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五福出土陶片试探

（浙江安吉县博物馆）

2006 年9 月，浙江省考古所与县博物馆联合对已被盗掘的安吉五福楚墓进行抢救性发掘。出土陶片的楚墓平面呈甲字形，由斜坡、墓坑、墓室组成，一棺一椁，四厢[1]。由于随葬器物大部分被扰乱，报告未提及陶片的出土位置，后与发掘主持者田正标先生沟通，得知陶片出土于北侧边厢及西厢头端。

一 五福出土陶片概况

图1

五福楚墓出土陶片1 套99 片[2]，灰硬陶，平面略呈方形内凹，凹面钤印边长约10mm 的方印数枚，印戳阴刻篆书，凸面锥划不规则直线，依据外形，可分为三型。

A 型（图1-1），长50-60，宽50-70，厚5mm，四边微向内凹弧，内凹程度不一，四角略外张，凹面钤方印6-12 方不等，印戳有正、有斜、有倒，有整印、有半印，大致分三行排列。部分陶片凸面锥划较多平行线段及少数与之垂直线段，也有凸面素面，陶片四周边缘不平整由凸面向凹面倾斜。

B 型（图1-2），陶片一角缺长10-15、宽15-17mm 的方形，凹面钤方印6——8 枚，其余特征与A 型相同。

C 型（图1-3），陶片对角处各缺15×10mm、20×17mm 的方形，凹面钤方印8 枚，其余特征与A 型相同。

在数量上A 型占绝大多数，B 型其次，C 型最少，仅一片。依据形制特征认为B 型、C 型应在A 型基础上加工而成。

二 五福出土陶片应为爰金冥币

根据五福出土陶片的形制特征，对比爰金实币，结合安吉历史脉络，认为此套陶片应为爰金冥币，以代替爰金实币给亡者在阴间过充足富裕的生活。

从外在形制看，五福出土陶片在爰金实币上都能找到原型。爰金实币是战国时期楚国以黄金为币材大量铸行的流通货币，大宗出土主要在安徽、河南、江苏、陕西等地，依形制分龟版形、长方形、瓦形及圆饼形[3]。龟版形金币平面呈龟版状，凹弧边四角形，边角上翘（图2-1）；瓦形金币平面近长方形，中间内凹成弧形（图2-2）。对比形状可知，五福出土A 型陶片中四边内凹程度较大的与龟版形相似，其余与瓦形相似。而B、C 型陶片虽与完整金币形制不一，但据楚金币的使用方法及陶片所缺方块的大小、形状判断，应为使用中爰金实币的模仿。

楚金币是流通中的称量货币，当用于小额支付时须剪切。据统计，现发现楚金币总数中整金币仅占1/10，其余以1/2 印、1 印及2 印的碎块最多[4]。安吉良朋、古城、梅溪也曾发现此类爰金实币碎块，其中1991 年古城发现有楚金币（图3）。金币略呈方形，边长17、厚3mm，四边仅一边为原铸造，其余均见割痕[5]，说明该金币是从完整金版上剪切下来的。五福出土B、C 型陶片缺的部分与其大小形状相近，那么我们是否可这样认为：为了让陶片更形象反映爰金实币的作用，在A 型陶片上剪切一方碎块后成B 型，剪切两方碎块后成C 型。或许也正因此，没有剪切过的冥币A 型占绝对数量，B 型、C 型数量较少，彰显墓主人在阴间也有足够富足的财富。

图2

图3 安吉古城发现爰金实币

再从印戳的形式看，爰金实币铸造时对印数的多寡无明确规定，因要在金版浇铸成型但未冷却时，用工具击打印模顶端，所以要求以迅速的动作完成钤印，以致不甚规整，有疏有密，有正有斜，有多有少，有整印也有半印。五福陶片的印戳，与爰金实币非常相似，同样也有正有斜，且位于陶片中间的印戳较深，边缘曲弧的地方较浅，显然制作方式与实币相似，应在陶泥未干时用印模戳印而成。再者，安吉在历史上曾属楚管辖，前已述及在良朋、古城、梅溪发现多方爰金实币，楚金币实物在当时并不作为陪葬之器，因此在发现爰金实币的楚管辖范围内的安吉墓葬中，出土爰金冥币在情理之中。

三 与其它爰金冥币的比较

考古资料表明，爰金冥币出土涉及湖南、湖北、浙江、安徽、江苏、河南、上海7 个省（市）（表1）。出土爰金冥币的地区，为原楚地或曾经一段时间隶属楚管辖。各地出土的爰金冥币有多有少，将五福出土冥币与其相比较，有共性，也有差异性。

表1 各地出土爰金冥币列表

“明器者，知丧道矣。备物而不可用也。”爰金冥币最初以铅、铜为主要材质，圆饼形为主，无印戳，数量较少，基本出土于湖北、湖南的春秋至战国早中期墓葬。如：湖北太晖观6 号楚墓出土的6 件铅饼[6]，长沙城东陈家大山101 号墓出土的2 件铅饼[7]。安徽、河南有零星出土但年代较晚一些，以铜、铅为主要材质，鎏金或外贴金银箔。如：安徽寿县楚墓出土60 块无字鎏金铜版（图4-1）[8]，河南信阳长台关1 号墓出土7 件鎏金铜版[9]、2 号墓出土50 块鎏金铜版，[10]湖北江陵1 号墓出土铅质金银箔冥币等。[11]还见有龟版形，版上有方格尚无印戳，此类冥币墓主人等级较高。战国晚期，铅质、铜质逐渐消失，泥质冥币兴起，在安徽、浙江、上海、江苏均有出土，以龟版形最多，出现印戳，是冥币泥版中最接近实币的一种版式。如：长沙伍家岭区224 号墓[12]、江苏苏州真山第一号墩战国墓出土的冥币[13]。安吉五福出土冥币即为此时冥币的典型。西汉时期，泥质冥币因制作工艺的简单及成本的低廉得以广泛使用，湖南出土最多，瓦形增多，印戳形式、内容较爰金实币都有所创新，形成象征性爰金形式。

图4 1.安徽寿县出土鎏金铜版冥币 2.湖南汩罗出土“金”泥质冥币 3.湖南汩罗出土“黄金”泥质冥币 4.湖南长沙出土泥“两”字版 5.湖南长沙出土“赐上金称于郢”泥质冥币

图5 长沙象鼻嘴一号西汉墓出土泥“郢”版

图6 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泥版

作为战国晚期典型的冥币类型，五福出土的冥币在印戳内容形式及形制特征中较于其它冥币表现出了差异性。冥币印戳大多仿照爰金实币制作而成，以爰金印戳为基础进行加工，如“郢爰”派生很多“郢”字版；也有与实币不一，更直白表示冥币的功能，如“金”（图4-2）[14]、“黄金”（图4-3）[15]；也有“两”（图4-4）[16]，系爰金衡制一种重量单位的文字表象；还有表示地点或作用，如：“鄢”[17]，“赐上金称于郢”（图4-5）[18]。安吉五福出土冥币，报告释为“史信”。其实，古文字中吏、史、使尚未分化，存在同用现象[19]，报告直接将其释为“史信”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不应排除“吏信”“使信”的可能性。但无论何种释文，目前尚无相同类型印戳内容的冥币发现。

再看印戳形式，爰金冥币有以横竖若干行列的形式排列。如长沙象鼻嘴一号西汉墓（图5）[20]、长沙伍家岭区224 号西汉前期墓[21]、长沙砂子塘西汉1 号木椁墓[22]、湖南益阳市郊陆贾山西汉前期墓[23]出土的冥币为四行四列，划16 个小格；长沙五六三九工地22 号西汉墓出土的长方形泥版[24]，整齐划分纵3 列、横4 行的12 小格；还有直接在冥币上刻划的形式，如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长方形泥版（图6）[25]正面分三个长方格，格内阳文“郢称”两字，长沙汩罗西汉文景25 墓出土泥版[26]，自右至左有阳文“黄金”。五福楚墓出土冥币的印戳却是完全模仿爰金实币，一个一个地戳印上去，这也是其区别于其他冥币的特征。

另外，五福楚墓出土冥币背部锥刻平行及垂直线条，应并非偶然。在目前发现的爰金实币中，临泉艾亭一块陈爰的侧面有“|||﹦|﹦”千位数字符号连文[27]；寿县东津公社一块完整的郢爰金版背面刻有“——|×”数字符号连文[28]，这些符号是一二三四等数字的俗写法[29]。五福楚墓出土冥币背部线条，需用一定的力量刻划，显然为刻意而为，有理由认为也是此种用于表述冥币编号的形式，用以象征性表示冥币的数量。

而将所有特征结合起来考虑，五福楚墓出土少数冥币在完整版型的基础上对角处剪切掉一角或两角，印戳的形式及刻划直线体现编号的功能，都是为了让冥币的形式更接近于爰金实币以更形象生动地体现实币的功能。此种做法在江苏苏州真山第一号墩战国墓[30]中也有体现。该墓出土的冥币从整块陶版上切下，断面极不规则，呈夹心饼干状，上、下两层为红陶，中间为夹生黄泥，形制与爰金实币碎块几近相同。

四 结语

图7 余杭百亩地出土冥币

1.冥币自商萌芽，随着礼制的不断完善，逐渐成为丧葬礼仪不可或缺的物品。不同时期的爰金冥币有其时代共性特征，也存在差异性。作为爰金实币在阴间的替代品，它们在制作上没有固定规则，而更能依照当时人的意愿进行主观能动的创造。

2.地域上，春秋至战国早中期，爰金冥币主要出土于湖北江陵、河南信阳；战国晚期以安徽出土较多，上海、江苏、浙江、湖南也有零星出土；西汉时期则以湖南出土较多。因此推测楚国用爰金冥币随葬首先产生于湖北、河南信阳，再随着楚国都城的迁移、楚国范围的变化，而逐渐向湖南、安徽、浙江、上海、江苏等地传播。形制上，冥币遵循抽象式、具象式再到象征式的演变规律。以战国晚期到西汉早期的冥币最接近爰金实币，后期则以简单的板状象征性代表爰金形式。

3.安吉五福目前是浙江地区唯一出土战国时期爰金冥币的。除此以外，仅在余杭百亩地M3 西汉中期墓中出土爰金冥币（图7）[31]。但浙江考古却多处发现爰金实币，可见爰金实币的发现与冥币的出土存在地域上的一致性及差异性，而安吉同时发现爰金实币并出土爰金冥币，应与安吉靠近楚地安徽的特殊地理位置有直接关系。

注释：

[1][2]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吉县博物馆：《浙江安吉五福楚墓》，《文物》2007 年第7 期。

[3][4][29]吴兴汉：《楚金币的发现与研究》，《故宫博物院院刊》2005 年6 期。

[5] 程亦胜：《浙江安吉古城发现楚金币》，《考古》1995 年第10 期。

[6] 湖北省博物馆：《湖北江陵太晖观楚墓清理简报》，《考古》1973 年第6 期。

[7][12][16][21]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长沙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1957 年8 月，67 页，81 页、82 页。

[8] 李景聃：《寿县楚墓调查报告》，《田野考古报告》第一册，1936 年。

[9][10]河南文物研究所：《信阳楚墓》，文物出版社出版，1986 年3 月，68 页、119 页。

[11] 湖北省文物局工作队：《湖北江陵三座楚墓出土大批重要文物》，《文物》1966 年第5 期。

[13][30]朱泉：《苏州真山春申君墓出土郢爰陶冥币》，《中国钱币》1996 年02 期。

[14][15]湖南省博物馆：《汨罗县东周、秦、西汉、南朝墓发掘报告》，《湖南考古辑刊》第3 集，岳麓书社，1986 年6 月出版，74 页。

[17][24]吴铭生：《长沙发现印“鄢”字冥币》，《文物参考资料》1957 年第3 期。

[18] 黄德馨：《楚爰金研究》，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1991 年第1 版，119 页。

[19] 李守奎：《楚文字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年，第5、186 页。

[20] 湖南省博物馆：《长沙象鼻嘴一号西汉墓》，《考古学报》1981 年01 期。

[22] 湖南省博物馆：《长沙砂子塘西汉墓发掘简报》，《文物》1963 年第2 期。

[23] 周世荣：《湖南益阳市郊发现汉墓》，《考古》 1959 年02 期。

[25] 湖南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文物出版社，1973 年版，126 页。

[26]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汨罗东周、秦、西汉、南朝墓发掘报告》，《湖南考古辑刊》第3 集，岳麓书社，1986 年6 月出版，74 页。

[27] 阜阳地区展览馆：《安徽阜阳地区出土的楚国金币》，《考古》1973 年第3 期，第164 页。

[28] 涂书田：《安徽寿县出土一大批楚金币》，《文物》1980 年第10 期，第68 页。

[31] 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余杭博物馆：《余杭中泰百亩地村汉墓发掘简报》，《东方博物》第六十三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