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变老了吗

□ 叶春雷

看到一则消息，在安徽铜陵某路线公交车上，一个老人，因为自己的老伴刚好在车辆启动时坐下，一时没有坐稳，坐到了地上，就指责司机开车不稳，并掌掴该司机。据监控显示，该车当时并没有剧烈晃动。而且该车是纯电动公交车，不可能因操作过当导致启动不稳。老人纯属无理取闹，而掌掴司机，更是气焰嚣张，目中无人。司机保持了相当的克制，打了110报警。

在司机与老人的较量中，司机明显处于劣势。不是因为理亏，而是因为年龄。中国是一个尊老敬老的社会，“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中国人做人的一条基本准则。对老人的尊重也让中国社会充满温情。孟子所谓“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虽然过于理想化，但是，无论走到哪里，在公交车上给老人让座，已经成为一种风气。我在湖北黄石就亲眼看见半大的小孩宁愿站着，也不坐车上空着的老人专座。

但是，我也悲哀地看到，一些老人利用了这个社会对老年人的尊重，戾气冲天，横行霸道，动不动就掌掴他人，仿佛全社会的人都欠他的似的，这样的为老不尊，令人担忧。据报道，湖北武汉6号线地铁车厢，一位老汉向一位大妈索要座位，被拒后开始谩骂，大妈说了句“倚老卖老”，结果竟遭老人掌掴。

到底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这个问题其实是不会有答案的，就像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在古代社会，朝廷宴会上，按爵排座次，而乡饮则序齿。“齿”就是年龄。在乡村社群饮宴中，是按一个人的年龄排座次的。年高的人坐主位，年少的人坐宾位。可见，“齿”在一个农业社会上，与一个人的尊卑，发生着相当大的关联。这也就看出，在传统中国，年高的人占据着大家的尊重，很多好处都给了年高的人。一个单位，所谓论资排辈，也是这样。也许他对这个单位的贡献并不如年轻人，但他年高，所以就要摆谱，并且很多重要的公共资源年轻人得不到，他却得到了。

正因为传统中国尊重“齿”，所以很多老人自恃年高，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我希望，天下所有的老人，都读读《论语》“原壤夷俟”这章。孔子骂他：“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并且“以杖叩其胫”。其实原壤这个人，同今天那些坏老头坏老太太真不可同日而语。原壤的母亲死了，他站在母亲的棺材盖上唱歌，有点疯疯癫癫，但这近乎庄子在妻子死后的鼓盆而歌，也许正可见这个人的开通，对死亡有一种别样的达观态度。他“夷俟”，也就是叉开腿坐着，自然不雅观，但也可能就是一种随意的行为方式，与道德关涉不大。外国人办公的时候，不也常常把腿翘在办公桌上吗?但即使就是这些小节，孔子都反应如此激烈，就可见孔子对人，重齿更重德。即使年老，也并不因此就尊，“老而不死是为贼”，孔子对那些白吃饭不干事而又颐指气使的老人，骂得真叫一个痛快淋漓。

中国传统社会，其实是序德又序齿的。德在前，齿在后。但是很可惜，当今社会片面发展了序齿的传统，序德的传统式微，这才出现了那些为老不尊的人，动不动就掌掴他人。新闻中那位公交车司机，被掌掴后只是打了110报警，并没有对老人动手，可见是个有涵养的人。

但我也想对天下的老人说一句，不要觉得自己年龄大，就顺理成章会赢得他人的尊重。人们也许会碍着传统，尊重一个年龄比自己大的人，但人们真正尊重的，是那些有德的懂得尊重他人的人。这样的人，无论是3岁，还是100岁，都会赢得大家同样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