的事是真还是假,是您老的意思,还是那个卖嘴货的意思?”二杆子说着,他一屁股坐在刘汉星对面的凳子上,眼睛穿过弥漫的烟雾,去搜寻那张遮挡住的脸。
刘汉星从烟雾中,微微抬起头,隔着飘荡的烟雾,他瞟了一下坐在面前的二杆子,眼里好像喷着两团火。他说道:“谁告诉你要取消了,这只是一个提议,还没有最终定下来,你瞎乱啥,瞎乱啥!”
“我就说嘛,这是咱村,是咱村!您老才是真正的领导,那个新来的啥书记,他算哪根葱,只要有您老做主,俺就啥也不怕。如果那个卖嘴货真敢给俺取消低保,俺就给他过过招,让他知道知道俺毛蛋的厉害。”二杆子说着,手握成了拳头,在空中晃了晃。
刘汉星听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不知是听了二杆子的话受用,还是烟抽到了舒坦处,他鼻子喷着浓雾,哼了一声说:“你敢胡来,别说还没有最终决定,就是决定取消了,你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地服从。”
“服从?叔,在咱村您老说啥我可以听,让我服从他,除非让他成为我的亲儿子,我成了他的亲爹。”二杆子说着,遂起身气呼呼走了。
老支书刘汉星望着一晃一晃远去的二杆子,他继续抽他的烟,烟幕中的一张脸不惊不喜,就好像刚才啥事也未曾发生过。
走出老支书刘汉星的家,二杆子觉得自己必须采取行动,必须给这个新来的干部点颜色看看,否则他就不会明白自己的厉害。
“你这死货,大早上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怀里掖着个天大的好处舍不得告诉你姐我哩!”
二杆子低着头,满腹的心事,只顾脚步匆匆,他刚转到屋后,冷不丁一句话,吓了他一跳,他立即收住脚步,抬头见是关小仙儿。
“你干甚?干甚?真是奇了怪了,一早上,你不是蹲在厕所里,就是躲在人家屋子后,你到底要干甚?”二杆子道。
“干甚?等你啊!”关小仙儿看到二杆子急得瞪眼,她却不急,一脸媚笑不说,还用一双勾人的眼睛盯着他。
“等我!”
“是啊,就是等你!”
“等我干甚?”
“等你是觉得你有事瞒着姐。老话儿说,无利不起早。你大早上能稀奇地不睡懒觉,肯定藏着个啥天大的好处,说說,到底是啥?”关小仙儿道。
其实,关小仙儿说得没错,她确实是在等他。从厕所进屋后,这个小寡妇就一直在想二杆子这货破天荒起了个早,原因是啥。可她越想越觉得蹊跷,总之,直觉告诉她,这里面肯定有好处,既然有好处,就不能让这货独吞,就该分她一些。关小仙儿想着,就出了门,他暗中盯着二杆子,先是看到他和关伟东碰了面,接着又进了老支书家,这更让她坚信自己的感觉,这个大好处肯定是国家给的,既然是国家给他,同样是村里吃低保的贫困户,二杆子这货能捞到,她关小仙儿更应该分得,所以他想拦住二杆子问个究竟。
“你说说姐平时对你咋样?”关小仙儿问这话的时候,娃娃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会吃人。
“啥意思?”
“啥意思你别管,你就先说说姐对你咋样。”
“不咋样。”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姐给你洗过衣裳没有?”
“洗过。”
“姐给你吃过饭没有?”
“吃过。”二杆子回完后,接着道:“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你要是真对我好,为啥不想想我到底需要啥?”
“啥?”关小仙儿问。
关小仙儿比二杆子大3岁,不过凭外相看上去,她远比二杆子要小很多。这个个子不高的女人,皮肤白皙不说,从小就是个婴儿肥,如今36岁的她,依然如此,就好像“婴儿肥”这3个字专为她创造的一样,她的这种婴儿肥才是真正的婴儿肥。村里的女人们背后很是羡慕,经常议论说,同样是顶着火辣辣的日头上地,大家都晒得黑不溜秋的,这关小仙儿就是晒不黑,白皙的身子就像一个发酵的馒头,手指一弹保证出水,尤其是那张娃娃脸,红里透白,一对天真无邪、好像总也沾染不到尘世烟火的大眼睛,盯着你看时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有女人说,如果让关小仙儿背上一个双肩包,穿上校服,混进中学生的堆里肯定找不出了。是啊,莫非这关小仙儿真是仙儿不是凡人,为啥越活越年轻了呢。大家感叹归感叹,依然挡不住她是两个孩子母亲的这个现实。四年前她的丈夫霍新普矿难去世后,她没有离开霍家再嫁,公公婆婆对她不算赖,她也就没打算离开。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公正地评价,关小仙儿还真没有。别看这个看似大大咧咧、永远长不大的小女人,刚嫁到霍家,因为争晒场,敢当众脱掉上衣和男人干架,不过村里人都说她比猴精,原名叫关晓仙的她,被大家喊成了关小仙儿。在对待男人的度上,关小仙儿拿捏得很好。在村里,二杆子这货无数次想从她身上捞点便宜,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嘴上可以没边没沿地跑马,但身子总不会给二杆子有任何的可乘之机。
“你就装吧,真不懂吗,我看你就是一张好嘴,骗别人可以,哄俺没门儿。俺告诉你,确实有个大好处,不过是啥就不告诉你,除非你让俺妥妥地睡一回。”二杆子说完,他没有再理关小仙儿,一阵风似的走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死货,你给我站住,给我站住……”关小仙儿望着二杆子的背影喊。
二杆子头都不回,他心里想,你这个爱讨便宜的小娘儿们,这次也让你心急一回。
其实,关小仙儿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女人也很不易,算上嫁给矿难死去的霍新普,她已经结过两次婚。在关小仙儿16岁那年,就嫁给了李家沟村的李没成,起因是李没成的爹和关小仙儿的爹一起在城里打过两年工。有一年,关小仙儿家两条腿伸进了一只裤筒里,蹬打不开了,关家就向李家借了3000块钱,后来一直没有还,关小仙儿的爹就想着把女儿嫁给李家的李没成,这也不是当爹的狠心想用女儿去抵债,关键是李没成老实本分,是个蒙头干活的好后生,可关小仙儿死活不同意,为此父女俩多次激烈争吵,关小仙儿又哭又闹。
哭归哭,闹归闹,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大人之间的正常交涉,在中间人的协调之下,李家答应只要关家把闺女嫁过来,除借的3000块钱不用还了,另外再给关家一万块钱彩礼钱。最初关家不是很满意,关小仙儿的爹说,人家嫁闺女彩礼都两万八千八,图吉利,你这一万块实在经不起别人打听。最后李家又作出了些让步,答应再给关家捉6只小猪娃子。
猪娃子进了关家的圈,彩礼到了关小仙儿爹的兜里,日期一定,几桌酒席一摆,17岁的关小仙儿就出嫁了。不过,過门后,小两口不到三天就闹起了别扭。关小仙儿一路抹着泪跑回了娘家,憨实的李没成尾随着关小仙儿就找到关家,他不是去领媳妇,而是想赶回那6只猪,要回那一万块的彩礼钱。
女婿上门来,不领媳妇,要彩礼。关小仙儿她爹急了说:“你这到底是咋的了?”
李没成说:“俺当小辈的,说出来也不怕您老笑话,这样的媳妇俺要不起。”
关小仙儿爹问:“到底是咋的了?你说啊!”
李没成低着头小声说:“都三宿了,三宿了。”他伸出三根手指头,黑乎乎的手在阳光下跳跃了一下,接着才低头说:“都三宿了,她总是把裤腰带系成一个死疙瘩,死活都不脱裤!”
关小仙儿的爹听了,忍不住笑了,不过马上又收住了,笑得不彻底,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了几下。他对女婿说:“真是个没有出息的货,你是个男人还不会这个?”说完,他头都没有回,离开家,扛着一个锄头上地去了。
李没成听了老丈人的话似乎明白了点啥。当天,关小仙儿就在她娘的劝说下,吃了一顿饭后,跟着李没成回去了。据说关小仙儿回去那天晚上,17岁的她呼天抢地闹了一整夜。裤带被李没成剪断了,裤也剪烂了。李没成压在关小仙儿身上折腾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折腾他都在大呼小叫地喊着同一句话:“操你奶奶的,老子娶你用了6只猪娃子,花了一万块钱,你以为老子是在弄你呢,老子弄的是6只猪娃子,一万块钱!”
关小仙儿和李没成过了不到半年,就死活不过了,她爹不同意,她就跑到县里的法院去告状,她跪在法院的大门口不走,整整跪了一天一夜。最后,县法院终于出面,关小仙儿离婚了。离婚后,关小仙儿没有回娘家,直接到山东打了7年工。在山东,人生地不熟的,和她同村一起打工的霍新普成了她唯一的亲人。霍新普对她也很是照顾,异地他乡,两个人相互照应着,越来越热火,就好上了。他们瞒着家,在外同居了三年,直到女儿出生后,才回枣庄完的婚。
中午,第一书记张金科吃完饭,走进自己在村委的办公室。他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写给他的信,打开后,发现信封里装着一包灭鼠药,还有一张只有几行字的小纸条。
张金科展开小纸条,写的内容是警告他做事不要太绝,否则这灭鼠药就会放进他喝水的杯子里,让他站着来,躺着回。
张金科望着灭鼠药,再看看自己的水杯,去吃饭前他刚刚喝过水,盖子还放在一边。他的脸色瞬间煞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想不到,自己刚到枣庄还不足一个月,就得罪了人,看来这个不足300口人,连续多年在市、县“上榜”的文明村、和谐村,原来还这样的复杂。当然,这种恐惧来得迅速消失得也迅速,他很快就起身,走出办公室,询问外面的人,问他们是否看到有什么人进过他的办公室,被问者都摇头,说不曾见过。
张金科重新回到办公室后,他盯着灭鼠药看了一会儿,决定不去声张,悄悄将鼠药和纸条放入信封,锁进了抽屉里。曾经在县信访局当过一把手的他,和无数的上访群众打过交道,几年里直面矛盾的最前沿,各种各样的场面他见多了,这样的小威胁对他来说,起不了多大作用。不过,这包老鼠药,也让他不得不去重新审视这个他将要在此工作最少两年的小山村。是什么人对他有如此深仇大恨呢?张金科在地上来回踱着步,他实在是想不出来,甚至脑海里连个怀疑的对象也不曾有。
张金科大学毕业后,考进了清河县政府,他从县政府办公室写材料开始,16年的摸爬滚打,从县政府办公室的小科员到副主任、县信访局局长、副县长、市发改委副主任。年初,市里选派驻村“第一书记”时,他绝没有想到自己会入选,最初听说名单中有他的名字时,他极为怀疑,心想自己作为城郊出生长大的孩子,虽说城郊也是农村,但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村,自己又不曾有农村工作经历,这差事肯定落不到他头上。不过他确实被选中了。他的大学同学吴新华在市委组织部干部科当科长,吴新华打电话给张金科,让他请客。張金科一头雾水说,我请啥客啊,难不成是老同学要提拔我?电话里,吴新华笑着说,你是市委书记眼里的红人,我还想着托你在书记面前美言几句,咱也好进进步呢。张金科说,你这组工干部,怎么也能说出这样不严肃的话。吴新华笑了,他这才道出缘由。让张金科没有想到的是,他真被选为“驻村第一书记”。吴新华说,这次选派“第一书记”,市委王书记非常重视,入选者由组织部几次提供名单,王书记一个名字一个名字遴选出来的,坚持的原则就是选派最优秀、最得力、最能干的干部,到最贫困、最艰难、群众最需要的乡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
挂掉老同学的电话,张金科虽说感到有点意外,但想想这是市委王书记的“钦点”,至少说明自己在王书记的眼里还是优秀的、是得力的,也是能干的干部。
临行前,市委书记王东海又专门召集他们这些第一书记们训了话。书记的意思很明确,态度也很坚定,就是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打一场脱贫攻坚战,全面达小康不能拉下一个老乡。王书记要求,所有驻村干部,小康不达,不收兵。如果有帮扶“不想不愿”者,开展工作“不严不实”者,驻村职责“不明不白”者,严格追责,绝不姑息。
前往枣庄村的路上,张金科透过车窗望着连绵的群山,深蓝的天空,道路两旁飞速倒退的白杨树,他回想着王书记的临行叮嘱,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毕业初进机关时的状态,满腔的热情,仿佛点燃了他整个人。虽说他也明白此行任务之艰巨,也作了充分的估计,但他依然信心十足,想想自己堂堂一个国家副处级干部,怎么能做不好一个小山村的工作呢?他的初步想法是速战速决,第一个拿出最好的成绩来向组织汇报。可真正驻村,通过深入调查摸底后,他才深深感到任务之艰巨性和复杂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遇到困难就缩手缩脚,一包灭鼠药就能把自己吓倒,那就不是张金科的性格。他思索了片刻,或者说只是一个闪念,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门,喊关伟东,让通知上午村委要召开一个党员代表会。
枣庄村,四面环山,位于三省交界处。全村81户,296口人。这个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小山村,在老支书刘汉星的带领下,20多年村里没有发生过一起打架斗殴事件,甚至连邻里纠纷都没有,百姓安定,民风淳朴,是县里和市里挂上号的“和谐村”“文明村”。在枣庄连任了20年村支书的刘汉星,连年被市县两级评为“优秀村干部”和“和谐村镇杰出领头人”。虽然枣庄村的精神文明建设搞得十分突出,但贫困始终是弱势,村里的人均收入一直处于全县乃至全市最低水平。全村81户,绝对贫困户就达到80户,剩下的那一户还不在村里,长期在城里打工。每次向上级汇报,刘汉星总是说,枣庄穷就穷在交通不便,资源困乏,山是干石山,水是苦井水,离镇翻山走一天,十年九旱多坡田,下地赶集一根担,娶个媳妇要比登天难。他说自己每次到县里开会,总是自带干粮,沿路拦车搭脚,有时走得急,赶不上带干粮,就饿一天的肚子,舍不得买饭吃,等晚上回家,能一口气吃三大碗米饭,自己的媳妇心疼得每次都哭……
多年来,枣庄村依靠政府的救助,几乎整村的村民都享受着国家低保。市里这次之所以选派张金科这个副处级干部到枣庄做驻村“第一书记”,也正是考虑到这个小村庄脱贫的艰辛。张金科来村里的前一天上午,市委书记王东海除集体谈话外,还专门找他作了个别谈话,王东海的意思非常中肯,他对张金科说,枣庄村是一块硬骨头,必须拿下,担子重,时间紧,一定要发扬能吃苦、善担当的精神和勇气,扑下身子引导和带领村民脱贫奔小康。否则,全市的脱贫攻坚干得再好,也会因为这一个小村而拖了后腿。最后,王东海书记还特意交代张金科,枣庄有个干了20年的老支书,很有能力,一定要和他搞好关系。
经过详细的入户调查,张金科发现,枣庄村确实是和谐村,也正是因为过于和谐而缺乏生机,甚至没有活力。要说村庄的贫困,根源是交通不便,是资源困乏,这确实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村民太安于现状,太不思进取,整个村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没有睡醒的人,腻歪歪的,看不到一点生机和活力。靠着国家低保和政府救助生活,已经习惯了。村里不少家户,满屋子都是脚臭味,晚上睡觉的被子上午了还在床上铺着,而且脏得很,张金科问了一些农户:“家穷是家穷,为什么连晚上睡觉用的被子也不能拆洗拆洗呢?难道没有水吗?”村民憨憨地咧开大嘴笑笑说:“洗它干甚,瞎过呗!”
任何一件事情的成败,关键都在于人。国家给予农村的最低生活保障是救济贫困的,绝不是用来“养懒汉”的。如果,一个村庄因为有了国家低保和政府的救助,有劳动能力的村民,也不肯谋致富,这助长的是不思进取、是好逸恶劳的不良风气,一些村民赖在家里吃低保,甚至把低保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怎么能行。村庄的脱贫攻坚,绝不是他这个第一书记一头热,需要全村每一位村民都来共同努力才行,如果不扭转这种不良风气,有再好的项目也难以实施。所以,张金科思来想去,决定首先在全村向“不思进取”宣战,向“懒”宣战,先从单身汉二杆子头上开刀,取消他的低保资格。这个人正值当年,身强力壮,靠着政府救济,早上睡懒觉,白天闲晃荡,简直不像话。
不承想,张金科组织召开了三次支村两委会和一次党员代表会,都没有通过,遇到的阻力很大,几乎是一致反对。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四肢健全、游手好闲的单身汉,怎么取消他的低保能遇到这样大的阻力呢!张金科几次气得直想拍桌子,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村里的老支书刘汉星确实是老支书,4次会议,他都参加,大家激烈发言,他始终一声不吭。最后一次党员代表会,张金科又提出向“不思进取”宣战,向“懒”宣战,想先从二杆子头上开刀时,当众点名征求支书刘汉星的意见。
刘汉星笑笑说,大家说就行,我也没啥意见。不过,张书记,你是驻村第一书记,是上级派来的领导,你的提议我绝对的支持,也绝对的配合。但是,刘汉星说“但是”的时候,声音提高了,语气也加重了,他微微停顿,抬起头扫视了一下大家,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张金科的脸上。接着说,但是,农村工作比不得机关,村民素质高低不同,不是可以喊“一二三”就可以“齐步走”的。农民很善良,农民很淳朴,但农民最讲的是实际。俗话说,狗还知道护食呢,何况是人。问题不是取消二杆子的低保,就是取消王杆子、赵杆子,只要是枣庄村里的村民,我个人意见都不同意,因为这会影响到全村的安定和谐,如果拿着毁掉这个保持了20多年的和谐稳定局面去开展工作,代价太大了,我作为村支书,无法向上级交代,更负不起这个责。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局。晚上,张金科专门到刘汉星的家,想做做老支书的工作,不想,刘汉星始终不松口。最后,张金科苦口婆心说个没完没了,刘汉星急了说:“张书记,您的一切安排我都服从,也绝对会紧密配合您的工作,但是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您是上级干部,工作一段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我是枣庄人啊!我离不开枣庄啊!所以我必须为村里考虑,为安定团结考虑,为每一户村民考虑。”
张金科听了后,望着刘汉星,他很想说:“难道我张金科就是来枣庄糊弄差事的吗?我就不是为了村庄,为了村庄里的每一户村民考虑的吗?”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如果自己真和刘汉星争执起来,闹得不愉快也不妥,所以,只能作罢。
山村的夜很静,静得可以听到微风走过树梢的脚步声,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静得让张金科的心有点空。他走出刘汉星家后,漫步向前,抬头仰望高远的苍穹,繁星密布,月似弯弓。
张金科,你是不是过于急于求成了?
你是不是真的错了?
张金科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他再次想起老支书刘汉星说的话,您是上级干部,工作一段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我是枣庄人啊!我离不开枣庄啊!所以我必须为村里考虑,为安定团结考虑,为每一户村民考虑。张金科,你是不是太急躁了些,是吗?
不,如果村民的这种懒汉作风不改变,有再好的项目也无法推行,长期以来,一些村民已经习惯了依靠救济,一个30多岁,正值壮年的人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坐在南墙根下晒太阳,这是多么的可怕啊。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张金科两只手握成了拳头,不断揉着自己的两个太阳穴,他感觉此时的自己脑袋就如一个不断膨胀的球,随时都会爆炸。
那一夜,张金科无眠,直到早上6点多,他才和衣躺下,迷迷糊糊中刚合上眼,就被一阵大吵惊醒。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自己的想法非但没有得到推行,反而在村里引发了一场风波。
枣庄村多家雀儿,这些小东西成群结队地围着村子转,就是不走。清晨,枣庄人是从来不用闹钟的,家雀儿就是闹钟,天麻麻亮,家雀儿就欢了,叽叽喳喳的,此起彼伏。不晓得是这家雀儿喊醒了枣庄的黎明,还是黎明喊醒了家雀儿,总之家雀儿欢叫,枣庄人就知道该起床了。
这天清晨,很特别,枣庄村的家雀儿似乎都哑了,狗却成了主角,马老四家的花狗,张胡子家的白狗,刘东升家的黑狗,还有那只瘸了腿的老黄狗,叫声连成了一片。接着就是纷乱的脚步声,湿漉漉的晨雾被踏出了水。迷迷糊糊正在熟睡的张金科还以为是在做梦,睁开眼后,才感到不是梦。
“你这个不知百姓苦的卖嘴货,你给老子出来!给老子出来……”
这声喊,让张金科彻底清醒,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透过窗玻璃,他看到村委会的院子里围了不少村民。为首的是二杆子,这货挣扎着,被两个村民一人一条胳膊拽着,就如一头饥饿了的怪兽,扭动着、咆哮着。
“张金科,你这个卖嘴货,你不是要向老子宣战吗?不是要拿老子开刀吗?老子现在就来了,有种你就给老子滚出来……”
张金科听了二杆子的这声喊,他才明白,这头发飙的怪兽是冲着他来的。如果躲,不不不,这肯定不是上策,也无处可躲,必须去直面相对,后果会是什么,他无法预计,但事已至此,也必须去面对,没有余地。他想着就整了整上衣,伸手用力一推,“哗——”的一声,门开了。
“你想干什么?”张金科站在门口,两眼直逼咆哮的二杆子。
张金科突然推门而出,一声喊。确实起到了作用,二杆子扭动的身子停下了,他抬頭看到张金科站在门外,没有丝毫的怯懦,尤其是两只眼睛,射出两道寒光,令他不由得微微打了一个寒战。
“二杆子,你疯了吗?这是来帮助我们奔小康的上级领导,是张书记,难道你想造反不成?”此时,老支书刘汉星急匆匆赶来了,他身上披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服,两只手叉着腰,两个胳膊肘子将披着的中山服撑起老高,张金科不明白,但村民清楚,如果老支书双手叉腰,衣服鼓起来了,这就说明他动怒了。大家呼呼啦啦自动闪开一条通道,刘汉星边喊边向着二杆子的面前走了过来。
“支书,您老来得正好,俺正想问问,您老干得好好的,上面为啥要派这样一个不懂百姓苦的卖嘴货,这不是来咱村瞎搅和吗!”二杆子喊道。
“你给我闭嘴,简直放肆!放肆!”刘汉星怒道。
“支书,论辈分您是我叔,又是一村领导,您不会也护着他吧。也是,您怕他,可我毛蛋不怕,我一个提不起裤子的老百姓,我怕[求]啥,他不是要宣战么,今天我就是来迎战的,有种就决斗一场,我输了随他处置;我赢了,他必须滚出枣庄。”二杆子道。
“给我住口!刘虎、张向明,你们还站着干甚,还不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拖回去,简直不像话!”刘汉星喊道。
先前拽着二杆子胳膊的两个后生听到刘汉星的喊话后,加了劲儿,死拖硬拽将二杆子架走了。二杆子被拖着,两条腿不住蹬着湿漉漉的地,腿乱蹬嘴也在喊:“张金科,你有种就来给老子决斗一场,你个卖嘴货,有种就来啊!你怕了吧,你……”
“你们都围在这里干吗,还不都给我回去!”刘汉星又对着围观的村民喊道。
村民们这才一个个散去,站在门口的张金科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到二杆子被拖走,看到围观的百姓一一散去。不过他从围观的村民眼里看到,大家其实是支持二杆子的,在矛盾面前,他属于外来者,是孤立的,如果他有一点不当,很可能会一触即发,矛盾激化,反对他的将不是毛蛋一个人,而是一村的人。
“张书记,没有吓着您吧,这人就是个二杆子货,可能是喝多了来胡闹,希望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刘汉星走到张金科面前笑着说。
张金科笑了笑,说:“没事,没事的。”他心里想,这个刘汉星,护短编瞎话也不编好点,说喝醉了酒,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大清早的这个家伙是绝对没有喝酒的。不过张金科确实没有想和他一般见识,老百姓嘛,闹闹也是正常的,不过,这一闹让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某种忧虑。
下午3点驻村第一书记必须参加市里的会。张金科看了一下手机,已经9点半了,他必须出发,否则就会误了下午的会,因为从枣庄到市里驱车需要4个多小时, 盘山道很不好走。
“让伟东开车送您去吧。您没有走习惯盘山道,估计自己开车到了市里就误了开会了。”刘汉星说。
张金科想了一下,没有退让,就说道:“也好,这样可以节省点时间。”
下午的会上,东洲市四套班子领导一个不少全部出席,会议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会议由市长吴奎生主持。吴市长宣布开会后,他望了一眼会场问道,驻村第一书记都来了吧。台下的市政府办公厅秘书长,马上回说,全部到齐。吴市长接着说,那就好,今天的会议临时加了一项议程,我们想先听听所有驻村第一书记的工作开展情况,大家就依次作一个简短汇报吧,汇报有话可长,无话就短,直奔主题,只要干货,这也是王书记的意思。市长吴奎生说着扭头望向旁边坐着的王东海书记,王书记扭头和他对视,并微微点了点头。
张金科听到市长说要汇报后,心里有点发慌,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作任何准备,再说下去不到两个月时间,情况能完全熟悉就算不错了,开展工作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过,让他想不到的是,在他之前汇报的几位驻村第一书记,不仅作了入户调查,项目引进也全面展开,有的还准备依托山地优势开展中药材种植基地建设,有的准备结合本村实际办鸡场,甚至有的村里的养猪场不仅场地选中,而且开始建设,资金也到了位。
这一个个莫非都是神仙!张金科心里说。想想自己工作不仅毫无进展,而且第一步都没有迈稳。轮到他汇报的时候,他只是实事求是地汇报了自己的情况,用了三个“精”。一是入户调查做到了精确完成。二是正在精心谋划,依托枣庄探出一条致富新路子。三是正在与交通、水利等部门精准对接,争取获得部门支持,改善村庄的落后基础。
第一书记汇报完后,各位副市长分别作了发言,最后王东海书记作重要讲话。王东海书记一个多小时的讲话,从扶贫的重大现实意义与民生关切开始,既讲了全市的现状,提出了存在弱势,也讲了解决措施,更讲了下一步工作的路径。他要求,必须全市行动,坚决打赢这场脱贫攻坚战。最后,王东海又对驻村第一书记们提出了要求:力度再大一点,节奏再快一点,思路再宽一点,工作再精一点。王东海特别强调,驻村第一书记,绝不能松懈,时间紧,任务重,干得好不好,能力大不大,说得再好不算好,见了成效才是真的好。会议最后,吴奎生市长针对落实这次大会的精神和王东海书记的重要讲话精神,作了进一步的动员安排。将近4个小时的会议,张金科感觉耳边仿佛是战鼓声声马嘶鸣。原本打算散会后,回家住一晚,第二天再回枣庄村的。在进会场之前他已经给妻子打了电话,说晚上要回家吃晚饭。可散会后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连夜返回枣庄。因为从刚才的汇报中,他听了出来,大家都在暗中比着干,较着劲儿干,大家都清楚这次驻村是王东海书记钦点的名,意义非同寻常,说俗点,直接关系到提拔升迁,这可是关系到个人前途与人生命运啊。张金科看了一下手机,已经6点多了,他拨通了妻子的电话,说自己必须连夜赶回枣庄。妻子在电话里抱怨说,饭已经准备好了,还特意炒几个菜,还有他最爱吃的梅菜扣肉。张金科说,任务在身,实属无奈啊。妻子道,无奈无奈,难道就真忙到过家门而不入的地步了吗?难道因为回家住这一个晚上就会影响到时代前进,全国人民群众全面奔小康吗?张金科握着电话,边听妻子的抱怨,边打手势示意关伟东开车返枣庄。
好不容易妻子才停止了抱怨,张金科挂掉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像扔一件东西似的,将自己的整个上身一下就放靠在车座的靠背上。关伟东眼睛瞅了一下后视镜,看到张金科身子瘫坐着,头靠在车座的背上,一脸的茫然,就说道:“张书记,您为什么不在家住一晚呢,您这样拼命工作太辛苦了。”
“辛苦没什么,要是乡亲们能理解我这迫切的心情就好了。”张金科说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书记,我可以冒昧地说点我个人的建议吗?”关伟东说。
“可以啊,你尽管直言。”张金科道。
“其实,不是枣庄的乡亲们不理解您,是您不理解乡亲们。”关伟东怯怯地道。
“哦!何出此言,说说你的高见。”张金科说着,突然睁开眼,直起了腰,他的头向前靠了靠,一副认真聆听状。
“高见谈不上。张书记,我实话实说,您不会生我的气吧?”关伟东道。
“不会,你能实话实说就是对我开展工作最好的帮助,需要感激,怎么能生气呢?你盡管放开说小关,就如现在你是司机,我是坐车的一样,现在你是领导。”张金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