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另类”学校,聚焦“另类”教师
——《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身份认同研究》评介

2019-01-20 23:58周志锋
台州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子弟学校台州公办

周志锋

(宁波大学 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徐隽教授撰写的《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身份认同研究》(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8年11月版)是一部探讨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生存状态和身份认同的专著,作者以充沛的感情投入该课题的调查研究,对相关问题从学理上作了深入细致的剖析,提出了许多富有积极意义的思考和建议。

一、独特的选题视角

在我国,经济发达的省份一般基础教育也比较发达:校舍宽敞气派,教学设施先进齐全;教师学历高,待遇优厚,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但是,就是在经济发达的省份,却还有许多条件很差的学校,待遇很低的教师,这就是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及其教师。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城市化和工业化的迅速发展,越来越多的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市聚集,形成了迄今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民工潮”。这些农民工是城市里的“流动人口”,他们的子女就是“流动儿童”。由于户籍制度、教育资源等的限制,这些“流动儿童”只有具备一定条件才有资格就读流入地的公办学校(包括公办普通学校和公办农民工子弟学校),相当数量的“流动儿童”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进入公办学校。为了让孩子有书读,有人管,于是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应运而生,并从开始的零星办学逐渐发展到规模办学。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在经济发达的省市都有,台州数量众多,情况复杂,在浙江省内有一定代表性。“截止2016年底,台州除了天台县和仙居县外,共有教育部门审批的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70所”[1]55,“这些学校学生人数在 300-1800 人不等,共有学生 68102人,教师 2691人”[1]55。由于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属于私营性质,收费低廉,资金不足,教学设施简陋,师资力量缺乏,教学质量与公办学校相比自然也有很大差距。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的老师是体制之外的老师,工作强度大,待遇却十分低。这种“另类”学校和“另类”教师,似乎离我们很远,甚至难以想象,然而都是客观存在。除了各级政府关注这类学校和教师外,近年来研究者对其关注的也不乏其人。但是以往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学校的教育管理、流动儿童的受教育权及他们的学习、身心健康发展、社会融入问题,对决定流动儿童教育质量和身心健康的关键因素——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教师的关注和研究不多。即便是对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的研究,现有的研究基本上都是以第三者的身份,从社会对一个弱势群体的刻板认知的角度,来探讨这个群体的现状、专业发展、流动性、权益保障等,缺乏对这个群体的身份认同的研究。作为一个徘徊在教育边缘的特殊的教育主体,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教师是如何感知和理解自己的身份的?在这个知觉背后有着怎样的认知和情感?这些认知和情感又是来自哪里?他们又是如何看待自己所在的这个群体和这个职业的?他们为何要做出这样的职业选择?在面临身份危机、身份困惑的现实下,他们对职业的认知、情感、教育行为又将会是怎样?他们是采取什么样的行为进行调适的?他们对身份变更的期望又是怎样的?是什么在影响着他们的身份认同?这一连串的疑问和思考既是本书研究的出发点,也是本书要解决的核心问题。

作者徐隽在城市长大,从小家境优裕,受过良好教育(现博士在读),又是一名高校教授,她跟她的研究对象,即“另类”教师,属于两个不同的群体,怎么会关注起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身份认同的问题?除了她对弱势群体素有一颗纯真的爱心之外,既与她心理学、教育学的专业背景有关,更与她敏锐的学术眼光有关。她善于从错综复杂的社会现象中抓住本质的东西,从学界众多研究中发现别人忽略的东西,然后深入挖掘,细致剖析,从而形成新颖的、有价值的成果。本项目能够获批为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本身也说明了这一点。

二、扎实的专业研究

对作者来说,研究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是个全新的课题,也是个棘手的课题。首要问题是怎样获得资料。目前有关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文献不多,教育管理部门掌握的信息也相当有限;而且这些学校地处郊区,交通不便;比较封闭,不愿意被外界打扰。因此,要获得有用的资料颇为不易。“当我选择这一研究对象的时候,周围很多人对我的研究感到不能理解,比如怎样认识他们?你到哪里去找样本?你一个人会深入到这些地方去做调查吗?”[1]38为了获取真实的、有价值的第一手材料,作者克服困难,选择“实地研究”的方式,于2014年下半年至2016年上半年多次深入到台州各县市区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进行调查研究,采用的方法主要是问卷法和结构性访谈法。为了加强问卷的针对性,作者在制定正式问卷之前,先通过访谈调研、小样本问卷调研进行前期调研,在此基础上,对调查问卷的项目、内容及控制变量的设置等方面进行修订和改进,从而保证了调查问卷的科学性。问卷调查是调查研究的基本方法,但是要研究活生生的人,要深入透彻地研究这类特殊的教师,光靠问卷调查是远远不够的。“真正去接触这个群体中的个体的时候,我才发现,有很多打动我们的具有人文性的、情感性的、细节的、鲜活的东西根本无法归纳成可以输入计算机去统计的数据,如果仅仅凭借问卷调查的数据是不足以反映这个群体的真实生活状态的。”[1]38于是作者通过结构性访谈,更深层次地了解这个特殊的群体,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家长里短、成长经历、人生困境和身份挣扎。正是由于“实地研究”下足了功夫,本书对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的研究才能由表及里,精细入微,全面透彻。而作者也在“实地研究”中得益匪浅,“在研究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之前,我没有做过实地研究,这份研究经历可以说促进了我的学术成长,让我感受到质性研究的魅力。同时也促成了我生活经验的积累、情感上的成长。”[1]39

学术研究不同于写小说、讲故事,不能单凭丰富的感情、形象的描写、细腻的叙述,而要讲究数据分析、逻辑推理、科学论证。作者在问卷调查和结构性访谈的基础上,运用教育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等理论和方法对材料进行了专业分析。如对数据统计与分析的做法是,“筛选并录入测试数据,数据统计和处理运用SPSS21.0软件进行描述性统计、独立样本t检验、方差分析、相关分析、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等进行数据统计和处理,得出结论”[1]37。在第三章“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状况”和第四章“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身份认同分析”中,大量地采用了图表直观地来说明问题。如“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和教师情况调查表”“台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基本情况统计表”“台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在当前学校工作时间基本情况”“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职业认同及其各因子在性别上的差异性检验”“职业认同对教育责任感的回归分析”“台州民办民工子弟学校教师知觉到的偏见的描述性统计”“台州民办民工子弟学校教师知觉到的发展限制的描述性统计”等表格,严格按照统计学的原理来统计分析,体现了很强的专业性和学术性。还通过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与台州公办学校教师的相关数据的列表对比,显示出两者在收入待遇、工作量、培训及进修经历、职业认同、教育责任感等负面的差异,也很有说服力。

还值得一提的是,本书写作非常规范、严谨,引用资料都能注明出处;书后“参考文献”凡列中外文参考资料196条,说明作者阅读面非常广泛,专业知识相当扎实。

三、典型的案例剖析

本书第四章研究表明,现实艰难的生存状态让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教师感觉到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工作上都与农民工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社会地位低下,并且经常会产生被歧视的感觉。但调查又发现,“职业认同及各因子描述性统计及在学校性质上的差异检验”结果表明: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的职业认同总体水平较高,甚至比公办教师高;“教育责任感调查数据的差异检验”结果表明: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的教育责任感均值为4.58,远远高于理论中值,接近“非常符合5”,并且显著高于公办教师。“离职意向选择”结果表明:“离校”而不“离教”是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离职”的最大特点,尽管有些老师会选择去公办学校或是民办贵族学校,但还有11.9%的老师表示愿意继续留在本校。他们为什么会对教师身份如此执着?是什么构成了他们行为选择与行为模式的基础?或者说是什么影响着教师的身份认同?

关于教师的身份认同的影响因素,以往研究主要从教师个人的实践性知识、情绪因素及教育价值观念等三方面来分析,而少有对教师个体自身成长经历、生活史的探讨。事实上,个人经历、生活史对教师的职业选择和教育行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为了弄清楚教师成长经历是如何影响他们的性格、兴趣、价值观的,又是如何影响他们的职业选择和教育行为的,第五章运用叙事的方法,真实地呈现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的个人生活经历,重点探讨个人成长经历对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身份认同的影响。

作者在调查研究中,主要用无结构访谈(又称作深度访谈和自由访谈)的方法访谈了17位教师,其中6名男性,11名女性,每次访谈时间为3小时左右。从中筛选出有代表性的5个访谈,分别以“儿时的‘身份想象"”“我就是‘流动儿童"”“贫寒中的温暖”“差点跑偏的童年”“我想当义工”为题,从多个角度探讨了个人经历对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身份认同的影响。

“儿时的‘身份想象"”说的是玉环M老师的教师情结来源于爷爷一代对教师的“身份价值”想象,而父亲教师身份及日常生活中的言行则对她的价值观念起到了很好的引领作用。“我就是‘流动儿童"”说的是路桥L老师小时候是留守儿童,后来当了流动儿童,曾在一所民办农民工子弟小学读书。大专毕业后随父母到路桥,主动选择到农民工子弟学校当教师。他说:“我经常在这些学生的身上看到我自己成长过程中的影子,想起我的童年,清楚在这些学生背后有人的帮助是多么重要。”[1]114“贫寒中的温暖”说的是来自贵州农村的W老师有个坚强的母亲和一个充满爱心的班主任,母亲和老师与她的相处方式在她的人生中持续地影响着她对待他人的方式,“不管她到哪儿,她都会是个好老师”[1]118。“差点跑偏的童年”说的是C老师小时候贫穷、孤独,被老师打的经历让他自卑、冷漠、极端,后来父亲破产,又遇到了一位温和的班主任,变得懂事起来,他“希望他班里的学生在学校能体验到爱和快乐,不要受到任何伤害,有一个健康的人格”[1]121。“我想当义工”说的是师范本科毕业的G老师从小贫寒,母亲早亡,大学期间就参加支教,以后经常去养老院、残疾人中心、医院、救助站做义工。“这些学生几乎都有不太完美的家庭,他们在学校能快乐一些,他们能学得好一些,我就觉得这日子过得是有价值的!”[1]124

5个案例以当事人叙述为主,故事生动,人物有血有肉;作者穿插点评,更彰显了案例的认识价值。这5个案例非常典型,各有侧重,又一线贯穿,共同佐证了教师个体自身成长经历、生活史对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身份认同的所产生的重大影响,也为本书的主题作了令人信服的注脚。

四、深刻的社会思考

本书以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尤其是学校的教师为考察对象,主要围绕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的生存状况、身份认同以及影响他们身份认同的个人经历因素等三大板块进行阐述,同时提出了许多值得重视的思考和建议。

——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的存在是目前公办教育资源不足的情况下解决流动儿童教育问题的最好方案。从本质上讲,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是我国城镇化进程中经济发达程度不够、管理体制改革滞后的产物,它最终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消失。但从目前的情况看,今后较长的一段时间内还会继续存在。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的存在有其合理性和特殊价值。政府在没有力量建造大量公办农民工子弟学校和当前公办学校资源无法接纳那么多的农民工子弟的现状下,接收不符合公办学校就学条件而无处读书的最底层农民工子弟的农民工子弟学校,恰恰是重要的政策选择,是社会维稳的基础。

——政府及教育管理部门要加大对具有一定教育水准的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扶持,改善办学条件,让那些不能享有公办教育的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而不是通过提升学校的入学门槛以保证学校的教育质量。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推进教育公平,努力让每一个孩子都能享有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诚然,“我国的义务教育财政体制归纳起来即为‘地方负责,分级管理"。在这种义务教育财政经费拨付体制下,往往导致城市流动人口子女教育经费不足。”但是,“流入地城市的政府,在享受城市流动人口带来的廉价劳动力‘红利"的同时,应当承担起教育、培训城市流动人口的职责”[2]。

——政府及教育管理部门要尽最大努力关爱和帮助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这支队伍的稳定与否、素质高低直接关系到台州在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读书的将近10万名流动儿童的受教育质量。目前,杭州已经出台政策,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师“已纳入统一管理范围,由杭州师生发展指导中心进行人事代理,确立民办学校教师的事业身份待遇”[3]。宁波鄞州也有“要让民工子弟学校教师捧上‘铁饭碗"”[4]的报道,对有教师资格证和职称的教师给予工资定级。相信台州市也能制定相关政策,保障这个群体的合法权益,优化他们的专业素质,激发他们的教学热情,从而更好地保证农民工子弟这个弱势群体受教育的质量。

——社会要正确看待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教师,消除对他们的偏见和歧视。这群特殊教师徘徊在城市的边缘、教育的边缘、教师身份的边缘;他们承担着教师的角色,接受社会对教师道德身份的考量,却没有制度型构下教师身份利益的认同,他们是教师,却又不是教师;他们因为身份的归属遭受到不公平的歧视,他们也为身份的归属做着努力的挣扎。但正是由于他们的坚持和奉献,为政府分了忧,为农民工家长分了忧,更给流动儿童带去了知识、温暖、关爱和希望。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调查结果显示,他们职业认同总体水平较高,高于公办教师;教育责任感非常高,显著高于公办教师。这既出乎我们想象,也值得我们反思。

当然,本书也存在一些不足。可能是由于赶着结题,书中有些表述不够精细;由于种种原因,台州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及教师的数据不是很齐全,有些数据也有点滞后。但从总体看,本书既有一定的理论价值,又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值得推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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