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台州刺史陆淳与日僧最澄(下)
——唐诗在日本

2019-06-14 09:01:20户崎哲彦
台州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刺史天台台州

[日]户崎哲彦

(岛根大学 法文学部,日本 岛根县)

三、陆淳《送最澄阇梨还日本》诗

台州司马吴顗撰《诗叙》,述及长官刺史陆淳及最澄之师即天台“第七祖道邃”,又《显戒论缘起》收二位所作,如上卷《台州相送诗》后有《传菩萨戒道邃和上书》一首(三月二十一日),①《显戒论缘起》卷上,第11页。《天台霞标》初编卷一,辑自《缘起》,题作《道邃和上书》,第6页上。《邻交征书》二篇卷一《诗文部·唐》采自《霞标》,题作《答最澄三藏书》,第183页。有《陆淳词》一首(二月二十日),②《显戒论缘起》卷上,第14页。《天台霞标》初编卷一,作《陆台州公验》,第6页下。《邻交征书》初篇卷一《诗文部·唐》据临本,题作《与最澄阇梨印记》,第13页。而《台州相送诗》中不见陆、邃诗,似未参与送别,然而有一首传世迄今。《天台霞标》拾遗,全文如下:③《天台霞标》四编卷一,《台州刺史陆淳传记》末,第398页。

台州刺史陆淳《送最澄阇梨还日本》诗曰:

海东国主尊台教,遣僧来听《妙法华》。

归来香风满衣裓,讲堂日出映朝霞。

诗后有编者慈本(1794-1868)按语,云:

此诗,未知出于何书。慈本获之希烈宿祢钞书中也。原本“海”作“汝”,“妙”作“于”。慈本依义改之。或曰:“此诗载在《禅宗日工集》,又改数字,载之《本朝高僧传》某传也。”

《传教大师全集》据此《霞标》补遗,收入卷五《附录·赞并系》,④收嵯峨天皇《和澄上人韵》等,末云:“右十首,《天台霞标》所录。”陆诗有注云:“此诗,未知出于何书。获之希烈宿祢钞书中。”亦出于《霞标》所注。卷五《附录·赞并系》,第119页。“希烈宿祢”者,日吉大社之“宿祢”社司,祝部希烈(1785-1860以后)。日吉大社,坐落于比叡山东麓。比叡山延历寺所管,⑤日吉大社之镇守神,山王权现,由天台山国清寺所祀“山王元弼真君”而得名。最澄归朝后以比叡山拟成于天台山而建祀。延历寺为最澄创基,日本天台宗总本山。此诗流传日吉大社,希烈抄写,相传是陆淳所作,盖流出于延历寺,何时未详。《本朝高僧传》者,卍元师蛮(1626-1710)撰,七十五卷,江户时期元禄十五年(1702)成书,视《霞标》早一百五十年,卷二《最澄传》言及刺史陆淳“援证”而未録其诗[17]76上。《禅宗日工集》者,禅僧义堂周信(1325-1388,号空华)所撰日记,别称《空华日用工夫集》,四十八卷,视希烈早五百年。今存略本四卷,卷一“应安二年(1369)五月十四日”条云:

古天和尚(周誓)说话次,问《圆悟心要》载六祖怀集、四会之义。又举台州太守《送传教大师诗》曰:“海东国主尊台教,故遣僧来听《法华》。皈去香风满衣裓,讲堂日出映朝霞。”乃最澄也。今比叡山中秘箧第一云云。[18]25

“传教大师”谓最澄。“台州太守”谓陆淳。其诗文字稍有出入,第二句太俗气,不如《霞标》本。又“传教大师”乃谥号,非原文。《送最澄阇梨还日本》近是。此恐为空华所记忆,文字不必全正,或有别本,无论孰是,亦得知相传甚早。

此诗即使留传延历寺,是否为陆淳所作,仍有可疑:(1)当冠在吴顗等《送最澄上人还日本国》诗之首,何故分别传来;(2)吴顗等诗九首皆五言四韵,而惟陆诗七言二韵,何为诗体不同。似非同时所作,因此,愚曾谓此诗疑为后人所假托,或以意采录它书而改诗题,①《天台霞标》第四编卷一,第398页。参见拙文《留传日本的有关陆质的史料及若干考证》,《中国哲学史研究》1985年第1期。《全唐诗补编·全唐诗续拾》卷十九《陆质》据拙文采录,中华书局1986年,第942页。今容再考。

首先,陆淳何时离台州:《缘起》有《台州给僧义真公验》,陆淳署名于“三月一日”,②《显戒论缘起》上卷,第25页。《天台霞标》初编卷一,辑自《缘起》,题作《陆台州公验》,第27页上。犹在台州。四月九日有诏:“给事中陆质(改名),充皇太子侍读。”③韩愈《顺宗实录》卷三。《旧唐书》卷一四《顺宗纪》同。四月初已由台州召还,见任给事中。又,陆淳“与宗元入尚书同日”[12]819。柳宗元由御史台转为尚书省礼部员外郎,陆淳同日为给事中。宗元、韩泰等永贞革新派多为陆淳弟子。之前,正月二十六日,顺宗即位,二月十一日,韦执谊守左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素与陆淳善。④《旧唐书》卷一八九下《陆质传》:“顺宗即位,质素与韦执谊善,由是征为给事中、皇太子(李纯)侍读,仍改赐名质。”《新唐书》卷一六八《陆质传》:“质素善韦执谊,方执谊附叔文窃威柄,用其力召为给事中。宪宗为太子,诏侍读。质本名淳,避太子名,故改。”二十二日,王叔文为翰林学士,“每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后宣于中书,韦执谊承而行之。外党则韩泰、柳宗元、刘禹锡等主采听外事”。⑤《资治通鉴》卷二三六系于二月“壬戌”(22日)下。二十四日,顺宗大赦天下。陆淳盖此间以给事中召还,而其诏到台州应在三月。

此或与道邃离台州有关。道邃,传法之师。吴顗《诗序》云:“陆公从之,乃命大师门人之裔哲曰道邃,……亦开宗指审焉。”道邃,长安人,与众僧不同,曾“授监察御史,郑[解]组辞策[荣],⑥《缘起》卷上,《大师全集》校勘云:“郑,《血脉谱》作解。策,《谱》作荣。”第11页(第273页)。玄奘《请入少林多翻译表》:“两疏朝士,尚解归组辞荣;巢许俗人,犹知栖箕蕴素,况玄奘出家为法,翻滞圜中,清风激人,念之增愧者也。”《全唐文》卷九○六。从师学道,年二十四方进具,于秦地学戒。……后入天台,于路至越州,见御史端公,后除歙州刺史陆参[傪],拜为和上”。⑦《缘起》卷上天台沙门干淑撰《天台传法道邃和上行迹》,第11页(第273页)。法山真澄《道邃和上傳に就いて》引此文断句如“后歙州刺史陆,参拜为和上”,並谓有误,改作“台州刺史陆,参拜为和上”,均误。《六条学报》208号,1919年,第33页。韩愈《行难》云:“陆先生傪……贞元中,自越州征拜祠部员外郎”,《送陆歙州诗序》云:“贞元十八年二月十八日,祠部员外陆君出刺歙州。”二十多岁为监察御史,恐进士出身,或中制科。陆傪(745-802),与权德舆善,韩愈所誉。⑧权德舆有《送歙州陆使君员外赴任序》、《唐故歙州刺史陆君墓志铭并序》。贞元十七年,权德舆知贡举,陆傪(745-802)协助。洪迈《容斋四笔》卷五云:“梁肃及(陆)傪、皆为后进领袖、一时龙门,惜其位不通显也。”梁肃(752-793)助知贡举陆贽(754-805),梁肃、道邃皆天台湛然弟子。道邃,虽身衣缁而素有文才能诗,然未见其诗。不仅如此,贞元“二十年,台州刺史请下龙兴,讲《法华》、《止观》,至今年二月,因勾当本国教门,且暂停耳。”⑨《缘起》卷上《天台传法道邃和上行迹》,第12页(第274页)。陆淳延道邃下山来台州龙兴寺,至贞元二十一年二月乃停止讲座,时与陆淳上京相近。最澄离台,似待道邃讲毕,实则“勾当本国教门”停止,⑩比叡山净土院藏版本《传教大师将来台州録》末,最澄、义真二人署名后有“勾当大唐天台山圆宗座主、西京和尚道邃”,《大师全集》卷五《附录》,第20页(第368页),《霞标》五编卷一,第517页上,同。《智证大师文书》所收《最澄台州明州公验写》无此一行。智证大师,义真弟子,圆珍(814-891),详后文。恐与陆淳离台有关。

具体时间难以考定,今仅知陆淳、最澄二人先后离台,俱在三月。由当时政局而推测,顺宗即位后不久,至晚在二月初,陆淳自知应见召还,道邃、最澄等亦得知陆淳将离台,故最澄亟请陆淳。陆淳恐三月初获诏,即上路,不得参与饯别,而知最澄亦拟于三月中离台。若是则陆淳或许作诗先送别,有可能。

其次,若此诗为陆淳所作,虽与《台州相送诗》不同时,诗体亦不同,如越州送别空海诗,但何故不见《显戒论缘起》中。《叙》往往嘱部下有文才者撰文,此不足论据。最澄归国后为效天台建大乘戒坛以证传法之正而编《缘起》,江户时期“本有上下两卷,而尽缺下卷,唯存题目耳”,可能最澄示寂不久已散佚。《显戒论缘起序》下有目录,今征引如下,⑪顺便加以编号:

《显戒论缘起》卷上 合参拾漆首

01《谢勅差求法使表》一首

延历二十一年九月十三日

02《请求法译语表》一首

延历二十一年十月二十日

03《大唐明州向台州天台山牒》一首

贞元二十年九月十二日

04《台州相送诗》一首〔当作九首〕

贞元二十一年 巳日

05《传菩萨戒道邃和上书》一首

三月二十一日

06《天台传法道邃和上行迹》一首

07《第七祖道邃和上道德述》一首

08《台州求法略目录并陆淳词》一首

贞元二十一年二月二十日

09《大唐明州向越府牒》一首

贞元二十一年四月 六日

10《大唐越州龙兴寺寂照阇梨书》一首

十八日

11《大唐泰岳灵岩寺顺晓阿阇梨付法文》一首

贞元二十一年四月十九日

12《越州求法略目录并郑审则词》一首

贞元二十一年五月十五日

…………

24《新宗天台法华宗年分学生名帐》〔一首〕

弘仁十一年

下卷

01《请天台法华宗传圆大乗戒表》一首

02《情天台法华宗传圆大乗戒式》一首〔当作三首〕

…………

09《南都东大寺进景深和上论》一首

《天台霞标》亦收录[4]649上-650上,文字相同(〔 〕谓《霞标》校注),但在卷首《目次》分二,各题作《显戒论缘起序》、《目录》。原文无《目录》二字,盖为《霞标》编者所加。“今缺下卷,唯存题目耳”,①日莲手抄本无下卷目录,第152页。而可知:最澄按时间分卷,陆诗应不在下卷。

“卷上”收“参拾漆首”,数目写大字,以避免错别字,然而实收24首,为数大不合。“卷下”无记首数。上下二卷合计33首,仍不足。《霞标》注04“台州相送诗一首”下云:“当作九首”,“一”改“九”则 32首,少5首。若“一”改“十”,如《叙》一首《诗》9首,仍少4首。再加9首或11首,合计42首或44首,过“参拾漆首”。由此可判断,“参拾漆”应不含下卷,写大字应无误,则卷上至少亦缺四五首,或以“《台州相送诗》”视为“一首”则更多。

今本《缘起》是否有遗漏,如有《道邃和尚付法文》者留传,不见《缘起》,见《霞标》[4]132下。此《付法文》乃传法证件,如《缘起》11《顺晓阿阇梨付法文》,②《大师全集》又载卷五《附录》,题作《顺晓阇梨付法文》,末云:“右一章《血脉谱》所录”,内容与《缘起》11《大唐泰岳灵岩寺顺晓阿阇梨付法文》相符,第106页。道邃乃“天台第七祖”,如《缘起》07《第七祖道邃和上道德述》,尤其重要,不得缺少,《缘起》何故失收,《霞标》不记其出自,③《天台霞标》在《付法文》前有《智者大师赞》,题下云“叡山止观院藏”,后有《弘法大师书》三首,题下云“东寺藏”。而有幸此文现存,传说道邃真笔。《传教大师全集》载于卷五《附录》,辑自《霞标》,④录文在卷五《附录》题作《道邃和尚付法文》,第115页。有照片载于卷二首页,云:“道邃和尚御笔。道邃和尚附法文,壹卷,国宝,比叡山延历寺所藏。”⑤照片载《传教大师全集》卷二首,题作《道邃和尚附法文》。按,“附”非是,作“付”为是。《比叡山高野山名宝展·图录》,95《道邃和尚传道文》,最清晰,第126页。据悉,今称《道邃和尚传道文》[19],见图1,愚意谓此非道邃真笔,⑥早有议论,见野本觉成《傳教大師受〈道邃和尚傳道文〉の真偽》、《道邃授〈菩薩戒牒〉の謎》,〈天台学报》,第37号,1995年;清田寂云《叡山大師傳に見られる行滿座主の語について》,《天台学报》第43号,2001年。根据是文末所署,诸本有所出入,并不合历法:

传真笔:大唐贞元廿一年 岁次乙酉三月朔癸丑十五日丁卯天台沙门道邃。

霞 标:大唐贞元二十一年岁次乙酉二月朔癸丑十五日丁卯天台沙门道邃。

全 集:大唐贞元廿一年 岁次乙酉二月朔癸丑十五日丁卯天台沙门道邃。

全集注:大唐贞元廿□年 岁次乙酉二月朔癸巳十五日丁卯天台沙门道邃。

图1 《道邃和尚传道文》写本

《全集》有校注:“一,一本无;丑,一本作己[巳]。”⑦《全集》所据校本:“再刊对校本,日光慈眼堂所藏古字本,全一卷。笔者及年时不详。”第116页。贞元廿年二月未登岸,又非岁次乙酉。廿一年岁次乙酉,二月辛丑朔,三月庚午朔,“癸丑”、“癸巳”俱误。又,最澄等日人言“○月朔○○”,①如上出《传教大师将来目录》中《越州录》作“大唐贞元贰拾壹年,岁次乙酉,五月朔己巳,拾叁日辛巳,日本国求法僧最澄録”,又《台州録》作“大唐贞元二拾一年,岁次乙酉,二月朔辛酉,十九日乙未,日本国比叡山寺求法僧最澄录”。唐人实例详王化昆《金石与唐代历日》,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唐人作“○月○○朔”。又,二月十五日当已卯,三月十五日当甲申,俱不合唐历。②野本觉成《傳教大師受〈道邃和尚傳道文〉の真偽》谓真迹,又以“三月朔癸丑十五日丁卯”解释为“自三月一日至十五日”,误。又,据此论文,作者检视实物,云:纸背写有《大般若经》第一八五卷,又谓道邃盖有用意。愚意谓此谓后人用废纸摹写耳。后人用道邃亲笔《付法文》原件写经,或道邃用废纸写作《付法文》,皆难以想象。非道邃真笔已审。

然而最澄应受道邃付法。如现存《传教大师将来目录》即今求法僧归国汇报,末(图片第18行)云:

最澄等深蒙郎中慈造,去年向台州,两僧等受大小二乗戒,又写取数百卷文书。今年进越府,二僧入五部灌顶坛,又抄取念诵法门。前后都惣二百三十部,四百六十卷也。能事已毕,今归本乡,今欲请当州印信。外方学徒等,将示求法元由矣。然则郎中传法之功,攀福于现当,羣生听法之德,期果于妙觉。伏愿使君,近登三台位,远证三点果,然后竖通三界,横拨十方。六道回生,一切含灵,同入禅门,俱游慧苑。信谤平等,自他得益欤。

《目录》附有台州刺史陆淳、明州刺史郑审则手写公验,并每纸钤有官印即“台州之印”“明州之印”,结成一卷。《公验》详后文。

归国十五年后,最澄为创天台戒坛而撰《显戒论》奏上,卷上第一篇《开云显月》(弘仁十年),主旨谓“前入唐沙门最澄重箴重弹”当时南都旧佛教界,先在“今私造式,辄以奉献”下,回顾入唐求法,综述云:

最澄、义真等,延历末年,奉使大唐,寻道天台。谨蒙国德,台州得到,即当州刺史陆淳,感求法诚,遂付天台道邃和上。和上慈悲,一心三观,传于一言,菩萨圆戒,授于至信。天台一家之法门已具。又明州刺史郑审则,更遂越州,令受灌顶,幸遇泰岳灵严寺顺晓和上。和上镜湖东岳峰山道场授两部灌顶,与种种道具,受法已毕,还归船所……

此正合前所提《传教大师将来目录》最澄跋语,又合《缘起》吴《叙》,云:“邃公亦开宗指审焉,最澄忻然瞻仰,作礼而去。”《缘起》有《传菩萨戒道邃和上书》称“传菩萨戒师天台沙门道邃”,又有《台州求法略目录并陆淳词》一首,《霞标》以“陆淳词”题作《陆台州公验》,有云:“遇龙象邃公,揔万行于一心,了殊途于三观。亲承秘密,理绝名言。”③《显戒论缘起》卷上,第14页。《天台霞标》初篇卷一,分二篇,题作《将来略目录》、《陆台州公验》,出云“缘起”,第6页下。[20]

今存《付法文》者,非道邃亲笔,盖为后人所摹写,又传写,故有字误,如“镜湖”颠倒作“湖镜”(图片第14行),《显戒论》不误,“三月朔癸丑”原作“二月辛丑朔”,“十五日丁卯”原作“十七日丁卯”。之后,最澄一两日整理经论等所抄,“二月十九日”作《台州将来目录》,④《传教大师将来目录》有《将来台州录》。《天台霞标》五篇卷一《台州将来目录跋语》略同,第517页。“二十日”请陆淳发公验。之后,清理随身物,又“三月一日”亟请发门人等公验,之后到三月上巳(存疑)饯别,遂离台。

现存《付法文》,实物未见,⑤据野本觉成《傳教大師受〈道邃和尚傳道文〉の真偽》,纸背写有《大般若經》第一八五卷,谓道邃盖有用意。愚意谓此谓后人用废纸摹写耳。后人用道邃亲笔《付法文》原件写经,或道邃用废纸写作《付法文》,皆难以想象。其真赝姑置不究,而此证件不得缺少,极有可能是“参拾漆首”之一,当在《缘起》04前。《大师全集》卷五《附录》有《行满和上印记》者在《道邃和尚付法文》前,⑥《附录》篇末有注云:“右二章,《天台霞标》所录。”第114-115页。又前有天台沙门行满《学天台宗法门大意》,⑦《附录》篇末有注云:“右一章,《天台小部集》所录。”第113-114页。同样理由,此二篇亦当在《缘起》。

又,有《台州向明州牒》(拟题,见图2)者,《缘起》未收,《大师全集》据《霞标》收录,⑧《大师全集》卷二首载照片,“传教大师入唐牒,壹卷,国宝,比叡山延历寺所藏”。然录文载第五册《附录》,题作《台州公验》,辑自“天台霞标所録”,第107-108页。《天台霞标》初编卷一载《陆台州公验》后有一牒,即此文,第6页下。实则《霞标》以二篇编成《陆台州公验》:一则《传教大师将来目录》一卷中《台州录》末纸,最澄牒及其陆淳署名公验;二则《传教大师入唐牒》末纸,最澄牒及其陆淳署名公验。云:

日本国求法僧最澄、译语僧义真……。今欲却往明州,及随身经论等,恐在道不练行由,伏乞公验处分,谨牒。贞元廿一年二月□日,日本国最澄牒。任为公验。三月一日,台州刺史陆淳印。⑨饭岛太千雄《最澄墨宝大字典》“印”字释文作“冲”,谓因字伯冲、元冲故也,尤误。日本·木耳社2013年,第287、544页。《新唐书》卷一六八《陆质传》云:“字伯冲”。

图2 陆淳《台州向明州牒》

此原件亦今存,比叡山延历寺所藏,亦列为日本国宝,所谓《传教大师入唐牒》。此可谓台州出境签证,同样内容见《缘起》03《大唐明州向台州天台山牒》,可谓台州入境签证,亦今存。此二牒,二纸,贴而接成一卷。前有“明州牒”,下有手写“(贞元廿年九月)廿六日,(陆)淳”,①参见《国宝11·书迹Ⅲ》,《解说》,第149页,又石田实洋《〈傳教大師入唐牒〉についての二、三の考察》,《日本历史》第606号,1998年。钤有“明州之印”三处,后有台州牒,钤有“台州之印”三处,其中一颗跨二牒,正如契印,遂成台州公验。

最澄所谓《公验》,官方发行凭证,内容上可大分二类:一则通行证书,所谓“过所”,程序如下:先有本人牒(申请书),写出随身物品、人员姓名、入出境理由等,后有接受官方(如司户参军事)牒,最后有刺史签证,入出二纸接贴成一通,再钤本州岛官印“○州之印”,正如今日入出境签证;二则“得法”之证件,程序如:先有写经目录、将来目录等,后附本人汇报(履历、申请理由等情况),后有刺史签证并写出评价,亦贴成一通,钤本州岛官印,如今学习成绩单、毕业证之类。最澄归朝时以后者(得法公验)《台州録》《越州録》作成一通,附《进官録上表》而奏上,即今《传教大师将来目录》一卷。前者即通行公验,今称《传教大师入唐牒》,仅存二纸一公验,可谓《明州-台州通行证》,而原有十五纸以上。②日本·文化厅监修《国宝11·书迹Ⅲ》,5《传教大师入唐牒》,《解说》有“卷首,明州牒”,云:“一卷,纵30cm,全长134cm”,“连结部纸背捺‘延历寺印’,三纸各写‘第十三’‘第十四’‘第十五’,可知原有十三纸在前。”第149页。可知原件至少亦有十五纸或多连成一卷。《大师全集》卷二首照片《傳教大師入唐牒》,《日本の國寶(076)》,《传教大师入唐牒》,第65页,可見二牒前后各有半纸。《日本书学大系·法书篇》第六卷《入唐牒》云“纵29.7cm,横134.2cm”,第65页。一牒一纸,高近1尺,长近1尺半。可知最澄以公验分成二类。

最澄已用后者,前者仍在手里,故撰《显戒论》时,入于《缘起》以作证件。然而今存《缘起》只载03《明州向台州牒》,此《台州向明州牒》(拟题)则应见载而无见载,疑亦遗漏,当在08《陆淳词》后,如《霞标》。然则,陆淳《送最澄阇梨还日本》诗,“未知出于何书”,而同样理由,或许原在04至08之间。

此外,犹有文件可证天台得法,如《行满和尚施与物疏》(贞元廿年十月廿六日)、《道邃和尚施与物目录》等,皆见《霞标》,③《天台霞标》五篇卷一,第516页。《大师全集》卷五《附录》载《行满和尚施与物疏》、《道邃和尚施与物目录》,注云:“已上二章,《天台霞标》所录。”第116-117页。不见《缘起》。此等可作证据,而可谓附件之类,不重要,也许未编入《缘起》。

综上所考,今本《缘起》早已有缺漏,并不少,陆淳《送最澄阇梨还日本》一诗有可能亦其中之一,又应在《天台师友相送诗集》七卷。再臆测,或亦有道邃送别诗。

四、台州刺史陆淳及其公验

陆淳(改名质),是何人,特兹为言其慈造、功德。如上所述,《公验》可分为二类:通行文凭(旅行证),得法文凭(毕业证)。后者又可分为二种:

第一,学经得法之证件。《台州录》末云:④比叡山净土院藏版本(文政四年1821序)《传教大师将来目录》所收《将来台州録》,《缘起》所谓《台州求法略目录并陆淳词》,“向大唐台州天台山佛陇寺求得《天台法华宗疏记》等合一百二部二百四十卷,其《目录》者别有一卷也。即其台州刺史陆淳之词曰”云云,第14页(第276页)。《霞标》分收:五编卷一《台州将来目录跋语》,第516页下;初编卷一《陆台州公验》,第7页下。又见园城寺编《园城寺文书》卷一《智证大师文书》,《最澄台州明州公验写》“一卷三通,纵29.6×长454.0cm,国宝”,日本·讲谈社1998年,第86页。净土院藏版本疑有误,与《缘起》、《霞标》、《智证文书》有所出入,并不少,如作“远求天〔台〕妙旨,又遇龙象邃公,揔万行于一心,了殊途〔于〕三观”“朝议〔大夫使持〕节台州诸军事守台州刺史上柱国〔陆〕淳给书”,无“台”、“于”等字,绝非陆淳原文。智证大师圆珍(814-891),延历寺初代座主修禅大师义真(781-833)之弟子,即最澄再传弟子,后为延暦寺第五代座主,其写本临摹,最可靠,日莲手抄(文永五年1268)《显戒论缘起》(第143页)亦最近于智证写本,今以圆珍本为底本。但“求法有在”,诸本皆作“在”字,疑“佐”之讹。

牒 最澄等深蒙郎中慈造,于当郡龙兴寺净土院依数抄写,勘定已毕。谨请当州印信。示后学者,求法有在。然则郎中法施之德,永劫无穷,众生法财之用,长夜不尽。誓愿传法高光,回向使君念念增福,刹那圆智。然后普及十方一切含识,俱乗一宝车同游八正路。怨亲平等,自他俱利。谨牒。

大唐贞元廿一年二月十九日,日本国比叡山寺求法僧最澄牒

日本国求法僧义真

傔从丹福成

最澄阇梨,形虽异域,性实同源。特禀生知,触类悬解,远求天台妙旨。又遇龙象邃公,惣万行于一心,了殊途于三观。亲承秘密,理绝名言,犹虑他方学徒未能信受。所请当州印记,安可不任为凭。贞元廿一年二月廿日,朝议大夫使持节台州诸军事守台州刺史上柱国陆淳给。

北宋《宋高僧传》(端拱元年988)卷二九有《唐天台山国清寺道邃传》,载“日本国沙门最澄者”,相关部分占全文之70%(209字/300字),“尽缮写一行教法东归,虑其或问从何而闻,得谁所印,俾防疑误,乃造邦伯作援证焉”,后引“台州刺史陆淳判”云:

最澄阇梨,形虽异域,性实同源。特禀生知,触类玄解。远传天台教旨。又遇龙象邃公,总万行于一心,了殊涂于三观。亲承秘密,理絶名言,犹虑他方学徒未能信受。所请印记,安可不任为凭。[22]891

约200年后,殆无讹字,应传原文以据。然至南宋《佛祖统纪》(咸淳五年1269)卷八《十祖兴道尊者(道邃)》中亦见,云:

贞元二十一年,日本国最澄远来求法,职讲受诲,昼夜不息,尽写一宗经书以归。将行,诣郡庭白太守,求一言为据。太守陆淳嘉其诚,即署之曰:“最澄阇梨,身虽异域,性实同源。明敏之姿,道俗所敬,观光于上国,复传教于明贤。邃公法师,揔万法于一心,了殊涂于三观,而最澄亲承秘密,不外筌蹄,犹虑它方学者未能信受其说。所请印记,安可不从。”[23]190

相关最澄部分亦占69%(177字/258字)。引陆淳之词,文字多有出入,传写长久,难免脱讹。今可知:留传后世,并二《传》均由陆淳判词组成。顺便一提,二《传》俱谓“不知何许人”,记载其遇最澄之前仅五六十字,与最澄别后则只云“后终于住寺焉”,《统纪》引陆词为止。《缘起》等收干淑《道邃和上行迹》约四百字、卢审则《第七祖道邃和上道德述》亦约四百字,内容不重复,二《传》未用,恐国内早佚不传。

最澄返明州之后,四月初赴越州,又求刺史公验。今存《明州刺史郑审则之词》,云:

孔夫子云:吾闻西方有圣人焉,其教以清净无为为本,……最澄阇梨,性禀生知之才,来自礼义之国;万里求法,视险若夷,不惮难劳,神力保护;南登天台之岭,西泛镜湖之水,穷智者之法门,探灌顶之神秘,可谓法门龙象,青莲出池。将此大乗,往传本国,求兹印信,执以为凭。昨者,陆台州已与题记,故具所覩,爰申直笔。大唐贞元廿一年五月十五日,朝议郞使持节明州诸军守明州刺史上柱国荥阳郑审则书。①《日本书学大系·法书篇》第六卷,第15-19页。日本·文化厅监修《国宝》11《书迹Ⅲ》,6《传教大师将来目录》,一卷,纵28.7cm,横3.59m,6-1卷首,6-2卷末。《解說》,第149页。《日本の國寶(076)》,《傳教大師將來目錄》,第66页。《大师全集》卷四首载照片《入唐求法请来目录》。日莲手抄《显戒论缘起》,第144页,《传教大师全集》卷二《显戒论缘起》卷上,录文,《缘起》题作《越州求法略目录并郑审则词》,第19页(第281页)。《智证大师文书》,《明州公验》,第88页。文政四年(1821)序比叡山净土院藏版本《传教大师将来目录》中《越州录》末,又有小误。

孔子所云“西方圣人”“清净无为”,盖始于“老子化胡”说,②西晋时,道士王浮撰《老子化胡经》一卷,唐时出《老子化胡经》二卷、《老子化胡经》十卷。而由此得知陆、郑等中唐士人理解佛教“以清净无为为本”,是以儒教与慧能“自性本净”结合,安史之乱以来追求普遍性之一思潮。③柳宗元《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云:“吾浮图说后出,推离还源,合所谓‘生而静’(《礼记》)者。……其教人,始以性善,终以性善,不假耘锄,本其静矣。”《送僧浩初序》:“浮图诚有不可斥者,往往与《易》、《论语》合,诚乐之,其于性情奭然,不与孔子异道。……凡为其道者,不受官,不争能,乐山水而嗜闲安者为多。”详见拙文《柳宗元と中唐の佛教》,《中国文学报》(日本·京都大学)第38册,1987年。明州刺史郑审则用“阇梨”“性禀生知”“龙象”等词,皆出于台州刺史陆淳题记。《台州相送诗》等皆称“上人”或“沙门”,陆淳称“阇梨”,以表敬意。最澄牒上先提陆淳公验,并显示其题记,郑审则不得不照陆淳之例发给公验及题记。

此二文,可谓外国人写经而携带出国之签证,则州长官可以发证,而最澄之用意不在焉,同时使得证实当地写经受法而传道。此非僧侣所发《付法文》,乃官方凭证,盖前所无有,刺史陆淳应外人之求而给《公验》,亦前所无有。陆淳不止署名,钤官印,并且特意题词,表彰,鼓励。

第二,受戒得法之证件。最澄获学经得法之证后,又请一证。《大唐台州给僧义真公验》云:

右义真深蒙郎中慈造,于大唐台州唐兴县天台山国清寺受具足戒已毕,谨请公验印信,谨牒。

大唐贞元廿一年三月一日,日本国求法僧最澄牒。

任为公验。三月一日,台州刺史陆淳给印。④日莲手抄《显戒论缘起》,第148页。《传教大师全集》卷二《显戒论缘起》卷上,第25页(第287页)。《天台霞标》初编卷一,辑自《缘起》,第27页下。

受具足戒,最澄仍向官员求《公验》,以作凭证。陆淳又在牒上署名并钤官印,任为公验。此亦前所无有。到明州,又求《大唐明州〔给〕僧义真公验》,云:牒:僧义真,去年十二月七日于大唐台州唐兴县天台山国清寺受具足戒已毕,谨连台州公验,请当州公验印信。谨牒。牒件状如前,谨牒。

贞元廿一年四月五日,求法僧最澄牒。任为凭据。四月八日,明州刺史郑审则给〔印〕。①日莲手抄《显戒论缘起》,第148页。《传教大师全集》卷二《显戒论缘起》卷上,第26页。《天台霞标》初编卷一,题作《郑明州凭验》,末有“印”字,第27页下。题目均无“给”字,按《台州给僧义真公验》,应有此字。

已有公验,又请,又照陆淳例而发。陆淳,官员,一州长官,而为“示后学者”“普及十方一切含识”而发给,换言之,为弘宣佛教或天台圆宗而大力协助。最澄归国后,果用此为据,获得日本朝廷“治部省”所发“传法”“受法”之公认,②日本律令制下所设八省之一,所管有雅乐寮、玄蕃寮、诸陵寮、丧仪司等,近于唐制六部中礼部、户部。如《赐向唐求法最澄传法公验》云:

治部省:国昌寺僧最澄。右……奉诏,渡海求道,诣与台州国清寺,智者大师第七弟子道邃和尚所,求得天台法门二百余卷,还于越州龙兴寺,遇……顺晓和尚,入灌顶坛,受三部悉地法并陀罗尼法门三十余卷……等,取台州刺史陆淳、明州刺史郑审则印署,以(延历)二十四年歳次乙酉六月还来复命。……敕:入唐受法僧二人,宜令所司各与公验。……延历二十四年(805)九月十六日。③日莲手抄《显戒论缘起》,第146页。《显戒论缘起》,第22页(第284页)。

不仅如此,陆淳措施竟为先河,影响后代。如圆载(?-877),日本天台高僧,日本承和五年(838)入唐。《宋髙僧传》卷三○《唐天台山禅林寺广修传》云:

开成三年(838)日本国僧圆载来躬请法,台州刺史韦珩谓讲《止观》于郡斋。④谈钥《〔嘉泰〕吴兴志》卷一四《郡守题名》:“韦珩:太和五年(831)四月,自江州刺史拜,未视事卒。”大和间卒于湖州,时间不合。《〔嘉定〕赤城志》卷八《郡守》:“宝历二年(826),韦衡。”岑仲勉《元和姓纂四校记》据此谓“衡”即“珩”之误,又《唐刺史考全编(3)》卷一四四《台州》据此谓“‘开成三年’亦误,作“韦珩”,刺台在“宝历二年”,安徽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049页。柳宗元有《寄韦珩》诗、《答韦珩示韩愈相推以文墨事书》,非其人。[28]895

陆淳曾延道邃讲《天台止观》,让最澄学,刺史韦衡(珩?)似效之,为圆载请天台禅林寺僧广修讲《止观》。开成五年(840)《乞判印牒》,日本天台宗史上著名,有云:⑤《天台霞标》初编卷三《圆载和尚》,《乞判印牒》、《台州刺史(漆[滕]迈)书》、《漆[滕]台州公验》,第68页上-65页下。《乞判印牒》又见《卐新纂续藏经》(No.942)《维蠲书状》。合《宋髙僧传》“开成三年”。《宋髙僧传》,赞宁奉敕撰,成书于端拱元年(988),《赤城志》(嘉定十六年1223)有误,或“韦珩”“韦衡”非一人。

贞元中,僧最澄来,会僧道邃为讲义,陆使君给判信,归国大阐玄风,去年,僧圆载奉本国命,送太后衲袈裟供养大师影,圣德太子《法华经疏》镇天台藏。赉《众疑义五十科》来问,抄写所缺经论。《禅林寺僧广修答》一本,已蒙前使李端公(李文举)判印竟。《维蠲答》一本,并付经论疏义三十本,伏乞郎中(滕迈)赐以判印。⑥《〔嘉定〕赤城志》:「开成二年,李文举。四年,滕迈。五年,颜从贤[览]。」注:「开成尽五年,《壁记》作(颜刺台)六年。」郁贤皓《唐刺史考全编》(3)“贤”字改作“览”,第2050页。

圆载所要“判印”,刺史公验,即第二类得法证。又至于圆珍(814-891),屡向刺史请求。圆珍亦日本天台高僧,延暦寺第五代座主,谥号智证大师,日本仁寿三年(853)入唐求法,大中十二年(858)闰二月云:

恐将归本国,后学寡信反误,至教不行。圆珍幸遇使君(严修睦)下车,道俗清宴[晏],伏乞分重之暇,垂大造于扶桑,赐准贞元陆郞中判印,以流海外,普化人天,善兴仁恩,福昌二国,谨具恳款如前,伏听处分。⑦园城寺编《园城寺文书》卷一《智证大师文书》,《台州公验请状》,第94页。

又闰二月云:

乞准贞元二十一年陆郎中判印,以为本国得法之信,永涤昏迷。伏乞使君仁恩,特垂大造,哀矜恳欵,尘黩旌威。伏乞远被扶桑,冀光释教。[7]进所抄写经卷目录状,47下

又三月五日云:

取四月上旬进发。所请大唐公凭印信,伏乞使君仁恩特赐,准前例处分,下情无任竞惶瞻望。[7]乞台州府公验据印信状,47下

四月一日尚未见赐,云:

呈上使君,乞公据印信,未蒙赐判给,今欲归天台,取经趁船信进教。伏乞使君仁恩特赐凭据二字,兼乞印信。到本国,审知是大唐使君,乐止天台法教。[7]再乞公据印信状.48上

“贞元陆郞中”等指陆淳公验,亦第二类得法证,可知相传已半百年。若陆淳给公验,未知日本天台宗能获得如今弘布与否。陆淳不仅发公验,又为东夷日僧作一善良措施。据吴顗《送最澄〔诗〕叙》,最澄先谒见刺史陆淳,“献金十五两、筑紫斐纸二百张、筑紫笔二管、筑紫墨四挺、刀子一、加斑组二、火铁二、加大石八、兰木九、水精珠一贯”,陆淳固不收献金,“货金贸纸,用书《天台止观》”。吴顗记载具体,皆及名称、数量,何必详实如此,足见陆淳之为人,清廉而仁慈。最澄明察刺史陆淳为人而求助,陆淳欣然应其求之恳忱。

小 结

陆淳(改名质),著名儒家。长庆间,李肈《国史补》卷下云:“大历已后,专学者有蔡广成《周易》,强象《论语》,啖助、赵匡、陆质《春秋》,施士丐《毛诗》,刁彝、仲子陵、韦彤、裴茝讲《礼》。”[24]54陆淳累官仓部郎中、左司郎中、国子博士,出为信州(今江西上饶)刺史,贞元十九年移台州刺史,二十一年春召为京官。最澄邂逅,至为有幸。

陆淳虽为儒家,专治《春秋》,而“精孔门之奥旨”,求圣人之心,谓“三代家天下”而摈斥周朝封建制,既非道统主义者,亦非民族主义者、国粹主义者。①参见拙文《柳宗元の明道文学-陸淳の春秋学との関係》,《中国文学报》(日本·京都大学)36,1985年;《中唐の新春秋学派について―その家系.著作.弟子を中心に》,《彦根论丛》(日本·滋贺大学)240,1986年;《中唐の新春秋学について―創始者啖助の学を中心に》,《彦根论丛》246、247,1987年。皆收入林庆彰、蒋秋华主编《啖助新<春秋>学派研究论集》,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02年。唐在安史之乱后,士人嫌浮华,而重致用,乃宗儒经,至贞元末,由崇经而偏儒,陷入右倾化,竟为“尊王攘夷”者[25]。众所周知,韩愈自称“儒者”,效佛教师弟之法,使拜为“师”,成一集团“韩门弟子”[26]5265,亦效佛教中师资相承之“传灯”概念而称“道统”,乃标榜恢复孔孟之道,“酷排释氏”[27],以佛教为夷狄邪教,严厉呵斥,如《原道》《论佛骨表》等,与柳宗元针对争执,见《送浩初序》《送元十八山人南游序》等。就官、僧相送别而言,唐贞元间渐成普遍现象,而仍限于部分人士,朝廷亦然。永贞元年(805)八月,宪宗即位,至元和元年(806)三月,空海等突然离长安,上归途。言及归国理由云:“日月荏苒,资生都尽。此国所给衣粮,仅以续命,不足束修读书之用。若使专守微生之信,岂待廿年之期。非只转蝼命于壑,诚则国家之一瑕也。”[28]为橘学生(逸势)与本国使启,749“仲春渐暄。……贺能(遣唐大使藤原贺能)既被监使留碍,不得再展。”[28]为藤大使与渤海王子书,749

具体发生何事未详,仅由此二文推测,实非由经费穷乏。宪宗新政权下,政策急变,遭宦官等旧臣党阻挡或冷遇,遂不得不归国。右倾化并非韩门凸显。至于李德裕执政,废佛逾激烈。破坏寺院,迫害佛徒,逼还俗,最澄高徒圆仁(794-864)亦其一。《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详述德裕害僧激化之情景,如:

会昌二年(842)三月三日,李宰相(德裕)闻奏僧尼条流。敕下:发遣保外无名僧,不许置童子、沙弥。[29]397

会昌五年三月三日:……皇帝宣云:“……总追两街僧尼集左军里,斩其头,用塡坑者。”……诸寺僧尼亦闻斯事,魂魄失守,不知所向。圆仁通状,请情愿还俗,却归本国。……五月十一日……牒云:“如有僧尼不伏还俗者、科违敕罪,当时决沙者。”[29]458,463

如此恐怖政局之下,杨敬之等高官协助救难,圆仁遂得归国。《巡礼行记》云:

会昌五年五月十五日:……大理卿中散大夫赐紫金鱼袋杨敬之,曾任御史中丞,令专使来问:“何日出城,取何路去。”兼赐团茶一串。……杨卿差人送书来云:“弟子书状五通兼手书,付送前路州县旧识官人处,但将此书通入,的有所益者。”……六月九日,到郑州刺史李舍人处,有杨卿书;任判官处,亦有杨卿书。……六月十三日,到汴州。节度副使裴郎中处有杨郞中书状,竹兵马使处有杨卿书。[29]465,472,475

杨敬之,杨凌子,韦应物外孙。②见杨敬之《韦庆复墓志》,2007年出土,西安碑林博物馆藏。敬之,因属牛僧孺、李宗闵朋党,被贬连州。杨凌兄,杨凭,柳宗元岳父。柳宗元,陆淳门人,曾撰《陆文通先生墓表》云:“明章大中,发露公器。其道以生人为主。”吕温,陆门高徒,撰《祭陆给事文》云:“以‘生人为重,社稷次之"之义,发吾君聪明。”吕让,温之弟,《吕让墓志》云:“未尝不以‘生人为先,社稷次之"之义应对……故柳州刺史柳公宗元为序饯别。”陆门有口号,出于“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已明,而其思想更革新。不言“君”,而当有此意,隐讳耳。不言“民”,“民”是对“官”之政治观念,而言“生人”,不言“生民”,非为唐太宗而避讳“民”字。“生人”是何概念,如《吕志》“为序饯别”指柳宗元《送表弟吕让将仕进序》,云:“生人艰饥羸寒、蒙难抵暴、捽抑无告,以吁而怜者,皆饱穷厄,恒孤危,訑訑忡忡东西南北无所归。……不目小民农夫耕筑之倦苦,不耳呼怨。”[12]638“生人”一词与“众生”同,是表出生性此普遍之观念及其尊严,盖出于佛教理“一切众生悉皆成佛”[30]。至于天台第六祖湛然(711-782),称为天台中兴之祖,本为儒业世家,不仅多撰述《法华》《止观》等经论之注释,推动智顗圆融三谛一心三观之教义,又展开“无情有性”绝对平等观,说破禅宗偏空见。①参见長谷信祐《湛然述〈金剛錍〉の對破者をめぐる一試論》,《印度学佛教学研究》58-1,2009年;林鸣宇《略說中國天台宗·唐宋篇》,《驹泽大学佛教学部研究纪要》第68号,2010年。道邃、行满等僧,梁肃、李华、陆淳等士,皆其弟子[31]。浙东诗僧亦如此天台教理下士、僧交流而涌出。

陆淳,虽以《春秋》学著名,而非儒教偏重者,不排斥佛教而推广《天台止观》等天台圆宗教理,是新儒家,其思想“以生人为主”,可谓民主主义者。不接受贿赂,而协助僧侣,慈造及东夷人,台州刺史陆淳诚为日本文化之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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